郭琬走得脚下生风,完全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司马懿大步跨上去,一把拉住她手腕:“那篇文章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跟我回去,我撕了重写。”
“谁在乎你重不重写。”郭琬用力挣扎,胳膊却不听话,被司马懿紧紧箍在手里,“首先,是你软磨硬泡,一定要把文章的主角写成我,不是我自恋到逼迫你专门写文章赞美我;其次,我担心你完不成功课才答应你的请求,你却好心当成驴肝肺,把我糊弄过来嘲讽一顿。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这两点!”
司马懿眉头都拧在一起,面色难看地解释道:“我知道,我明白,所以……请求你……不要生气。”
郭琬胸口剧烈起伏,她强压喷涌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到这篇赋的用意。——你记恨我。四年前,我为了退婚,说了不少辱没你的话。现在我无人做主,任凭你怎么欺负,都奈何不了你什么,所以你趁机报复,不停地拿我取笑。”她一咬牙,拼力甩开司马懿的手,怒斥道,“可就算我一无所有,我也是那句话——我不喜欢你!司马懿,你自以为是,眼高于顶,永远都觉得自己正确,我就是讨厌你这副不靠谱的嘴脸。我就算跌到尘埃里,变成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也不会爱上你这种人!”
刹那间,司马懿的身子僵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泛起缕缕红丝,嘴角不可抑制地抖动。他像被人迎头扇了巴掌般,露出屈辱不甘的表情,牙关却紧咬着,不让自己发出颤抖的声音。
半晌,他说:“你以为我就心甘情愿吗?婚约是我父亲定的,我不过是顺从父母之命,纵然对你有情,也只是……只是当时不懂情.事,白白把错的人当成命定姻缘!你喜不喜欢,爱恨与否,我根本不在乎!”
郭琬双眸含泪,恨恨地说:“这样最好。”说完转身离去。
满心的痛苦像突如其来的暴雨,将司马懿浇得淋漓透顶。他走回房间,无力地躺倒在地,用地板的冰凉换来头脑中的一丝理智。
良久,他坐起身,双脚被碎石扎得斑驳冒血,却浑然不觉得疼。
郭琬满脸怨气地回到客栈,没一会被擦地的郭表察觉到异常。
郭表打了个寒噤。他想,兴许是客栈刚开张的生意不如预期,惹得他妹子又不高兴了?措辞良久,郭表犹犹豫豫地开口说:“咱开这店也不图发大财,只要能赚出菜钱,养活得起咱自个儿,就不算失败。你若是在山上住得憋闷,改日不如随我一起去城里的绣坊逛逛,挑几件漂亮衣服穿。”
郭琬正烦着,没好气地回道:“漂亮?漂亮有什么用。在没心肝的人眼里,漂亮就是无才无德的证据。”
“谁啊,凭什么这么说你?”郭表提起扫把往地上一杵,“咱找他去。”
郭琬瞧他怒气冲冲却毫无杀伤力的模样,像过年扎的花样里的纸老虎,没忍住笑出来:“我才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明天我来看店吧,你去房间歇着。”
郭表摇摇头,说:“不是不让你来,只是最近入住的几个客人都提枪带棒,看着着实凶恶,你在前面收账恐怕镇不住他们。”说着,他想到一个更适合郭琬的活计,“明天胡先生要去学童家里上课,正好我脱不开身,你替我陪他去。”
郭琬爽快地答应了。
次日,郭表早早送郭琬和胡昭出了门。回到客栈,看见司马懿在门外反复徘徊,不觉有些讶异。
虽说司马懿曾是他未来妹夫,但郭表胳膊肘从不外拐,即使洛阳求学时也仅是远观过这司马二郎一段时日,留下个“这人长得英俊身材也够魁梧”的印象。
之后郭琬要退婚,郭表也没细问缘由。毕竟妹子说他不行,那他肯定是真不行。
听到司马懿来陆浑山求学时,郭表一度怀疑这男的对他妹子情意未泯,小心提防了一阵。见他在郭琬面前目不斜视、手脚干净,慢慢才放了心。
郭表清清嗓子,连咳了三声,引得司马懿扭头看过来,方开口道:“稀客稀客,原来是二郎,怎么突然登门造访,搞得我都没个准备。”
司马懿眼皮略略浮肿,显得沧桑许多。“哦,我刚好路过,听说来往间刚开业,便过来一看。”他目光扫过柜台处,说:“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喊我。我住东边厢房,离这里不远。”
郭表说:“不用!本来就没几个人上门,用不上三个人打点。你忙你的。”
司马懿轻声道:“都是旧识,不要客气。”
郭表略感吃惊,没曾想这人竟对往事没啥介怀。
司马懿没再说话。沉默了多时,他才开口问:“郭琬她……”
“她和胡先生去了学生家里,估摸着晚上才回吧。”郭表边拉他进客栈里头坐,边说,“你这一脸丧气的样子——吵架了?”
司马懿咬咬牙关,“没有。”
“哦——”郭表恍然大悟般点头,“她打你啦!”
“没,有。”司马懿一字一顿地说道。
“看你满脸要报仇的样子,我不信她没动手。”郭表说,“你……没还手吧?”
“我……懒得和你多解释。”
男人之间虽没有什么贴心的话,但往往三两句就把彼此摸得很透彻。郭表全然明白昨天惹郭琬生气的就是司马二郎,而司马懿也看出来,郭表在家里是个不顶用的,想让他教育郭琬两句,恐怕比登天还难。
即便如此,司马懿还是说道:“原本我今天来此只是想让郭琬向我道歉,但看你们两个浑浑噩噩而不自知,我不得不有话直说。长兄如父,你做哥哥的该多训一训你妹妹。你,你们郭家,当真不能再惯着她,否则她不知要惹多少祸事。当年退婚闹得多难看,你也见到了,现在你们没了郭老大人这个倚靠,”他扬手指着来往间的门匾说,“还放任她在深山里开这客栈。”
“自古以来,驿站都是通传情报的场所。若你们上面没有达官贵人撑腰,怎么能开得长久,不如不做。听我一言,把这店面换成普通的杂货铺,哪怕光靠给村里人卖酒,也比客栈赚得多。”
郭表的头低下去,不说是愁眉苦脸,也称得上无可奈何,“这些我都想过!可是……可这些哪有我妹妹的命重要啊。”
“你不知道,从我爹娘去世开始,琬儿就开始不对劲,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趣。府上的山珍海味她不吃,金银珠宝也不碰,每天对着我娘留下的一支飞鸾簪子发呆。”
“那簪子……那簪子是先帝的母亲,也就是我娘的姑母董太后赐给她的。太后薨逝,这种前朝遗物不适合拿出来示众,我提醒她,她却想拿那簪子自戕!”
郭表掩面说道:“好不容易逃到南臼村,她又屡屡有自尽的念头。我岂不知钱财可贵,可若能让她提振信心活着,少赚些又算什么啊!”
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惊天的炸雷。暴雨如注般倾斜而下,将屋内人的申诉与痛苦尽数冲刷殆尽。司马懿凝视檐上的雨帘,心里被不知名的东西狠狠搅动。
郭琬想……自尽。
司马懿回想郭琬初次走进学堂的样子。她戴一顶帽子,白纱遮住脸,轻手轻脚地坐在位子上。
师父问,你是谁家的女子,缘何姗姗来迟?
“我兄长送我来此,因不善骑马,摔在了地上,我送他回府一趟,故而来迟,还请先生宽恕。”
她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淡漠而清隽的脸。
与她如今咄咄逼人的姿态,判若两人。
听着郭表断断续续的抽噎,司马懿莫名暴怒起来,毫无征兆地拎起郭表的领子,怒斥道:“哭什么!你还不明白吗,都是因为你唯唯诺诺,撑不起你们郭家,她才要寄人篱下,被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搅扰。但凡你可靠一点,她也不必事事靠自己出头,养成现在强势张狂的性子。你要还有点志气,就像个男人一样,下山去找个事情做,别在这里娇滴滴地装可怜!”
说完他推开郭表,转身就走。刚走出门外,又折回来,四下打量,先将空出来的两间客房打扫干净,结了一个房间的账,又把柜台的账目搜出来,一一查看核对。
干完这些,司马懿朝郭表砸下一个钱袋,从架子上拎一罐子酒水,怒气冲冲地走了。
郭表抱头缩在凳子上,像乌龟缩在笨重的壳子里,不愿出来。半晌,他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快起来。”
“都是我的错,琬儿都是我的错。”郭表喃喃自语,“司马懿说得对,我应该做你的靠山。我要下山去,投军去!”
郭琬一脸迷茫,听到他提司马懿,一下便断定是司马懿趁她不在来客栈找麻烦,当即奔向东厢房。
“司马懿!”郭琬强推开房门,大步走到司马懿的床榻前。
司马懿一手拎着酒壶,大开大合地躺在榻上,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他勉强睁开眼睛,”郭……郭琬。”
“起来,别以为装醉我便会饶了你。”郭琬强硬地拉住他的衣袖,“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岂料司马懿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顺势攥住她的手,借力一扑,郭琬便仰倒在身后的木案上,长发扫落一片纸笔砚台,弄得满地狼藉。
“你……”
“郭琬,郭琬,”司马懿半跪在地,钳制她的手腕,眼神涣散,呼吸间尽是酒气,“……你的委屈……我全然知晓了。”
他捏着郭琬的手,脸颊缓缓贴在郭琬的肩头,口中呢喃道:“我可以护着你……你让我护着,行不行?”
郭琬推搡他的肩膀,脸上微微泛红,低声说:“不行。”
司马懿的目光暗淡下去,刹那间,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低头愤恨地朝郭琬的锁骨咬下去。
这章写得不满意,于是改了一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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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借醉装疯痴狂谁解,依依泪洒勇夫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