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塔拉 第5章 鹰巢

“为什么哈迪尔叔叔不愿意让外人知道驯鹰？”

程轫和努尔一同坐在外力身上，临行前他们和巴肯打了招呼。

他们瞒着所有人去往鹰巢，在途径放生崖时，他们的谈话中心变成了哈迪尔。

又或者，是以哈迪尔为代表的村落。

努尔放松身体，偷着懒倚靠程轫的胸膛，将困扰在族人心头数年的事，讲述给程轫。

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人来探寻这充满神秘色彩的山脉。

久居山脉的族人热情好客，他们款待上宾一样对待走入大山的外乡人。

那人跟随猎鹰队学习驯鹰，不久之后，那人准备离开，竟想将猎鹰也带去远方，猎鹰队和村落众人同他起了争执，不欢而散。

没几天，鹰巢就出现了偷猎者，偷猎者身边跟着那个外乡人，猎鹰队发现他们时，一只幼鹰已经装进包裹。

“他们先开了枪，于是猎鹰队也开了枪，吾其昆的阿塔打死了那个外乡人。”

“因为故意杀人，他被判了死刑。”

程轫放在努尔小腹的掌心微缩，一股酸麻的电流自指尖蔓延到心肺，密密麻麻犹如针扎。

努尔深吸一气，长长叹息，仰着脑袋蹭了下藏着程轫强劲脉搏的颈子，一只利箭横在两人眼前，努尔转动指尖，箭矢便在两人眼前晃出虚影。

“所以现在，我们对偷猎者只能驱逐，不能伤及性命。”

在努尔的动作中，程轫感受到对方的滞闷，他抬手摸了摸箭羽，轻声问了句，“你们会失望吗？”

闻言，努尔停手，在落手之际，却被程轫拖着手背，合力将那只箭聚到半空。

程轫带着努尔，以箭做笔，在空中写下一个情字，他侧目看着眼神有些呆愣的努尔，攥着努尔的手放至身前，语气坚定。

“对于这样的裁决，我很失望。法不容情，但法律不外乎人情，人类共同的道德情感，才是真理。”

“吾其昆的父亲，不是罪人。”

努尔眼神放空，手中缰绳缓缓垂落，在外力不知何去何从时，努尔夹着马腹的小腿微微用力，外力便调转方向，带两人去了一片萧瑟之地。

鹰巢所在地，像是只欢迎岩羊做客。

陡峭平直的山壁寒风瑟瑟，山石间长出的一株株劲草，在狂风摇摆中屹立不倒，仿佛告诉世人，天大地大，四处为家。

这里遍地都是充满野性的猎鹰，它们的眼神更为慑人，那双穿梭在黄尘与疾风中的翅膀，轻易便在侵入者头顶遮天蔽日。

它们不惧怕人类。

外力不能上这样陡的山，于是，剩下的路，便只能努尔和程轫自己走。

他们带着工具包，在一道道飞掠而过的身影下，朝山顶攀岩。

来到一处稍能歇脚的缓坡，努尔冲身后人伸出手，准备将早已气喘吁吁的程轫拽到身前。

程轫手麻腿软，看出努尔是要准备休息片刻，他顺着力道迈步上前，脚下石头却忽然一松，嗤啦一声，他便猝然滑落半米。

“程轫！”

努尔惊叫一声，被骤然坠落的人带倒在地，他跪在地上，双膝在碎石中不断向前滑动。

程轫一手抓着努尔，一手死死攀着崖壁，晃在半空的一只脚终于踏实一处，他急喘着，强压暴跳的心脏，看着死抓着他不肯动手的努尔，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努尔憋红的脸上眼神一僵，他缓缓放轻力道，就见程轫半个身子仍旧趴在坡前，甚至在他松手后，对方单靠一条手臂撑地，便一跃而上，跪在他眼前。

松开的手还没收回，便被身前人攥住一拉。

鹰巢险峻，满是尘土碎石的缓坡上，程轫将努尔抱在怀里，平复劫后余生的心擂。

程轫紧紧搂着人，灼热呼吸洒在努尔颈间，微凉的嘴唇轻浅触碰着少年扎人的碎发，“不要不理我，努尔，我以为我又要死了。”

努尔直起身，抱着人，缩了缩脖子，带着人向安全地带后退，在程轫微颤的声音里，察觉对方不安的情绪。

他将下巴放在程轫肩窝，拢在程轫后背的手掌缓慢地，轻轻地拍抚着面前人，用安抚孩童的方式，将对方的惶恐驱散。

“不要怕，你不会出事，你是好人，神会保佑你。”

“那你呢。”

“我也会保护你。”

“我是说，你不要忘记，你也是祂的孩子，你也要永远平安。”

程轫微晒，压着努尔后颈的手指摩挲着那条长生辫，“会吗？”

努尔动了动膝盖，在程轫的怀中缓缓滑落，他跪坐着，仰视眼前跪得笔直的青年，“会。”

程轫喉中一哽，垂着眼睫抬手，他轻拂过努尔侧脸，指尖拨弄努尔的耳垂，睨着人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努尔垂下眼帘遮住汪洋，他想，一直以来摸不清的前路好似突然亮起一盏明灯。

就在程轫问报警抓偷猎的时候，就在程轫问他会不会对吾其昆父亲的判决感到失望的时候，在程轫告诉他法律不外乎人情，吾其昆的父亲不是罪人的时候。

他想起许民良对他和巴吐尔说过的话，他忽然明白荣归故里建设家乡才不是一句无味的话，那是摆在阿合奇少年眼前，最真切的道路。

“你知道吗，我们都把吾其昆的阿塔，当作英雄去祭奠。”

程轫眼眶湿润，他跪坐下来，看着少年掀开眼帘，那双眼睛里，不止有光，更多了一丝坚定，“我会保护我的家乡，我要用法律，捍卫这片山脉的所有生灵。”

程轫脸上的笑意逐渐扩散，他十分幸运，能见证眼前少年的成长，一如他亲眼见着幼鹰飞入蓝天。

努尔也会和巴肯一样，飞出天际，自由翱翔。

程轫的手掌一直贴在努尔脸侧，努尔看着他面上那副引以为傲的笑，忽然拉住他的手。

在程轫一瞬间的错愕中，努尔倾身上前。

扑面而来的花香之后，程轫闭上双目。

湿润柔软的双唇在他的鼻尖短暂停歇。

而后便向下找寻到他的嘴唇，触碰，舔|舐，轻吻。

程轫的呼吸乱成一锅粥，和那杂乱无章的心跳一样，让他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努尔的指尖拨弄他那颤个不停的眼睫，他才察觉眼前大亮，覆在他身前的人早已退回原处。

睁眼的刹那，一只成年猎鹰在缓坡外衔着猎物一闪而过。

光影交错间，努尔迎上程轫的视线，声音认真平和，像饭前颂歌，诚挚而热切。

“谢谢你来到阿合奇，认识你，我很高兴，我喜欢你，很喜欢。”

程轫抓着努尔的手又在发抖，天知道，他会因为努尔的一句喜欢和高兴激动到难以言喻。

他张了张嘴，喉间不断滚动，却吐不出一个字，程轫眨巴着眼睛，白净皮肤上，眼尾的薄红，便是他为努尔动情的最好证明。

努尔垂眼看了看程轫微微颤抖的手指，扬脸笑道：“我知道，你在高兴。”

“是。”

程轫重重颔首，顺势低头，牵好努尔的手，短暂地在心中打了草稿，可他一抬头，望着努尔的模样，那事先琢磨好的话一下便灰飞烟灭。

于是，他只能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竭尽全力地向少年表达他的爱慕。

“你是自由的，你永远都可以飞，而我会守在这里，就像这座屹立千年的鹰巢，我会一直等你，因为我知道，你会俯身，会回旋，会冲向我，不遗余力。”

在努尔那双逐渐放大的杏眼中，程轫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像灌了水，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再次开口，便用最直白的话，扣动少年心门。

“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也是。”

峻峭山崖重重错落。

鹰巢岩壁阵阵啼鸣。

谷风幽幽。

野草簌簌。

前路漫漫，吾心灼灼。

崖顶上的两人迎风张开双臂，程轫放下相机，顶风高呼，天地间那道放荡不羁的喊声转瞬便声名远播。

程轫深深呼吸着天山的风，牵着努尔的手，再一次朝无尽山脉纵情呐喊。

他要叫沉寂的山石都知道，他来过。

“我们不打一声招呼取鹰回去，你阿塔会生气吧。”

程轫抓着腰间系紧的绳子，看着数米高的崖底，扭头看向固定绳索的努尔，“要不，改日？”

努尔蹲着身子回眸，眯着眼睛打量人，不怀好意地一笑，“你不会是怕了吧？”

程轫抖着脚，战战兢兢踩落碎土，样子看着像是怕极了。

努尔见状收起调笑，他快步冲上去想要拉回程轫，却不曾想，程轫冲他粲然一笑，上前一步。

他们在鹰巢崖顶抱在一起，重重的一下，惊动了崖边的野花。

程轫在努尔背后拍了拍，他退后一步，指尖点在努尔鼻尖，“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悬崖近乎垂直地面，程轫需要借助腰间绳索缓慢下行，崖壁上的鹰穴散乱隐蔽，在下行过程中，程轫不仅需要找到合适动手的鹰穴，还要躲避来自成年猎鹰的攻袭。

而在这反反复复的动作间，吊着取鹰人的绳子会在坚韧的石头上来回摩擦，而有些聪明的猎鹰也会放过人转而攻击绳索。

因此，程轫的时间不多，在又一次横跳躲过一只成年猎鹰的钢爪后，程轫看着石壁上留下的深深划痕，眉头一皱。

他仰头同崖顶探头的努尔挥了挥手，见到身下那朵湛蓝花朵，程轫将取鹰的毯子展开，借着一处站脚地，将腰间绳索松了两个扣。

“程轫！别松扣！你别松！”

努尔气急的喊声震的程轫眼皮一颤，程轫舔了舔唇，抓着岩石，反身向下，一把将那朵蓝铃花拽下。

与此同时，身侧鹰穴传来跳跃动静，程轫眼神一利，将蓝铃花衔在嘴里，展开厚重毛毯，一个闪身同鹰穴中见过一面的幼鹰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