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塔拉 第4章 偷猎

“呦吼——”

哈迪尔浑厚的声音在矮山中游荡，纷至沓来的马蹄一下下踩在程轫心头，鹰犬的吠叫穿过层层夜幕，将扰乱山中生灵的偷猎者驱逐出境。

马鞭击打长空，在料峭寒风里啪啪作响。

鹰犬一上一下，夹击山腰处逃跑的罪人。

猎枪和弓箭在猎鹰队手中齐齐发射，震彻山原。

三只猎犬翻山而过，跟随猎鹰逐去的方向追去，衣物撕扯声后，白色鹅绒随风飘扬。

摩托声自山阴处传来，程轫跟着努尔趴在山石上，一眼便看见摩托车上一红一黑两道人影。

猎鹰抓破红衣男人外套，返身回至半空准备蓄力。

此刻最有力的追击者便是那一只眼冒绿光的黑犬。

那黑犬矫健身姿如豹，横跨出的一步便有三米之遥，在愈发缩短的距离当中，黑犬瞅准时机，猛地一跃，森白獠牙便死死嵌入那红衣男子手臂。

“啊——！死狗！”

“佧马！咬死他！”

巴吐尔的声音和那男人的痛呼一同响起，许民良跟着巴吐尔不停朝下扔着石块，程轫见状便也跟在努尔身旁捡大石头朝下砸。

他们的攻击算不上精准，但胜在密集，坑坑砸中摩托铁皮的声音不断响起，时而还有砸中下头人肉|体的沉闷响声。

弓弩在程轫耳畔震鸣，一道响箭径直穿进提速的车轮。

摩托前行不稳，一个急刹将身后人甩了出去，而那即将挣脱犬牙的手臂，又一次被佧马狠狠咬住，那男人面色阴狠，低骂一声，将腰后散弹枪拔出，直冲黑犬腹部。

“佧马！快躲！”努尔看清那人动作，心急如焚，当即起身高呼那只凶恶犬神。

啪啪——！

摩托上的黑衣人和红衣男人一同举枪，一个正冲山腰之上露出全貌的努尔，另一个则举起佧马身下的散弹枪直冲半空朝他再次袭来的猎鹰。

程轫一把抱住人缩在岩壁内侧，子弹绷起的碎石重重砸在程轫脸上，让他对此刻的惊险有了真切实感。

呜呜——

摩托轰鸣渐行渐远，矮山之下，猎犬呜咽哀鸣。

努尔几乎是从山腰处翻身一跃，顺着这陡峭岩壁直接滑下去的，巴吐尔亦然。

程轫和许民良踉踉跄跄下了山，便看到两个少年和一只猎鹰围在那只黑犬身旁。

浓重血腥在他们下山时便跟风扬到山间，他们脚下犹如灌了水泥，沉重地抬不起一步，他们拖行着脚步，在距离佧马两米左右的位置停下。

努尔和巴吐尔一左一右跪在佧马身边，鲜血已经淌了一地，佧马哀叫着蹭了蹭努尔哆嗦着不敢上前触碰他的手掌。

巴吐尔捂着佧马潺潺涌血的肚子哭出声，佧马垂在努尔掌心的脑袋缓缓抬起，冲着大滴落泪的少年轻唤了最后一声。

矮山一侧，猎鹰队无法穿山而过，他们在山一侧高声呼唤同伴。

立在佧马身边的猎鹰扑着翅膀直入天际，当山侧再次响起佧马名字的时候，猎鹰在他们上方盘旋一周，长长嘶鸣，似是告慰远走的生灵。

努尔脱了外衣将佧马裹住，回程的路不远，他们牵着马走，像打了败仗的兵卒。

进村的山谷处，久久等待佧马的猎鹰队，终于等来了他们的英雄。

他们走着，穿行山谷，途径村落，静寂无声的一路，也是族人轰轰烈烈为佧马来世送上的祝福。

他们经过旗台，走过彩旗飘扬的山崖，来到一则避风山坳。

寒白月光洒在一片青茬上，一座座拢起的小土包，是数不清的，离去的伙伴。

“这里有猎鹰、有猎犬、也有马，那些曾经陪伴过我们的生命，都会葬在这里，我们选了一块温暖的地方，希望他们来世不再经受寒冷。”

努尔在一座崭新的小土包前坐了很久，程轫来到他身后也站了许久。

等程轫在他身旁坐下，一包热奶便强制塞到努尔的手心。

“我们坚信，犬，是人类最忠诚的伙伴。”程轫的膝头顶着努尔的膝头，他看着眼前高矮不一的坟头，闭眼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对于程轫来说，这只是他经历的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而生长在这里的人，这样危险的生活，早已融入他们的血脉。

他从前愤恨偷猎者，但那是他知道这样不对，这样不该，于是从道德制高点上的谴责。

直到今天，他眼睁睁看着佧马的生命在眼前消逝，那种油然而生的悲凉无助，才让他与哈迪尔的不舍感同身受。

“他们终将得到应有的惩罚。”程轫轻声言道。

努尔微哑的嗓音在他身侧响起，伴着微风的些许空灵，如同在代替这座山脉，向世人发出警告，而程轫也在这句话之后，颤着心脏，为其臣服。

“触犯神灵的罪人不会有好下场，主会审判他们，永生永世。”

守护山脉的族人向苍天祈求神罚，为忠诚的伙伴讨一个公道。

夜风袭卷毡房，与不眠人寒暄。

可那外乡人的毡房却凝滞无声。

第二日吃过饭，两个白皮青年在院中，一坐一立，遥望山巅。

年轻人一蹶不振，哈迪尔看不下去。

于是努尔巴吐尔还有程轫许民良就有了今日的任务，骑马。

努尔的马叫外力，是一匹俊俏黑马，巴吐尔的马叫依图，是匹枣红色的马。

外力和依图认识了程轫和许民良，在二人上马后，乖顺的跟着主人牵引朝山外走去。

不知不觉，他们一行就走到了昨日那处矮山，只不过这次，他们是在山阳侧。

空阔山地上因为日照充足，绿意盎然。

远处有人骑马放羊放骆驼，他们没有猎鹰，但却有四只猎犬，黑白斑点的，棕红长毛的，土黄短毛的。

最让程轫注意的，是一只油皮黑亮的幼犬，六七个月大，闻声朝他们看来时，那双泛光的眼睛，和佧马很像。

在与同伴玩耍之际，俨然已经有了老将之风。

程轫在外力另一侧翻身落地，他摸着外力的后背，同弯腰朝他看来的努尔对上视线。

“你怎么下来了。”

“我想走走，陪你。”

努尔眨巴一下眼睛，缩回到外力身后。

许民良已经在正直教练巴吐尔的训练下慢步颠了起来，与他们渐行渐远。

程轫收回视线，看着垂直崖壁上步履生风的羊，新奇发问：“它们竟然可以在这么陡的山上跳？”

努尔扬起脖子顺着程轫的视线看去，阴霾微散，定定望着自由自在的羊群解释，“它们是岩羊，专为大山而生，能走我们走不了的路。”

努尔的语气中少了些沉闷，程轫转头，拍了拍外力，准备再哄哄这个少年。

“上马，我牵你。”

“好！”

程轫也不知道牵着外力去到了哪里，他们顺着阳光照来的地方走去，经过一处涌起疾风的山脚，钻入又一个小小腹地。

岩壁灌木丛中，突见生人的獾子，同人一般僵滞了身体，在程轫一声浅笑中，嗖一下躲藏起来。

很有灵性，又很胆小。

“你们这里的动物，很可爱，”程轫说着，仰面看着俯视他的努尔，追上一句，“人也一样。”

努尔眯了眯眼，对程轫的褒奖很满意。

他微微仰起头，脸颊上结痂的血丝平添一份桀骜，碎发被风拨乱，清晰下颌窄利，那段曝露在阳光里的颈子，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少年长成的卓越力量。

青涩喉结滚动出声的刹那，程轫胸|膛的扑通声与其共奏一曲。

“这里有很多生灵，除了你见的这些，在无人区和雪山上，还有盘羊、赤狐、马鹿和雪豹，它们都很有灵性，从来不会轻易伤人。”

程轫牵着马在阳光处走，抓到少年语中的意思，又道：“你们会去无人区和雪山？”

努尔颔首应下，身姿跟着外力前行一晃一晃，“偷猎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会派人守山，守山人大部分都是各个村落的猎鹰队。”

“偷猎的人很聪明，他们摸清了守山人的时间，现在变成了白天去，他们不会在山里过夜，会冻死。”

程轫想到这两个白日，村落猎鹰队的早出晚归，了然点头，深吸一气，心头微微压抑。

“你们没有报警？”

“警察永远不会抓到下一个偷猎的人。”

程轫蹙着眉，在努尔的回答中，将外力拉住，他站停脚步的同时，环视着周围高低错落的山石，“努尔，你听到声音了吗？”

努尔皱了皱鼻子，在程轫的注视下歪了歪头，听到一声微弱啼叫的瞬间，努尔眼仁瞪大，同程轫四目相接，压着声线回道：“是鹰！是幼鹰！”

狭小山缝中，一只手臂大小的幼鹰正筋疲力竭的立在原地。

见有人来，那幼鹰当即扑着翅膀想要逃离，可他的钢爪却被杂草中的捕网牢牢勾住。

长时间的挣扎，捕网已将幼鹰的腿割伤。

努尔的脸色黑下去，看着那捕网，语气不善，“这就是偷猎者留下的捕网，他们留下的垃圾很多，这些东西跟风飞走，虽然没叫他们抓住猎物，但还是会伤害这些动物。”

“我们该怎么救它？”程轫问着，就见努尔再一次脱下他的外衣。

“我去把它蒙住，你把网子剪开，如果它没跑，那你们就有缘分，南比就是这样被巴吐尔爷爷找到的。”努尔说着，抖了抖衣服，明目张胆地朝山缝间的幼鹰走去。

幼鹰翅膀扑腾的更厉害，程轫看着一大一小，忽然觉得他和努尔像极了逼良为|娼|的坏人。

似乎，这只幼鹰和程轫没有缘分，感知到爪上束缚消失的一瞬间，那只倔强的幼年猎鹰便在努尔怀中冲出，不过，它又好似道谢般，在两人头顶盘旋两圈。

程轫抬手遮着阳光，看着蓝天白云里迎风展翅的幼鹰，咧嘴一笑。

“飞吧，飞得高，飞得远，那才是你该有的生命。”

“阿塔说过一样的话，”努尔穿好衣服，侧目望着程轫眼中的神色，“也是这样的眼神，好像把希望都寄托在了鹰的身上。”

程轫手心发痒，他同努尔的手背贴在一起，那只白皙手掌指尖颤动，最终还是勾回掌心。

他看着努尔脸侧的血痂，不知为何，抬起的手指竟发着抖，他微微垂着眼，心跳如雷，指尖在努尔脸侧轻轻滑过。

“还疼吗？”

努尔愣愣地凝望着垂眸的男人，程轫眼睫细长浓密，他不止手在抖，眼睫也颤动着，努尔只是看着，就连带心跳都快了几分。

努尔轻轻凑近程轫，鼻翼翕动，像动物确定同伴前的轻嗅，他嗅着程轫身上那股比初见要淡了不少的香气，鼻尖缓缓去到程轫颈间。

热烈的阳光照在他们二人身上，一如在这山原迸裂开来的热烈情谊。

迎着光的棕红眼瞳，是程轫见过最纯净的湖泊。

他们对视着，呼吸纠缠着，一同垂下眼眸。

“明天，我带你去鹰巢。”

“你拿着相机，不要被阿塔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