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九寅时三刻,永阳坊报晓鼓刚敲过第三通,青娥便推着独轮车往西市去。车架上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匹缭绫,在晨光里泛着流水般的光泽。这是她守着五更天织就的,经纬间藏着长安城头一茬槐花的香气。
西市北门刚卸下栅栏,守门的市吏举着刻漏核对时辰。青娥的麻履碾过青砖上未干的露水,听得远处传来驼铃叮咚。一队粟特商人牵着双峰骆驼走过绢行,驼峰间晃荡的琉璃瓶里,玫瑰露映着朝霞泛起胭脂色。
"柳娘子来得巧。"绢行掌事吴媪掀开缭绫对着光细看,绫面顿时流转出宝相花的暗纹,"这批越州丝染得好,这雨过天青色正合宫里贵人们春衫的意趣。"
等候验货的间隙,青娥被隔壁铺子折射的虹光晃了眼。新开的波斯宝货行门前悬着瑟瑟珠帘,穿翻领胡袍的店主正用拂林语招呼客人。她瞧见架上立着只海兽葡萄纹的玻璃瓶,瓶身藤蔓缠绕处泛着孔雀尾羽般的幻彩。
"小娘子好眼力。"店主忽然换了流利的官话,深目高鼻映在玻璃瓶上显得影影绰绰,"这是大食国匠人用千年寒冰炼的,盛满葡萄酒时能照见昆仑山的雪。"他腰间蹀躞带上垂着串金丝楠木算筹,拨动时散出没药的香气。
青娥指尖将将触到冰凉的瓶身,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木轮声。转头正见明远推着新制的檀木织机过来,轴轮上未干的桐油在晨光里晶亮如蜜。他靛蓝袍角沾着木屑,手里却攥着个油纸包,隐约透出张掖白柰的甜香。
"这是阿罗那顺,波斯萨宝的侄子。"明远将果子塞进青娥掌心,温热的触感让她想起那日醪糟碗的温度。胡商笑着捧出个鎏金银壶,壶身捶揲出的联珠纹间,竟嵌着与她裙裾相似的忍冬藤。
日头攀上旗亭飞檐时,青娥用半匹缭绫换了支鱼脑冻玻璃簪。阿罗那顺用羊皮纸仔细包好,纸上还画着弯弯曲曲的波斯数字。"等五月石蜜船到港,小娘子定要来看碎叶城运来的月光绡。"他说话时,铺面深处传来锁子甲碰撞的轻响,几个昆仑奴正抬着装满胡椒的木箱往后院去。
回程经过药行,青娥特意称了二钱龙脑香。明远推着空车走在前面,秋香色幞头软脚被风吹得贴在颈间。她望着他后背上将干未干的汗渍,忽然想起方才胡商铺子里那面错金银铜镜——镜中人的眼角,分明漾着曲江池春水的波光。
(注:萨宝为唐代管理胡商的官职;鱼脑冻为唐代对透明玻璃的雅称;石蜜即冰糖,唐代多由波斯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