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派了人去一探究竟,可李桂生心里到底存了点侥幸的想法。
清明上坟那日李根菊不请自来,张口就说想同自家结一门亲事。这样的亲家,李桂生不是没犹豫过,可为着儿子的终身大事,他也没法拒绝。
李洋天生痴傻,二十岁了,说起话来流的口水能把脖子洗一遍。脾气也阴晴不定,暴躁易怒,说亲的媒婆看见都愁。上一个儿媳妇是李家佃户的女儿,李桂生瞧上那姑娘屁股大脸盘圆,是个好生养的,几次三番威逼利诱,许诺李家绝对时时刻刻盯着大少爷不犯浑,又给了二十两的聘礼,方才讨过门来。
过了门千防万防,就为着儿媳妇能争点气,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一年下来,两人也还相安无事,结果李桂生就出门谈了趟生意,坐酒桌上就听家里派下人来报,说因为少夫人劝少爷睡前少吃糕点,被李洋活生生掐死了。
好好的闺女没了,佃户家里闹得没法,李桂生只好使银子打点衙门的人来恐吓一番。这边的事处理好,回过头来还是得发愁儿子的婚事。他已经五十多了,身子早些年风流坏了,膝下就这一根独苗,做好做歹,起码要把李家的香火传下去。
李根菊卖哥儿的盘算其实也算解了李桂生燃眉之急。形式迫人,如今四邻八乡都知道李洋不仅是傻子还有疯病,但凡有良心的人家都不愿意把自己的骨肉往火坑里推。李桂生本想故技重施,结果手下的佃户先他一步,把适龄的哥儿姐儿都嫁出去了。
这次回乡上坟祭祖,李桂生本就存着在乡下诓个儿媳妇回去的心思,可惜也四处碰壁。李根菊的提议其实根本不容犹豫,他当场便应下了。
李根菊嫁的不怎么样,张嘴一问,李家村人人都知道。贫苦人家,好摆弄。李桂生回家后再派人一打听,甘家把这个哥儿卖过来,主要是为了供儿子读书,他觉着这更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谁成想竟还有诈,泥腿子狗胆包天,要叫他们家哑巴吃黄连,闭着嘴巴跳到火坑里去!
只是李桂生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庄户人家怎么能这样大胆,就算是为着儿子的前程想要搏一把,也应当小心谨慎些,竟还张狂得不行,到处说嘴。
他,他真是不明白!
可不管怎么样,李升专门去看了,那哥儿也确确实实是不清白了。既不清白,就是再缺媳妇,他们家也不会要了。
李桂生这几日真是绞尽脑汁思前想后,闹不明白眼看就要过门的儿媳妇怎么又飞了,杵着头唉声叹气,脑门儿青筋一跳一跳的。李夫人走上前来替他按揉穴位,柔声劝道:“老爷,快别想了,你看你又头疼了吧?”
李桂生搂住她的腰,把脸埋进柔软的胸脯里:“我想不通啊,夫人。按理说这事已经成了,银子也送过去了,念书的还等银子花,他们怎么就不知收敛呢?”
李夫人看着怀里这颗头发稀疏的脑袋,面上满是厌恶,声音依旧轻柔:“哎呀老爷,你糊涂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连这都想不清吗?依我看啊,八成是他们眼皮子浅,两边的好处都想要。不过是乡下的泥腿子,不仅拿了我们家的银子,还想哄着另一边的给他们家种地,两头落好,哼!可惜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们不还是知道了。”
“还是夫人看得明白啊,唉,我也是为着洋儿忙糊涂了,你说,洋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叫我怎么放心的下。”李桂生算是找到了答案,心上一松,“你说,我要是走了,洋儿一个可该怎么过啊?”
李夫人嗔怪道:“老爷净爱说这些话,你才多大年纪,好好保养着,说不准还能看到孙子娶媳妇呢,成天就爱说这种话来刺我的心,老爷怎么不想想,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李桂生被这几句娇嗔哄得喜笑颜开,什么儿子孙子的都忘了,手开始不老实地揉捏着女人丰腴的臀部,“好好好,红儿不爱听,我再不说了。”
李夫人别过脸去推他,身子却柔弱无骨地依在李桂生身上。屋里的下人早就出去了,李桂生动作逐渐放肆:“红儿,这几年要你为洋儿费心,真是辛苦你了,来,我们生一个自己的儿子......”
李夫人偏着脖子让他亲,吃吃地笑,鲜红的指甲抵在李桂生脑后:“老爷也真是的,就算我不是洋儿亲娘,再怎么说,洋儿也跟我打断骨头连着筋嘛,哎,轻点儿......”
大河村。
陆海托运的东西到了,两个包裹足足有一百来斤重,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车队刚一停稳,陆山陆河两个就一人扛了一包往家跑。
陆海掏了剩下的一半托运钱,跟队头聊了几句。
大梁有一门生意,叫做驿队,是专门在一府城内托送运管货物的,同镖队差不多,两行还经常合作往来。驿队收的钱少,主要是给老百姓送些便宜东西。但要是遇上山匪盗贼损毁了货物,驿队只能赔两成的钱。
百姓们大都愿意找驿队送东西,无他,自己的那三瓜两枣,还不够人家盗匪喂马的,根本不怕遭惦记。
带队的沈队头三十多岁,身材高大,蓄了一脸络腮胡,笑起来声音震天响:“陆老弟,好久不见!你近日可好啊?”
陆海被他拍得嘭嘭响,脸上带着笑意:“托沈哥的福,都好。这过去几步就是我家,别忙着走,跟弟弟回家喝两杯。”
沈为不是扭捏的性子,当即吩咐手下人在大河村停脚歇一晚,转头从车上抱下一坛酒一匹布:“行!我这不急,也去拜会拜会伯父伯母。”
陆海要拦他:“沈哥,回自己家还拿什么东西,拿回去给嫂子和侄子们。”
驿队本就赚的辛苦钱,虽比种地好些,到底不算富裕。沈为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一年到头在家里呆不到两个月,每次回家都带好些东西回去吃用。
沈为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回忆了一下陆家两兄弟跑的是哪边,抬脚自己先走了:“废话这么多!快走!”
陆海只好跟上,几步赶到前面为他领路。
赵春娥腿脚好得差不多,见儿子的好兄弟上门,连忙支使着家里的男人杀鸡择菜,又把陆河打发出去买豆腐,一会儿就端上来三菜一汤,再加一筐热腾腾的白面馒头。
陆大雷赵春娥同沈为面对面坐着,陆海陆山作陪,陆河坐在炕沿上,方便随时跑腿送菜。
几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陆大雷同沈为多喝了几杯,也老哥老弟叫起来,赵春娥笑也不是,骂也不是,烧好了热水叫陆海扶着沈为洗漱了去睡。
两人在东屋睡下。
驿队这一趟从府城出发,要四处卸货,比陆海走得远多了,再加上喝了几杯酒,沈为着实有些困乏,半闭着眼睛就要睡过去,脑子里突然想起来陆海是一个人住,嘴上不自觉道:“......大海,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家里没说给你娶媳妇儿的话?”
陆海长得端正,品行又好,其实在府县有不少人家都看上他,有几家上门说的,都被陆海以家里长辈不同意的理由拒了。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人家孩子都地上跑了,陆海还一个人睡冷被窝儿呢。
陆海吹灭油灯,往炕上一躺:“快了。”
“哎,要我说啊,这屋里就是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看你嫂子......”沈为猛地睁开眼睛,“等等,什么叫快了?”
陆海翻身背对他:“我有个中意的哥儿,已经定了亲了。下个月前就过门。”
“嘿,你这小子,”沈为的酒劲儿消了大半,坐起身来拉扯陆海,“你给我好好说,什么时候定的?真是,唉哟,可把你能耐的,不声不响的已经定下来了,你不是刚回来吗?”
陆海给他简单说了两句,没略过甘雨逃婚的事,沈为又重新躺下来,一阵唏嘘:“唉,也是个命苦的啊,这太平年月,也有为了钱财不顾骨肉亲情的。老弟,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图面子虚名的人,这过日子,找个你喜欢的,人好的就成,别的都是虚的。”
陆海笑了一下:“他很好。”
又会咋呼人又有胆子逃婚的,陆海还是头一次见。敢咋呼人,将来必能撑得起场面,敢逃婚,胆大心细,一定是当家的好手。再加上长得也好,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着就精神。
沈为哼笑一声,打趣道:“只是真想不到,是什么样的哥儿能入你的眼?真想亲眼瞧瞧,是什么样的天仙下凡,拿下了我们的码头小郎君。”
这个诨号是当初府县里的一群兄弟们取笑陆海的,为着跑来看陆海的姑娘哥儿多,都酸溜溜地这么叫,陆海每次听了,自己也忍不住笑。
陆海没回话。
等了一会儿,沈为当他睡着了,打了个哈欠,睡意又涌上来,咂吧两下嘴,也打算睡了。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陆海说了句什么,脑子已经困得一团浆糊,嘴里不由自主跟着重复道:“是是是,挺漂亮的......”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沈为还没起来,就听外面嘻嘻哈哈笑成一片。男声女声都有,夹杂着几个小孩的叫声。
沈为也睡够了,正要下炕,门开了。
推门进来的是陆海,他起得早,端了饭过来:“沈哥醒了?今天几个亲戚过来商量点事儿,外面吵,我给你把饭端过来了。”
开门那一下沈为看得清清楚楚,院子里坐了一堆人,全是夫郎妇人。他不好出去,就只在屋里用凉水洗了脸,漱了口,坐下来吃饭。赵春娥今早起来煮了稠稠的粟米粥,热了白面馒头,还捞了过年时腌的新萝卜,配着粥吃香脆爽口。
沈为呼噜噜一大碗粥下肚,连同三个馒头一起就着酸萝卜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了还赞不绝口。
“我的娘,有些日子没吃得这么香过了,婶子腌的萝卜咋这么好吃。屋里的铺盖也厚实,睡起来舒坦,就这两天,把我半年的乏劲儿消散没了。”
陆海拦住他自己收拾了碗筷,送到灶房去两下洗了。
他再进来时手上又提了一块腊肉,拿油纸紧紧裹住,穿了根柳条拴着,沈为路上要挂要放都方便。沈为才吃了人家一只鸡,怎么好意思再拿着走,连连摆手推脱:“行了行了!大海,你看哥是那样吃了还拿的人么,再不要羞我的脸了。”
陆海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自家喂的猪,又没花钱,拿回去给侄子们的。沈哥,咱们兄弟间交情,犯不上这么一推二让的,生分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为只好承情,既然收下了,就大大方方道了谢,又道:“这院子里说什么呢,热火朝天的,我听了一耳朵,说是要去镇上,正好我们也从那边过,要是长辈们不嫌弃,正好坐我们的车。”
陆海笑了下,点头说好,“是要去镇上,不过还有些事要沈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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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