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纽约难得显晴。一向被细雨与迷雾笼罩的城市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烤盘上的哨声与接踵而来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赛德懒懒地拉了拉身上印着哥伦比亚大学口号“Roar,Lion,Roar”T恤的衣领,眯着眼睛,用手中尚且冰凉的半罐啤酒贴着下巴给自己降温。
赛德向来对这些需要在阳光下疯跑的野蛮运动没兴趣。他扭头看向身旁,夏利已经跟着其他“哥大人”起身欢呼,艳阳熏红了对方漂亮的脸蛋,滚烫的手心兴奋地紧贴他的小臂,让本来仅有的凉意也烟消云散。赛德眨眨眼,把虚视着球场发呆的眼神收回,去捕捉夏利纤长睫毛上亮晶晶的汗水,在心中暗自叹息——这双碧绿色眼睛值得任何人牺牲美好周末去看这场荷尔蒙过溢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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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结束比赛的安全球落地,长长的哨声即刻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哈佛学生们爆发的尖叫,他们齐齐跳起来朝另一头的哥大学生们嘘声,以报复他们在球队失分时嚣张的嘲讽。夏利不满地皱起鼻子,举起中指回敬几个在当中挑起战争的哈佛学生,而对方回以一阵轻佻的口哨。夏利碧绿的眼睛愤怒地瞪了起来,脸颊上的潮红猛地冲上耳尖:“该死的!这是我们的主场!”
“嘿夏利,冷静些。”赛德连忙跟着起身,侧身挡过他们嘲讽的笑脸,伸手按了按夏利的肩膀,却被鼓着脸的对方用力甩开,他幽幽收回手,不远不近地跟在慌忙冲到观众席第一排的夏利身后。他不出声,夏利也并不回头,只自顾自地撑杆弯腰把头探向场内,扯起嗓子大喊:“珀西!”
球场上穿着二十三号球服的青年应声抬头。他原本跟在队伍的最后头,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循声小跑到他们面前。
“夏利?你在这里做什么?”珀西似乎仍然眩晕于刚刚输掉的比赛,隔着头盔的声音有些闷:“今天是周六,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夏利朝珀西撇嘴,看起来有些郁闷:“我来看看我唯一的弟弟不行吗?”这时,他才终于想起背后的赛德,像是牵羊般拉着慢吞吞走下来的蓝眼睛青年,向他介绍:“赛德,这是我的弟弟珀西;珀西,这是我的学长赛德。”
“珀西,赛德。赛德,珀西。”
赛德不动声色地收回被夏利虚握住的手,向珀西给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赛德温斯顿,很高兴认识你。”
“我想我知道你。”珀西点头,声音依然闷闷的:“珀西法兰辛。”
头盔挡住了他的脸,赛德只窥见一双与夏利截然不同的眼睛。同样是绿色虹膜,有别于夏利鲜艳明亮的翠绿,他的绿色混入了忧郁的蓝调,如同雾霾笼罩中的沼泽地。赛德好奇地看着这双眼:“你们的姓氏不一样?”
“是的,这是我妈妈的姓氏。”
“抱歉,实在冒昧。这是个浪漫优雅的姓氏。”赛德为自己冒失的好奇心诚挚地道歉,对方头盔下的雾霾散去一瞬:“谢谢。”
夏利回到栏杆旁,冷不丁地把身子撑得更高,亲密地伸手搂向珀西:“我和赛德今晚会一起到家里去。我太挂念妈妈做的饭菜了!”
珀西熟练地偏偏脑袋,让他的手捞了个空:“他们去迈阿密了,你应该勤看一下邮箱,爸爸还没有习惯使用社交软件。”
夏利热情的笑脸凝固在空中,拿出手机,急忙低头翻找信箱。
“他们下星期会回来。我该走了,记得看看那些邮件。”珀西无奈地摇头,听见队友的催促声,留下提醒,匆匆转头向更衣通道跑去。离开前他瞧了赛德一眼,对方表情淡淡,安慰般轻拍了一下夏利的后背。
“抱歉赛德。”夏利坐上台阶,蹙紧眉头看完父亲传来的邮件后,满脸愧疚:“我应该先看看邮件再向你夸下海口的。”
“这不是什么大事夏利。”赛德并不在意这顿晚饭在哪里吃,对他而言,吃饭的对象远比吃饭的地点重要。他绅士地拉起夏利的手,真诚安慰:“现在还早,我们来得及在曼哈顿订更好的餐厅。”
他乐意看见夏利的眼睛一亮。而夏利垂眸挠了挠他的手指,勾唇微笑:“谢谢你赛德,你永远都那么贴心。”
然后,夏利就像纽约变幻莫测的云层般消失了。他在接到一通电话后离开,让赛德独自一人留在咖啡馆内转着咖啡勺,赛德指尖捻着勺柄,托腮看着墙上分针转了三圈后才等到回电。为他带来阴天的夏利显然在另一头遇见了晴天,语气要比晌午看球时更亢奋:“好消息赛德,帕斯教授邀请我到他那儿讨论这个学期的论文,我有预感,我这次会得A。”
赛德放下咖啡勺,皱起眉头:“可今天不是周末……”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果决的忙音。他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玻璃窗上反射的自己,抬手粗暴地把身上的口号T恤脱掉,赌气般灌完杯中冷透了的玛奇朵,走出咖啡馆后把T恤狠狠摔进街边垃圾桶。
他百无聊赖地游荡在曼哈顿街头,脑海中不由浮现帕斯教授剃干净的须根、发光的后脑勺、聒噪而沉闷的气泡音和对费里尼电影肤浅的大侃特侃,再回想夏利刚刚期盼的语气——他随手捋了一把茂密的金发,烦躁地从烟盒中拿出烟,却没翻到打火机,只能无可奈何地把嘴里的烟摘下,挂在耳上,幽魂般转到地铁站时,颓丧地叹了口气,转手把烟赠给了站口的流浪汉。
他无可奈何地接受烂透了的周末,无可奈何地取消了前不久才打电话去预定的餐厅,乘上纽约地铁往东,准备到布鲁克林寻找一个温暖的栖息地。三十分钟后的赛德走出布鲁克林的地铁站口,遇见了双眼放光的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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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钟前,安妮对着电话那头的电子合成音留下一串脏话,抬头看着开始擦黑的天空,放弃再度打电话给消失的路易斯。她带着摄影团队拦截在布鲁克林街头,盼望能寻找到一位愿意帮助大学生完成媒体作业、相貌出众的路人。几次拦截无果后,安妮眼尖地捕捉到从地铁站悠悠走动的熟悉身影,并且幸运地叫住了他:“小赛!”
如她所愿,赛德顿住了脚步。
“小赛,你必须帮我的忙。我需要你演一场戏。”安妮眼神坚定地盯着赛德,突兀的要求和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赛德语塞了一瞬,她趁机可怜地眨眨眼睛,补上道德绑架的一句:“看在我们是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峰回路转又成为了大学同学的份上。”
“演戏?”赛德愣怔了三秒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现在?在这里?”
“是的。我的媒体作业需要在这里完成,而路易斯那个不靠谱的混蛋爽约了。”安妮迅速地解释缘由,没有等赛德有更多问题问出口,便连推带拽地拉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一辆出租车前,打开车门,强硬地把他塞进去。
“嘿安妮贝尔,我没有任何拍摄经验,你不能就这样赶鸭子上架。”赛德满怀荒唐,不满地摇开车窗探头抗议。
“没关系,只是一场亲吻戏,你的工作只有亲吻。”把赛德的脑袋推回去,让他脸朝另一旁的驾驶座:“这时珀西,你的临时搭档。我相信你,你能做到的。”
赛德局促地盯着珀西,这个上午才正式被介绍的名字如今莫名其妙地再度出现在面前。在橄榄球场上凶猛的四分卫换了一件简洁的白T恤,外披着松垮的灰色条纹衬衫,额前的红发都薅向脑后,露出一张特别的脸。赛德顺理成章地想起珀西外貌出众的兄弟,理所当然地比较,发现他们除了虹膜的颜色外,毫无能够被关联联想的地方。珀西的五官平常,颧骨上星星点点的雀斑和格外湿润的圆眼柔和了锋利的轮廓,配合上宽阔的肩膀,显得傻气。
他们都没有主动向对方抱怨不负责任地设起摄影设备的安妮。车内的沉默让赛德有些坐立不安,他张了张嘴唇,分神留意下唇翘起的死皮,尴尬地舔了舔,而与他对望的珀西挑眉,向他露出友好的笑容:“嗨,又见面了。”
对方的齿列齐整,一口白牙看起来十分工整,只是左边门牙有角看起来像缺钙导致的缺损破坏了和谐……赛德放弃兀自纠结珀西的牙齿,干巴巴地回:“呃,嗨?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嗨,赛德!”珀西回应了一遍赛德的名字。
赛德愣怔地面对珀西饶有趣味的眼神。他朝赛德露出一个狭促的微笑,颧骨上的雀斑因此活泼起来:“我又不是金鱼。”
另一头的安妮兴致勃勃,向场记打了个响指:“准备好了吗?”
“试试看吧!”困在这辆车内等待许久的珀西带着对结束任务的渴望干脆俐落地回应,板声措不及防地拍响——“Action!”
“什么?台词是什……么?”被这个决定搁置到一旁的赛德诧异地盯着眼前珀西渐渐放大的脸,仓皇失措地寻求暂停逃走的机会,突如其来的靠近却让问句落下无力的叹息。对方那双特殊的蓝绿色眼睛半眯着,纤长的睫毛扫过脸颊,他们鼻尖轻轻相贴,安静地僵持,温热的气流在呼吸间静静流淌。
珀西半垂眼皮下的眼瞳飞快晃动,与赛德对视几秒后率先拉开距离,弯起眼睛:“抱歉,我僵住了。”他摸了摸后脖,歉意道:“我本来想试试看能不能速战速决,但我还是忍不住在想你有没有用漱口水。”
赛德眨眨眼,从对方的突袭中缓过神来,被这番莫名其妙的质疑逗笑:“你接吻的时候会想到对方今早刷牙时有没有用漱口水吗?”
“和女孩儿接吻的时候不会。”珀西耸肩,诚实地回答:“我没和男生接过吻。同为男性会有点在意。”
赛德重新打量珀西,捕捉到皱巴巴的格子外衫和口袋里随意竖插着的黑框眼镜,恍然发现其中蹊跷之处,不禁疑惑:“安妮是怎么把你找来的?”
“一些人情交易。”珀西再度弯起眼睛,笑容介于礼貌与苦涩间:“一段尴尬的往事。总之,我答应了安妮会使命必达地帮她一个忙。”
赛德同情地点头,转头看见对着监视器咬唇苦恼的安妮,看在对方在十三岁时愿意冒险把她家奥迪开出来载他的份上,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向安妮喊道:“你今天一定要拍到这场戏吗?”
安妮接过场记递来的声筒:“是的!成片只会在内部评分,你们不要太有心理负担!”
“没办法,那就试试吧。”赛德听见安妮的提醒,终于想起与“夏利的弟弟接吻”这个情景的微妙违和,不会被公开的承诺让轻微的顾虑可以被抛诸脑后,重新面对珀西:“我们可以不用太火热,也许慢慢来,循序渐进会容易适应一点。”
场记板再度拍响,赛德调整姿势,微微前倾,让珀西不用太费力就能找到一个暧昧的角度。珀西听从建议,缓缓吻来,他的嘴唇很薄,有些干燥。赛德迎合着启唇,珀西却没有再进攻,他们的动作因此再度定格。
“你不应该停下来的珀西。”安妮暂停录制,举起声筒指导:“表现得勇猛一点,最好咬他一下。”
赛德感到珀西柔软的脸颊擦过自己唇边。
珀西转头朝安妮回话:“拜托不要要求那么多,现在是我在和同性接吻好嘛!”
安妮不以为然:“只是一个亲吻而已!同性异性根本没有区别吧?”
“当然不是!”
“那就把我当成你的女孩。”
赛德和珀西的声音撞在一起,珀西安静下来,赛德随即把话说完:“放心,我还是有用漱口水的。”
“就这样试试吧四分卫,给我一个火热的吻。”
安妮见赛德与珀西谈妥,回到监视屏后:“准备好了吗?”
“你在哥大读什么科?”赛德比了个“OK”的手势,开始随意闲谈,以缓释彼此的紧张感。
“工程力学。”珀西深呼吸,尝试勾回一些从前恋爱的记忆,冷不丁地补充:“以前的女孩儿们都满意我的吻技。”然后他听见赛德从胸腔传出的哼声。
“工程学院里的?”
“拉拉队队长……”
“场景三十,第三次。”场记板拍下,安妮挥动右手手臂:“Action!”
赛德先发制人,以吻封缄,落日余晖为对方浅褐色的睫毛渡上一层轻薄的光芒。珀西紧合双眼,唇舌大胆许多,从善如流地使用对女孩的**技巧,轻慢的勾连与力度克制的舔舐,像是虔诚的野兽王子,赛德跟随他的节奏自然张开唇,出其不意地大胆勾缠对方的舌头。
珀西被突如其来的回应吓到,像是初恋的小男生般卡带停顿,赛德趁着这个空隙用犬齿在他下唇轻轻压了个印,左手压住他的后颈,攻守节奏在这瞬间转换。
赛德的亲吻风格和斯文的长相完全不匹配,更与女孩儿毫无关系,省下奇技淫巧,唇齿的勾引热烈而直接,并把对女士的温柔藏在绵长的气息中,绵里藏针,越吻越烈。珀西无措地掀开眼皮,凝视眼前专注的赛德,直到对方挑衅般舔过他的门牙。他不由恼怒起来,不甘示弱地抚摸赛德的脸颊,手掌慢慢顺着颚线下滑,停留在他颈侧与锁骨之间——美女与野兽转台到了动物世界,原本充满匠气与边界感的亲吻粗糙而真诚起来,唇齿相碰的咂舌声混在忽然降临的瓢泼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