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远离了他,远方传来一声惨叫,接连着是一群男声的惊呼声。
“他已经伏法!你不能这样!”
“宁女士!你这样做不好!”
“他胳膊脱臼了!医生!医生!”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耳畔。
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看不见任何事物。
他再次陷入黑暗,永无边际的昏沉。
扑通——扑通——
心脏缓慢跳动,宁堃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这是他第几次沉睡于黑暗了?他不记得了。
意识模模糊糊,他在黑暗里慢慢的走,走累了就停下休息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要走到哪里,但他觉得,与其呆在这里,不如走走。
宁堃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身体也越来越轻,疲惫的感觉也在渐渐退去。
如同一粒红豆大小的光芒出现在宁堃的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宁堃莫名的熟悉。
好像是被挟持后,周粟持灯而来的场景。
宁堃轻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可那光线毫无反应,好像定在哪里。
越走越近,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周粟……”
光点骤然变大,包裹住了宁堃的全身。
一瞬间的暴亮宁堃无法适应,迅速停下脚步,遮住了眼睛。
“诶……这是谁?”
“又来新人了?”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钻进宁堃的耳朵,像是人声,可有没有气流的感觉。
宁堃遮住眼睛的手臂微微挪开了一点,眯着眼睛,适应这光亮。
他的身边围了很多人,都在侧着头看他。
鼻尖隐隐约约能闻到阵阵花香,暖阳般的一个世界。
“这是哪里……”宁堃渐渐适应了光亮。
放眼望去,这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花海,天空不是蓝色的,而是令人温暖的黄。
好像是日暮时分,太阳西垂。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你已经死啦。”一个小孩充满好奇的抬头看他,“你是怎么死的?”
“死了?”宁堃默念了一句。
有些茫然。
他的伤应该也不致死吧,难不成关之久放下刀之前抹了他的脖子?
也不可能……因为他没有感觉到凉意。
“去去去,别瞎说!”一个年纪稍大一些小姑娘寄走了小孩,笑容甜美,水汪汪的大眼睛友善地看着宁堃,“你没死,只是意识飘到这里了罢了。”
小女孩双手一摊,好奇的问道:“你有亲戚去世了吗?他或许在这里,所以你才能来。你叫什么名字?”
去世的亲人。
宁堃一愣,随后开口说道,“我姓宁。”
“宁?”小女孩皱着眉,手指点着唇角,“宁……”
被挤走的小孩突然欢呼雀跃起来,拉着宁堃就跑,“宁爷爷家的!宁爷爷家的!”
小孩带着他跑,小女孩就跟在后面追着。
花海里站了许多人,他们都看着宁堃,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是纷纷让路,然后回头观望。
跑了没一会儿,他们就跑到了花海的尽头,看起来广袤无垠的花海,其实也没有很大。
这里是一栋栋独立的小房子,伫立在花海边,红墙黑瓦,还是一个小洋房。
“宁爷爷!”小孩牵着他的手,拍打着一栋房子的大门,“宁爷爷!你在家吗?”
大门一动不动,小孩尴尬的看了宁堃一眼,“宁爷爷好像不在家。”
“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宁堃看着这栋房子,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这就是爷爷的家吗,是他们给爷爷买的吗?
院子里不知道有没有种花,爷爷最爱种花了。
他也不喜欢这种小洋房,他更喜欢四合院。
小女孩也追了上来,他们没有走,而是跟着宁堃一起等在门口,好奇的问着现在外面是什么样的。
小小年纪就……也不知道他们是哪年生哪年去世,宁堃也不敢随意开口,喊人家弟弟妹妹。
尽量规避着称呼,说着外面的事情。
宁堃刚开始说的时候,身边只有两个人,说了一会儿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听他说外面的事情。
能说的也不多,只能说一些沧海桑田的变化,说一些现在的热点内容,说他刚了解的临终关怀。
这一行在国内的兴起,在未来,或许会给予更多的人心理慰藉。
纳入医保,说不定,病重患者也能轻松一些。
“有利有弊吧,”一个老人说道,“临终关怀确实可以适当减轻痛苦,但是你知道的,某些原因,也并不能大量的使用麻药,只能说是缓解吧。而且……”
“有时候麻药上来了,不痛的时候就不想死了。”
周围一圈人开始了关于死亡的讨论,在这里他们更加不避讳,甚至能够大笑。
每个人都遗憾,但到头来,不过一句,“遗憾是我留给他们的最后思念。”
阴阳两隔,也心系彼此,每次提起遗憾,或者难过的时候。
会不会想起我,然后在记忆里,描摹我的模样。
将我的不好与仇恨都忘记,只剩下我们美好的一生。
“怎么这么多人……”
突兀的声音出现了,中气十足的,“你们在我家门口干嘛!”
“老宁!你孙子来看你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孙子健康的很!”
人群裂开了一条缝,如同一道裂缝,劈开了阴与阳。
宁堃在人群的这头,爷爷在人群的那头。
脱离了时间,爷爷变得年轻,轮廓依旧,脸上的皱纹却是少了一些。
“爷爷……”
眼泪比呼唤更先落下,宁堃穿过人群,飞奔到爷爷身边,紧紧拥住他,“爷爷……”
“堃仔……”爷爷浑身僵硬,冷冰冰的,他猛地推开宁堃,双手抓着他的肩膀,“你怎么在这里!”
眼中的惶恐无法忽视,宁堃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所以然,“可能是受伤了?”
“那你赶紧回去!”爷爷拉着宁堃的手,允许转身,往花海里跑去,“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你快点回去,栗子和晚栀还在等你。”
爷爷的手太有劲了,两个冰凉的灵魂,硬是在跑动中,生出些温暖。
宁堃看着爷爷的背影,眼泪依旧挂在脸上。
暖黄色的光打在爷爷的背上,好像小时候,夕阳西下,他和爷爷摸完鱼回家,爷爷背着他,他拎着鱼篓。
只是风中的味道不同,河边是潮湿的水汽,这里是无名的花香。
这片夕阳,跟童年时很像。
“等等!你们跑慢些!”又有几个人追在他们身后,一边跑,一边喊,“堃仔,我是奶奶!第一次见面,没想到说不上几句,你在那里好好的。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宁宁!帮我像晚栀带声好!你跟他说,爸爸很想她!”
宁堃应声回头,一个年轻的女子,两条麻花辫,一身绿色着装。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警服,正向他挥舞着警帽。
“好!”宁堃泣不成声,他的家人在另一个世界也要幸福,“爸爸很好!奶奶!很高兴……能和你见面……”
一道金光闪过,眼泪悬浮在空中,化作星星点点。
爷爷停了下来,松开了手。
金圈将他们包围,宁堃再次来到了花海中央。
“赶上了。”爷爷回过头,笑着看向宁堃,后退着,走出了金圈,“堃仔,好好活着。”
“爷爷……”
一次次的离别,一次次的相见。
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实。
或许是上天看宁堃悲惨,赐予他的美好一刻。
金圈渐渐缩小,宁堃站在里面,双手贴住金圈的边缘。他想出来陪着爷爷一起,可周粟怎么办,晚栀怎么办。
一刻就好,一刻就好。
不要贪恋。
爷爷隔着金圈,与他隔空相握,“堃仔,回去吧。周粟跟我说,他需要你。”
奶奶和小叔都追了上来,都含着笑。
“爷爷……奶奶……小叔……”
“回去吧。”奶奶隔着金光,描摹着宁堃的眼眸,“真帅气,不愧是我的孙子。”
“晚栀,拜托你了。”小叔笑着挥手,“宁宁,照顾好自己。”
他们的手心,散发出同样的金光。
周围又围满了人,他们都伸出手,任由手心的金光飘向空中,打开混沌。
金色、温暖的世界越来越小,宁堃越来越留恋,他往前一步,抬眸的瞬间,又触及他们充满希望的眼睛。
短暂而美好,荒诞的美梦。
“爷爷,再见。”
“滴—滴滴—”
“呼哧—滴—”
什么声音?
宁堃望向越来越大的混沌,一片漆黑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比比比—”
“滴滴——”
“爷爷……”宁堃低下头,想同他说话,落了个空。
暖黄色消失不过一瞬间,现在,这里只剩下黑暗。
“滴滴滴——”
到底是什么声音!“唔!”
头突然好痛……好痛……
双膝骤然跪地,宁堃捂着脑袋,蜷缩在地上。
好像是上次车祸那般的疼痛,针扎着,闷棍打着。
眼眸颤抖着,视线里再次出现了光亮。
“他好像要醒了!院长!院长!”
邹凯越……
“小宁啊……小宁!”
老师……
“哥!你醒醒哥!我求求你……”
宁晚栀……
“哥,别丢下我……”
周粟。
温润的眼泪滑落在他的手背,又顺着流进宁堃的胳膊。
他的手被紧紧握住,耳边全是抽泣的声音。
还夹杂着仪器报警的声音。
“爷爷……”
宁堃轻声呼唤,他这是在哪儿,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还是还残存于美梦。
眼球滚动了两下,眼皮太沉重了,根本没办法挣开。
“周粟……”
宁堃又念了一声。
“哥,我在!”
他回到了,最初的世界。
“嗯。”
宁堃闭着眼,手指抽搐般的,点在周粟的手心。
一阵兵荒马乱,周围又来了很多人,掰开他的眼睛,强光扫过他的眼睛。
手臂上一阵刺痛,不知道又打了什么。
一个女声不断的喊着他的名字,拍打着他的脸颊,“宁堃,醒醒,家属来感谢你了。”
“……”
“家属给送锦旗了。”
“……”
“宁堃,”女声凑到了宁堃耳边,“你复职了,赶紧去上手术。”
复职……
本来就该复了……他又没做错……
宁堃翻着白眼,用力的把眼皮撑开,“好……”
模糊中,宁堃看见了院长。
邹凯越的妈妈。
“院长……”
院长笑着点头,心情非常好的样子,“你的强没什么大问题了。最后的调查等病好了开始,没问题就复职吧。”
“好……”宁堃有些无力的再次闭上眼。
“睁着。”
宁堃睁眼,盯着天花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