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防备的撞击,巨大的声响震荡着宁堃的耳膜。
额头立刻鼓起了一个包,鼻尖也是酸胀难忍。
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操!他跑了!”
来不及顾及脸上的疼痛,宁堃捂着鼻子,如同无头苍蝇转了一圈。
扶住眼前的铁门,宁堃根本不敢停,路在脚下,就算不知方向,也要拼力一搏。
宁堃奋力往前跑,求生意识激发着他的大脑皮层,他好像感觉不到后脑的疼痛了。
越跑越快,即便浑身无力,他的意志力支撑着他的双腿,越跑越快。
“唔……”宁堃眯着眼,试图聚焦前方的路。
黑暗,寂静。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近。
“你能跑到哪儿去!”关之久大声喊着,“他后脑有伤,你这样跑,要死吗!”
这倒是提醒宁堃了,后颈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跑动好像让他的伤口又流血了。
死吗。
无所谓,死了以后,说不定可以看见爷爷。
如果留下是死,跑动也是死。
宁堃宁堃在逃跑的路上而死,至少这样,代表他努力挣扎过。
如果只是等着认命,等着死。
那周粟怎么办。
他们刚刚重逢,他才刚刚记起。
如果他死了,他真的一辈子对不起周粟。
所以,拼一把,赌一把。
赌能逃出去,能看见周粟。
前路有了点点荧光,晃动着,如同黑暗中的繁星。
它们挥舞着,扫过宁堃。
“哥!!!”
那点点荧光定在他的身上,有人在喊他。
“哥!!!”
周粟……晚栀……
星光指引着方向,爱人与亲人的呼唤,给予宁堃力量。
“粟……”
失血过多加上刚刚撞门,他跑的跌跌撞撞,喊也喊不出声。
痛苦与希望交织,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你想到哪里去?”如同恶魔的低语,萦绕在他的耳边。
受伤的人,如何逃离一个健壮的男人的追捕。
宁堃惊起一身汗毛,后颈一痛。
身后的人竟然抓着他后颈将他制服,随之而来的,一把冰凉的匕首,横在了宁堃的脖子上。
“宁医生,小看你了……哈哈……”关之久的脑袋藏在宁堃的后面,用他作为挡箭牌,“不过转个身的功夫,你就跑了,你怎么知道这边有路?”
“……”
“关颖琪这个贱人告诉你的?”匕首划破了宁堃的肌肤,渗出血来,“失血还能把锁着的铁门打开,你是钢铁人?”
“那不知道,这把匕首,能不能刺破你的钢铁。”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失血过多,宁堃开始轻微的颤抖。
他不回答关之久,也无法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难道,他真的要去见爷爷了吗?
那为什么爷爷还不来接他。
来的,是周粟啊。
“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关之久爆喝一声,手肘紧紧掐着宁堃的脖子,迫使他跟着一起往前进,“退后!”
视线朦胧,宁堃根本看不见周边发生的任何事,他只能听见。
听见关之久暴怒的喘息,听见周粟恨的咬牙。
“你的条件,我都答应。”周粟的声音难得的冷冽,带着怒意,“你放了他,我也放了你。”
“不!”关之久带着宁堃躲到了墙边。
关之久后背贴进墙缝里,整个人完全躲在宁堃的身后。
靠墙代表着安全,无法找到从背后偷袭的机会。
“后天之前,送我出国,到时候我自然会放了他。”
“不行!”灯光一直照在宁堃的身上,照清了他浑身的血迹斑斑,“他后脑本就有旧伤,你还敲了一下,必须马上去。”
周粟非常坚决,‘你把他给我,我保证你今天深夜就么自己来。’
喉颈处死死抵着的尖刀,有了松动的架势,“我不信。”
“你要怎么样才信?”
“我出了国才信。”
“我再提醒你一下,”宁晚栀说起话来里,语气间怒火滔天,“你有资本跟我们谈,是因为哥在你们手上。”
“所以,你说话客气一点,”宁晚栀的暴怒已经无法掩藏,他们的身后闪起了蓝红色的光,“我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宁堃感觉到关之久明显的抖了一下,他似乎真的害怕宁晚栀。
不过是一瞬,他又反应了过来,抓住了宁晚栀的话,在宁堃的耳边低语,“你看看你看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折磨和报复吗?可这样的人,疗养院里,睡了一栋楼。”
一栋楼的绝症患者,无法治愈的疾病,无法抵抗的命运,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痛苦,伴随着他们,直到入土。
“你是想证明你的无罪,还是试图洗脑我,加入你的罪恶?”宁堃轻声喘息,眼前依旧是模糊的,看不清任何,只有刺眼的光芒,告知着他,这里还有救他的人。
可这些人离了多远,来了多少人,宁堃并不知道。
只是感觉人越来越多,关之久按在他身上的手,汗也越来越多。
警察到了,谈判专家来了。
他们的交易,彻底玩完了。
“他们一点都不在乎你,他们报警了。”关之久哼笑了两声,“你又被抛弃了。”
“……”
“我只是想帮他们,有什么错?”不用任何应答,关之久只想诉说自己,说自己的抱负和理想,说自己的顾虑,他像是再跟宁堃解释他的罪恶。
又像是在强烈的说服自己,认定自己无罪。
“我太了解这种痛苦了,我的奶奶从一个微胖的小老太,一点点被病魔折磨成骷髅架子。她有养老金,三万!一个月三万!”谈判专家当着所有人的面卖弄着嘴皮,关之久在宁堃的脑后,快速的诉说,“这群贱人不想让她死,想要他的钱,住一个月icu,国家政策补贴一些,自己付一万多,还剩一万多……他们就是为了这笔钱……让奶奶一直住在医院,靠着机器活着。”
“其实她已经不能说话了,甚至不能吃饭,比死人也就多一个心跳。他们死死的抓着她,让她永远错过在一个痛苦的世界,谵妄……”
意识混乱,情绪不稳定,产生强烈的错觉,甚至更多……这都是icu常见的精神异常。
“她最爱美了……怎么能容忍他们这样对待她……”
病重的患者到后期,大多会瘦的脱相,因为他们吃不进去也没有正常的身体机能。
可能会……很难看……
“她有时候会醒,醒了她就求我,求我放他自由。”关之久钳制的力气小了很多,“我拔了她的氧气管,关掉了机器。”
脱离了机器和氧气,她迅速死亡。
“唐奶奶和我奶奶很像……她告诉了我很多她自己对死亡的看法,”关之久的泪滴在了宁堃的后颈上,“我已经准备收手了,为什么你们不放过我。”
“……”
谈判专家依然在说着,说着他的大道理,说着之乎者也。
宁堃沉默着。
他不会开导一个人,也不会安慰一个人,亦不知道该怎么劝关之久。
临终关怀方面,现在就算所有涉猎,也不敢妄自菲薄。
毕竟,关之久要比他懂得太多。
“我的事情,你都知道的,”宁堃说着,“我爷爷去世我都不在身边,我甚至都不知情,你已经很好了,跟我相比,你还可以见你奶奶最后一面,让她了无牵挂。”
“……”
“你跟关颖琪不是兄妹吗?按道理家里这么有钱,应该不会……”不会为了钱,这样对待老人。
宁堃话说了一半,毕竟人心难测,谁又觉得钱多呢?
而且人在,人情在,别人看着老太太的面子,也能解决一些事。
关之久摇摇头,“我跟她,同母异父,我妈跟我爸离婚后,跟关颖琪她爸结的婚,后来她不要我了,我爸也不要我。”
跟着奶奶长大,跟关颖琪同母异父,却跟着关家姓。
“我只是想帮他们。”关之久又重复了一遍。
“关之久!”一声暴喝打断了他们,周粟推开谈判专家,手里拿着一张纸,“我们的约定,一直有效,放了他。”
“……”
“不,陈志昂!我们的约定,永远有效。”
纸上写了什么?宁堃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举在那里。
谈判专家上前两步,扯下了这张纸,来回翻看。
这是什么,是周粟答应的逃跑资料吗?
飞机票?签证?
那被这个谈判专家看见……会不会……
“你奶奶墓地的永久权,我会安排人,设立一个专门的划款,保证你奶奶的家,永远都在。无论是死后的家,还是生前的。”
周粟指着他,“但是你奶奶知道你杀人吗?”
“我没杀人!我是在……”我是在帮他们。
周粟挥动手臂,拼命的摆手,“你没有任何权利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临终关怀的初衷你忘了,你最开始来的时候,你跟我说,你看见奶奶一直在治疗很痛苦,你希望他有选择的权利,有选择安稳度过余生的权利!
“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应该是陪同面对的角色!但是现在站到了对立面!你奶奶希望你这样吗?就算你是在帮他们,那宁堃呢?他不需要你帮!他跟你甚至没有任何关系!可你因为我和他之间,强行他拉过来做替罪羊,他做错什么了?要成为你下一个杀害的人?!”
“……”
初次见面,春暖花开。
关之久坐在疗养院的花园里,畅谈自己的构想。
谈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关之久被说的哑口无言,他似乎真的在思考,他的奶奶。
他不是百分百的坏人,宁堃后脑的伤口被处理过,绳子也没有系到最紧,宁堃的手腕上甚至没有红痕。
他把自己装成疯子,试图掩盖自己的过错。
然后不断的说服自己,自己是个好人。
他可以说服所有人,但是人在做天在看,他的奶奶又是怎么看的呢?
起风了,吹的宁堃眼泪又堆在眼眶。
豆大的眼泪像一个放大镜,宁堃看清周粟的表情。
焦急的,痛苦的。
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衣服随风飘起,他的头发也随风飘舞。
别担心,我的爱人,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宁堃试探性的抓住了关之久握刀的手,“原来你们的约定只有这个吗?不是还有逃走……”
“……”
“相机,是唐奶奶教给孙爷爷的孙子的。”
人在做,天在看。
关之久闷闷的笑着。
“不是逃走,是新身份。”关之久放下了刀,“奶奶在这里,我哪里都不会去。”
一瞬间,宁堃被抱近了怀里,紧紧的抱着,带着他迅速逃离。
风吹向两边,从他的耳边掠过,他的鼻尖是熟悉的茉莉花香。
“周粟?”
“哥,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