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靳说:“没有其他人来过。”
我睁大眼睛,他摸了摸我头顶半干的头发,好像还是很黏糊。他把我拉到浴室去,帮我重新洗了一遍,好人做到底,连吹干的活儿也一并干了,随后就把我赶出去,他脱下上衣,又低头解皮带,他说他要洗澡。
浴室外头的温度要稍低些,刚伸出一条腿就感受到了寒意,我直奔床上躲起来,蒙着脑袋,蜷成一团,我在被子底下用力呼吸。
他的床单被套也像他的领带、衣服一样,没有特殊香气,但我闻得出,这就是他的床单被套,这就是他的卧室,他的家。
被蓬松柔软的被子包裹着,我险些又沉到梦里去。上次在2804我就是这样睡着的,我不想重蹈覆辙,于是我掀开被子坐起来。
严靳洗完澡出来,正好看到我靠在床头打瞌睡。他说:“困了就先睡吧。”
我揉眼睛,摇头。
他靠着床头躺在我旁边,我拽他胳膊,贴着他的皮肤,好热好烫,还带着湿润的蒸汽。我抬头吻他的嘴唇,他扶着我的腰,任凭我亲他。
我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冷淡,事实证明我的感受十分精准,下一秒他对我说:“今天算了,你累了一晚上,先休息吧。”
我松开他,我说:“那你带我过来做什么?”
“参观啊。”他表情倒是真诚。
我愣生生看他一眼,总觉得违和。我忽然有点生气,没来由的。我咬嘴唇,又眨了几下眼睛,还想说话,他电话响了。
他没有避开我,直接接起来,开口就喊了一声:“妈。”
我扯着被子转过去,闭着眼睛,听他在我身后讲电话。他几乎没主动说什么,无非“嗯、啊”几声,给了对方几次回应。没过多久,我听到他说:“好,那您先休息吧。”
我睁开眼睛,翻个身坐起来,特意把动静搞得很大。我不喜欢生闷气,虽然都不知道究竟生的哪门子气,但我需要旁人分担我的怒火。
而且无论如何,严靳就是始作俑者,他活该承受的。
我动了动嘴唇,一个字还没说出口,电话又他妈响了!这次是我的手机。我拿起来看,是方玉珩。
“不是说今天要回家吃饭吗?”方玉珩问我,“怎么没来?”
他语气很温柔,我的怒火因此淡了几分。我说:“临时有事情,耽误了。”
方玉珩将信将疑:“没跟家里闹矛盾吧?”
我说没有,我又补充说明:“是朋友生日。”
他很明显地松了口气,问我明天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看画展?
我瞥了眼严靳,他躺在床头翻书,我说好啊,你把时间地点发我。
这阵无名火来得快去得快,丢开手机,我重新躺回被子里,我跟严靳说我确实有点困了,我问他还要不要看书,如果不看,就关灯吧。
他说:“好。”
房间骤然暗了,我闭上眼睛试图直接睡过去,但却始终无法忽视身边的温度和呼吸。
十分钟后,我窸窸窣窣往左挪了几寸,我贴近他,下巴挂在他肩膀上,说:“还是做吧。”
......
肢体酸软带来的疲惫将我从陌生的宁静中拯救,气血在身体里翻涌,我连指尖都泛着燥热的红。
我跟严靳之间无法留白,我们一起度过的每分每秒都需要满满当当。我们又不是恋爱关系,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我对他总是抱有某种目的,他对我也这样。
我不知道两小时前他的脑子抽了什么风,他的抗拒是从哪里来的。他想要的原本就和我一模一样,先前让我觉得陌生,让我浑身僵硬不自在的东西,分明也同样困扰着他,切切实实地困扰着他。
这件事对于我和他而言,就像一首歌曲的前奏,有了前奏才能引入主歌、副歌。有了前奏,他才能坦然拥抱我,我才能毫不心虚地依靠在他怀里。
我们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第二天我醒来,严靳还在睡。昨天换下的脏衣服完全没法穿,我从他衣柜里翻出一件休闲衬衫,还有一条可以调节松紧的运动短裤。往身上一套,和小时候时候偷穿我妈的高定裙子一个效果。
我当然不会穿着这身衣服去看画展,洗脸刷牙后,我从严靳家离开,坐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我给他发微信,说:“衣帽间被我翻乱了,不好意思。衣服干洗好了再还你。”
十点左右,方玉珩开车来酒店门口接我,我拉开副驾驶车门,发现位子上已经有人了。彤彤正拿着化妆镜补粉,她笑眯眯跟我说上午好。我也对她说上午好,我还对方玉珩说上午好。
“还没吃早饭吧?”方玉珩从前排递了个袋子给我,“锦湾饭店的蛋挞。”
我刚接过手,彤彤又递了个玻璃瓶给我:“胡萝卜苹果汁,我早上鲜榨的。本来想榨柳橙汁,橙子皮都剥一半了,才想起表姐你橙子过敏。”
他们人真好,吃饭喝果汁都想着我。我对他们说了两遍谢谢。
“柳橙也是橙子吧?”彤彤扑扇着睫毛,“现在橙子橘子的品种好多,我感觉都一个味道,为什么要分那么细呢?前几天我去水果店说我要买橙子,老板问我什么橙,我根本答不上来,搞得好像我很没有文化,只能伸出手指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让我想到以前在巴黎买可颂!”彤彤越说越兴奋,她转头趴在椅背上,她看着我吃蛋挞,酥皮掉在垫子上。
彤彤说:“就是你公寓楼下那家店!收银员是个胖胖的白人阿姨,她老爱纠正我可颂的发音!后来我干脆不说了,我就说This!This!This!”
我笑了,把剩下的蛋挞一并塞到嘴里,我说:“霸道总裁戏不都这么演的么,只不过是反过来,”我清了清嗓,严肃认真地模仿,“除了这个、这个、这个,都给我包起来。”
方玉珩也笑了,他说:“今天是彤彤朋友的画展。”
彤彤说:“他叫李文,特别有才华!三头肌比我脸还大,超性感的!五官也很俊朗,吊打电影学院那群歪瓜裂枣!”
我点点头说:“他的才华长在脸上啊。”
彤彤撇嘴笑了笑:“表姐你待会儿看看就知道了,有兴趣记得告诉我,我帮你牵线啊。”
画廊是李文他爸开的,一共两层,我来来回回转了两圈,试图读懂李文的艺术,但我失败了。画难看,三头肌也练得不怎么样,可能我不是李文的受众。
彤彤在李文身边蹦来跳去,他们在那幅两米高的画作面前手舞足蹈,方玉珩被李文父亲叫住了,听他们打招呼的语气,应该是熟人。方玉珩把我介绍给李文爸爸,他主动跟我握手,笑得十分友善:“原来是易总的女儿。”
我也微微颔首,说:“李老板你好。”
李老板跟我们闲聊几句,很快又去与旁人寒暄。他是这里的主人,来的大半都是朋友,怠慢了谁都不好。
方玉珩看我无聊,问我要不要去楼下吃点东西。我跟他说好啊,去楼下喝了两杯香槟。这里的酒也很难喝,和李文一个调性。
李老板邀请我们共进午餐,我猜他们的饭也好吃不到哪里去,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我去逛了海滨公园,去商场吃了涮羊肉,又在商场门口围观小孩学旱冰。磨蹭到天将擦黑,漫无目的的,我又走到了AKK门口,今天这里好安静。
远远的,一个服务商打扮的年轻男孩跟我打招呼,走近看,我发现,是小吴。他说:“易小姐来啦!”
我说我只是路过。
小吴说:“今天小蜜蜂他们他们在对面酒吧有驻场演出。”
我回想起昨晚听的歌,耳朵里那种雾蒙蒙的感觉又回来了,我笑笑说:“他们的演出能把酒杯震倒吧。”
小吴说:“平时收敛很多哦,不搞那么硬的。”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隔壁玩玩?
我跟小吴走到AKK对面,酒吧的名字叫“咒”。我站在灯牌底下,没忍住嘀咕了一声:“店名听上去不怎么吉利啊。”
小吴扯了扯领口的蝴蝶结,转头对我说:“也不是呀,咒是两面的,可以代表希望他人遭遇不幸,但也可以是祝祷、发誓的意思嘛,是好是坏,纯看你怎么想咯。”
我没想到小吴会给我这个回答。
他咧嘴一笑说:“这话是阿池跟我讲的。”
“也是哈,”我点头,“清心咒、准提咒之类,也都挺正向吧?去烦止恶、修身养性。”
小吴“诶”了声:“你学佛哦,完全看不出来。”
我说不是,我说看不出来就对了,我这种人没慧根的,是我妈老爱往寺庙跑。
其实我觉得我妈也没慧根,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照样五蕴不空,有挂碍有恐怖。
我在吧台最左侧坐下来,小吴钻到里面开始忙碌,原来他是这里的调酒师。小蜜蜂正在前方舞台上唱着歌,今天的旋律相对舒缓,感觉像是蜜蜂翅膀沾了水,飞不起来。台下的客人也不像昨天那么投入,大多各聊各的天,各干各的事。
我让小吴给我搞杯酒喝,他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没有口味偏好,好喝就行。白天画廊里那两杯香槟让我恶心到现在。
小吴挺忙的,但他并不冷落我,总是抽空跟我说话。我在吧台拢共坐了二十多分钟,喝了三杯酒,身体缓缓开始发热,神经也兴奋起来了。我转身面向舞台,高举手臂跟小蜜蜂互动,她看到了我,对我眨了下眼睛,挺俏皮。
除了小蜜蜂,还有另一个人也看到了我。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旁边卡座站起来,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说是快步走有些含蓄了,他几乎就是跑到我面前的。
他二话不说将我抱住:“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在榕城遇到你!”
我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来,心脏咚咚地跳,迟迟无法平复。我抬头看他,狠狠推他,没推动,我叹了口气说:“你还要抱多久?我想有个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