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他的胡言乱语,心中没有半点波动。我觉得严靳今天就是鬼上身,诚心要给我找不自在。
彤彤的反应倒是蛮大的,她的表情有点慌张,她都不敢看严靳了,仿佛生怕再看出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来。
她转头盯着我,那是一种求助的眼神,她问我:“表姐......严律是什么意思?你们......你们......”
“没有,”我不慌不忙地告诉她,“我们什么都没有。”
这时方玉珩主动把话题接过去,他揽过彤彤的肩膀,拍了拍,用耐心且温和的语气告诉她:“彤彤,喜欢也分很多种的。”
彤彤傻愣愣地点了点头,像是被这三言两语说服了。须臾过后,她轻轻颔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抱歉,是我误会了。”
“你没有误会。”
我听到严靳说出这五个字,咬紧了后槽牙。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他在彤彤和方玉珩面前说这些话能得到什么好处?是想要继续他未竟的报复吗?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他又重新恨上我的家人了,又重新恨上我了?
就因为我吃易家的米,花易家的钱,我就该承受家族的罪恶,长辈的业力?
......非要这么算,好像也有点道理。
无所谓吧,随便吧,爱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吧,反正我全身上下由内而外没有任何值得抢走的东西,身外之物就更不用说了,声誉、形象,我想到这些词都觉得好笑,在某种程度上,我本就已经“声名狼藉”,我的大脑和灵魂本就贫瘠得可以。
彤彤又重新睁大眼睛,她的眼睛本来就大,再这么用力一瞪,眼珠子像要滚出来似的,她跟严靳说,自己已经恨懵了,她笑得尴尬,她说严律不要再逗我了,我真真假假都快分不清楚了。
严靳说:“我们目前的确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我正在争取。”
我的脑子白了一瞬,像被按下暂停键,连带着呼吸也停几秒,以至于我重新纳入新鲜空气时,变得十分贪婪。
席间没有人再继续说话了。方玉珩坐在我对面,原本游离的眼神陡然变得好锐利。像是权利受到侵犯,像在作出一种无声宣告,表达无声的占有。
我心想你一个有妇之夫,谁爱我、谁恨我、谁追我、谁弃我,又关你屁事。
我左右看看,没一个正常人,通通败坏胃口。
我站起来,找了个蹩脚理由:“突然想到下午有约,先走了。”
严靳从后面跟上,一言不发跟到餐厅门口,他把车钥匙递给我:“还要继续开吗?”
我抓过钥匙,大步往停车场走,我说我不还了,房子车子都不还了。
很久之后严靳告诉我,我当时的表情,就像那种不知道要怎么发泄愤怒的小孩,龇牙咧嘴抢夺别人的玩具。
我这辈子没发现自己走路还能这么快、这么潇洒,但跟上我对严靳来说并不是难事,严律师走路一向都很快、很潇洒。
他扶着车门问我,他能不能搭趟顺风车,我说你够不要脸的话,你就上来。
他选择了不要脸,他坐在副驾驶问我打算去哪。
我不知道我想要去哪,榕城的道路设计和我的人生一样混乱,开着开着我几乎已经迷路。穿梭在钢筋水泥间、重复的绿化一遍遍进入我的视野,我又开始和“路”生气,和道路规划的相关部门生气,但他们听不到我的辱骂,无法感受我的愤怒,所以我开始骂严靳。
我说他脑子有病,卑劣、怯懦、难缠、是非不分,对我没有最起码的最尊。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只是说:“以后不会了。”
我啧了一声:“以后不会?你难道还指望我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说完我自己都笑了,真的好滑稽。
严靳没笑,他说:“刚才在餐厅,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为了唱反调。”
“真心话?”我没忍住再次笑出了声,我说,“真心话需要当众表露才行?需要让我难堪才行?私底下开不了口是吗?没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的出现,你就只能当哑巴是吗?”
“你一直不让我出声。”
“......”
“我也想让你冷静一会儿,我说多了你心烦。”
我咬着嘴唇挑了下眉:“行,我的错。”我拖长声音说,“抱歉啊严律师,让您受限了,让您不舒服了。您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我居然还不知好歹。”
“宁宁,我们好好说话。”
“你要说什么?说说你是怎么争取的?”我转头快速扫了他一眼,“跟我睡觉,然后时隔多年告诉我,你只是为了报复你的母亲,报复我的家人?和爱、和**没有半点关系。肉-体关系已经很低级了,我们比那还要低级。好特别的争取方式啊严律,如果不是我的心硬得像块石头,我已经被你打动了。”
在我洪流般的情绪冲击下,严靳没有被激怒。
他问我记不记得,叶开朗骗钱逃跑的第二个晚上,我去酒店跟他喝酒聊天,我醉醺醺地跟他说,我最恨被人隐瞒、被人骗。
我告诉他,如果叶开朗直接找我索要二十万,说不定我会看在他甜美可爱的份儿上,给他四十万,给他八十万。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我有的是钱,可我的信任岌岌可危、濒临灭绝。我想要保护它,我想要全世界来跟我一起保护它。但那个蠢货选择骗我,那个皮囊美丽、大脑空空的男人就是选择了骗我,我恨得想把他大卸八块。
我曾经跟身边所有朋友三令五申,你们可以凶我、骂我、提出合理的要求、无理的要求,我大概率都会接受。
我的尺度很宽的,我的良心很窄的。
但是请不要骗我,千万不要骗我,求你们不要骗我。
欺骗真的让我感觉慌张,我很害怕,像坠崖、像溺亡、像迷失在沙漠里没有一滴水。这是一种隐形的抛弃,它把抛弃的战线藏在背后,拉得很长。我原本是在这种痛苦中长大的,我逃离了,然后再也不想重逢。
“所以呢?你顿悟了,你内疚了?”
他说:“是。我顿悟了,内疚了。”
“叶开朗骗钱逃跑是多少年前?”我说,“这么多年你都心安理得,现在你告诉我顿悟?内疚?”
“我对你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严靳说,“宁宁,你很聪明,我不认为你感觉不到。”
“我不聪明,我又笨又迟钝,我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
我好庆幸自己不是那种路怒症开车选手,否则我们的行车安全,在这种状态之下,真的得不到半点保障。
我缓缓把车停在路边,我转过身去,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只是想换种方式恶心我。”
“如果我的爱让你感到恶心,那么是的。”
我恍然体会到了“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八个字的含义。
我抓着方向盘深呼吸。我跟严靳再次陷入沉默,我点燃烟,连着抽了几口。烟让车里死寂的气氛流动起来,但空气真的好差。副驾驶换做任何一个除他之外的人,我都不会干出在车里抽烟这么没素质的缺德事。
我很困惑地问他,我问他什么是爱啊,我说你现在让我很难受你知道吗,你觉得这就是爱吗?伤心、难过和痛苦就是爱吗?
他伸手替我抹了抹眼睛,没回答。
他或许也没有答案。
离开之前他告诉我,我最重视信任,那么他至少需要值得被我信任。
-
我跟严靳说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我的心里很乱,我搞不清他的想法,也搞不清自己的想法,更加弄不明白我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原本简单明了,我们的界限原本清晰可见,就像在四棱方正的盒子间来回切换,他在一号盒子里扮演严叔叔,在二号盒子里扮演我的固定情人。
可现在盒子全塌了,轰的一声,我们赤|裸|裸地站在废墟里。我找不到界限了,我讨厌这种混沌茫然的感觉。
他说他给我时间,他说需要他的时候随时联系,他随时在,随时可以来。
我望着他下车的背影,一只无形的手从心底深处伸出来,想抓住他,向他索取什么。但我的脑子没有跟上那只手的节奏,我闭上眼睛,在驾驶室坐了很久。
而后两天,我过得浑浑噩噩,但没有再像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心情不好就去酒吧买醉,我去公司上班,然后开严靳的车,回严靳的家。
我一个人真的太无聊了,于是我在家里毫没目的地胡乱翻找,像个偷窥狂,我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
我仔细看他书架上的书,抽屉里的资料、文件、杂物、照片......我还很下作地翻了他的电脑。
房子都给我了,电脑也理所应当是我的对吧。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看呢?
但很可惜,他的电脑很无趣,任何有意思的东西都没有,没有瑟请电影,没有美女照片。他的抽屉里倒是有本相册,相册里,他单独的照片只有寥寥几张,大部分是和我三叔的合影。从三四岁到十七八都有。
他从小就长了一副祸害人的模样。
第三天、第四天,我持续进行着“偷窥”工作,我在一个大箱子里发现了我曾经寄给严靳的一大堆明信片。
我还记得那段日子,在我二十出头的时候,我喜欢天南海北地旅行,在目的地购买许多明信片,很多时候一买就是二三十张,可我没有二三十个值得收信的朋友,所以我把剩下的、多余的,全部寄到严叔叔那里。
我在第一张明信片上写:严叔叔。
在第二张明信片上写:早上好。
在第三张明信片上写:我不喜欢赫尔辛基的冬天,原因是(下一张告诉你)
第四张明信片好像寄丢了,他没有看到原因。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我为什么讨厌赫尔辛基的冬天。
翻完那一大箱子明信片后,我意识到,我是个多么寂寞、无聊且健忘的人。明信片上写的许多事,我都没印象了。严靳智商高又记性好,他看过就一定不会忘。怪不得我有时会觉得,他比我更了解我。
我把明信片整理好,重新放回箱子。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着按下接听,小蜜蜂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她很急促:我找了两个演员假扮父母,把我送到启明健康中心了,我看到了虞槐!”
“什么?”
“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会带她走。”小蜜蜂说,“我现在偷偷藏了个老人机,只能打电话,这里没办法充电,我每三天找机会联系你一次,如果没有接到我的消息,就报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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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