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机寻了我很久吧?”他只说了一句,观察她的容色,便不再试图说服她,而是说起别的来。
苏清机微不可察点头,中断他要说的话:“陛下投宿客栈实在太过不妥,不如还是跟臣回去,臣让您借住一晚。”
他果不其然拒绝:“今夜太晚,何必劳动你府上忙碌……”
苏清机像方才他试图说服她一样说服他:“没有什么忙碌的,臣现在还在外面,府上本也在等着臣,多待一位客也没什么。”
她说着,目不转睛看着他。
他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那便听清机的。”
苏清机松了口气,抬头看到他鬓边霜白,下意识想踮脚为他撑伞,他留意到,自她手中将伞接过来,苏清机便从他手里取过灯,两人一起往回走。
只是走了两步,他脚步慢了些,偏头看她。
苏清机不明所以:“?”
他似乎忍笑:“清机身量较我稍矮,披裹我的披风略有拖地,半张脸都隐在毛茸茸里,还自里面一边手提一盏灯。”
“瞧着,怪可爱的。”他闷笑。
苏清机顿了顿,低眸看眼自己,若无其事目视前方,不接话。
更可爱了。
江焉眸中笑意更深,只是此刻气氛静好,他不舍得打破,便什么都没有再说。
两个人并肩撑一把伞回到了苏府,府上人都很战战兢兢,不明白怎么自家相爷出去一趟竟请了皇帝这尊大佛回来,连话都不敢说了。
苏清机如常吩咐人准备客房,紧接着并未有多言便告退回房,翌日一早醒来,丫鬟告诉她客房已经没人了。
昨日行事反常匆匆,不管是卫知微还是公仪襄都有心探究,苏清机再次给了卫知微面圣的机会将他打发走,公仪襄便迫不及待跪地:“相爷昨日是不是有顶重要的事?无论多难,公仪襄随时听候差遣!”
他真的太想在苏相面前立个功了,明明是心腹,可这几个月来,他总感觉自己坐冷板凳一样,苏相看他比看草芥还不如,这让他感到自己随时都会被苏相丢弃。
苏清机没有正眼看他,漫不经心道:“本相自有用你之时,你等着就是。”
公仪襄不是急性子,可他觉得自己等得够久了,甚至生出委屈来,这股委屈直到卫知微回来,对苏清机回禀“陛下传您觐见”时彻底爆发,阴阳怪气道:“好端端的陛下见相爷做什么?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卫知微像没听到一样神色清浅,话已带到,他退至一旁,等苏清机面圣回来后再继续拿他当牲畜使。
可出乎意料的,苏清机仍在原位,没有动弹,抱着手炉饮了口热茶,眉眼舒展,继续懒洋洋翻看起公文。
卫知微迟疑片刻,试探着再次道:“陛下对下官说,回来时对您说,让您过去一趟。”
案前的左相眉头都没动一下。充耳不闻。
卫知微这下错愣了,左相以奸佞在朝中立身,理应对皇帝极殷勤才是,怎么会,当没听到呢?
公仪襄就没有这么想。他现在舒坦极了。原来相爷对皇帝也是一样的不当回事,不独是自己啊。相爷真不愧是相爷。
苏清机看了半天公文,才想起来打发公仪襄回户部。在这段时间里被公仪襄持续针对的卫知微再再次提醒:“苏相,陛下想见您。”
苏清机当然知道江焉想见她。
而且还没什么正事,就是想让她过去而已。
如果是正事,他会正儿八经让德福或者德福手下人过来请她。不会让区区卫知微捎带着传话。
他十分清楚她也清楚这一点,但还是这样做,苏清机有一种隔空被人调戏了的感觉,气又气不到,只能无话可说地转而给卫知微发布新的公务。
吏部年关忙碌,苏清机掐着时机把卫知微放回去,自己倒无事一身轻,无所事事地成日找右相商谈国事,左右之间一时竟显出奇异的和谐。
除夕夜,苏清机等年夜饭一撤,便写贺函让人送进宫,随即立刻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任谁敲门都让明日再说。
她一边算着让她入宫的旨意何时来,一边翻过一页话本,可谁知下一刻,门就被叩响了,“相爷,宫里来人请您进宫。”
贺函不是刚刚才送走吗?
苏清机愣了下,才明白他的圣旨比她的贺函出门更早,看起来是一早料到她不会再像往年一样轻易被召进宫。
她答:“跟传旨的公公说,我已睡下了,待来日会自行向陛下请罪。”
外面没了声,苏清机继续安稳地看话本,将近子时,她伸了个懒腰,正欲下床吹灯结束这场守岁,门又被叩响。
不同于之前,反而像秋猎回来在驿馆的叩门动静。
苏清机瞬间绷紧心神,佯装已经睡下,不出声。
少顷,门外果然传来那道熟稔清沉嗓音。“清机若不开门,那我便只有走窗了。”
苏清机顿时下床去看,发现窗户好好儿关着,她不由得卸下紧张,反正这会儿动静他肯定听到了,苏清机便也不再装睡,答道:“天寒地冻,陛下何必前来。”
是啊。何必呢。
江焉伫立门前,温声道:“已有三日未见清机。害相思病罢了。”
语气温润如玉,偏偏说出的话直白孟浪,苏清机充耳不闻:“陛下应认得臣府上客房的路,恕不远送了。”
外面安静须臾,传来他隐约笑音:“清机许不知道,除非眀瓦嵌合,否则开窗其实很容易。”
苏清机:……
是开窗,还是破窗。
苏清机真的很怕他如在景宁山上一样发疯。景宁山上那时夜深人静,没有人留意远处动静,可现在是在她府上,她的府邸不大,倘真被破窗,可以想见是什么场景。
她不得不重新穿好衣服,去到门前,却仍是没有开门。
“陛下,臣劝您的话甚至不会重样。”
听声音,她似乎正在门后。
与她相隔不过咫尺,江焉心底满足了些,不由得又轻叩了下门,看门前身影微动,好似被惊了下一样。
真可爱。
此念一出,江焉自己都唾弃自己坏心恶劣,开口,却像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人一般,翩翩宠溺:“清机说,我听着。”
她在里面无话可说了片刻,妄图垂死挣扎:“臣的门窗其实稳固得紧。”
江焉哦了一声,笑意更柔:“那清机准我试试?”
“……”
她把门打开了。
江焉的确想见她想得紧,只是当看到她穿着常服,衣领都未翻好,如瀑青丝更是低束模样,心跳都怦怦起来。
她的房门轻易没人能进,她此刻不为人知的柔软模样,只有自己见过。
门已打开,她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冷静,“陛下请进吧。”
江焉却没有进。
苏清机与他对视片刻,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心中更升起警惕。可他很无奈地看着她。
“清机,这是你的闺房,我怎好随意进出。”他有意压低声音,隐约低沉的嗓音像附在她耳边说话一样。
苏清机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意识到他说得好像确实对的一瞬间,她红了耳尖,咬牙:“那陛下要臣开门做什么!”
他微微俯身,脸容离她很近了,与她四目相对,笑意盈盈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窘迫模样。
“我方才说过了,害相思病,想见清机,如此而已。”
苏清机不住后退,也哦了一声,“陛下既然有此觉悟,在驿馆时为何言行不一?”
他斟酌了下,冁然笑了:“清机,这里是你家,此处自然是你闺房,驿馆不作数。”
苏清机也笑:“陛下方才还要开窗而入呢。”
他闻言,却是没有立刻狡辩,而是闷笑一声。
苏清机慢慢意识到了。
“陛下吓臣的,是吧。”她很难不咬牙。
这次他光明正大笑出声,忍俊不禁点点头:“清机真聪明,竟然猜到了。”
又来了,这种被变相调戏的感觉,苏清机想一把将门甩上,可他预知般眼疾手快握住门框,让她无法施暴。
“陛下,臣有句话,一定要告诉您。”苏清机语调平平,“您现在真像个轻浮浪荡子。”
江焉本来不是这样的人。可谁让他的心上人那般冷酷无情,他唯有见缝插针,才能见上她一面。
且,“既然我无论如何都不是清机喜欢的模样,像什么也无所谓了。”
江焉眸色深深盯着她,“还是说,清机心中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公子,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温文儒雅?铁面无私?才情横溢?性情高洁?”
什么和什么……苏清机不答反问:“陛下既然见到了,能否容臣回房安寝?”
他却牢牢握着门框,苏清机关不了,语气平静说了声:“陛下真是力大无穷。”
他又闷笑,一点儿也没有被人阴阳怪气的自觉,引诱道:“清机何必闷在房里,旧年新岁,清机不想赏梅么?”
苏清机毫不犹豫拒绝:“臣不想。”
他若有所思,笑道:“早知道该寻个由头将清机引出去的,届时与清机偶遇,清机还能拔腿就跑不成?”
苏清机木着脸:“陛下的花样真多呵。”
她越说越感觉像**,憋着气想回房,可他仍不罢休,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光明正大吃起醋来。
“清机昨日还见了卫知微。”
“与他呆了许久。”
“清机这般风华,万一他心有不轨怎么办。”
苏清机嘴角抽搐,谁会对整日折磨自己的上峰心有不轨,喜好受虐是吗?
她没有提卫知微早有婚约,恰恰好过了年就要完婚,也并不搭理他胡乱吃的飞醋,只是着重道:“臣实困倦,恐难陪陛下说话。”
他望着她,竟真不说话了,苏清机却又心生警惕,怕他言而无信踏入她的“闺房”。
然而没有。
就在他专注望着她时,他身后的夜空倏然炸起无数璀璨烟火,盛大灿烂,他弯唇温柔道:“清机,新岁安康。”
江焉:清机好可爱,逗急了咬我一口多好。
清机宝宝:现在就去养狗^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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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