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说,与她成婚?
她几乎无法呼吸,一双眼眸瞠望着他,不可置信喃喃:“你疯了。”
苏清机如何能嫁给他?
苏清机是佞臣,天下皆知,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死。
可他想要娶。
苏清机极度冷静地重复了一遍:“你疯了。”
江焉话已出口,面对她的反应,整个人显出一种温和的咄咄逼人,清眸亮到吓人,“我没有疯。清机,你未嫁,我未娶,你我为什么不能成婚?”
“可我现在是‘男子’。”苏清机掐紧手心,“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男子’,如何成婚?难道一辈子不让别人见到我?‘金屋藏娇’?”
最后四个字,话音已是无法抑制的荒谬。
两个人对坐,明明只隔着火炉,却像隔着弱水天堑,双双冷静对战,剑拔弩张。
“你怎么会这么想?”
江焉竟然莞尔:“我从未那么想过,无论是让你改头换面假死进宫,还是让你做见不得光的妃嫔。”
苏清机心头一跳,不知为何竟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一丝恐惧,她知道他从不是冲动之人,此刻能娓娓道来,足说明,他一定早已在心中思虑过千遍万遍。
他有时的执拗,几乎坚定到偏执地步。
当年太后不是只有两种选择,可他只愿意给她两种选择。哪怕代价是他在偌大的巍巍宫城中从此失去生母。
苏清机终于意识到,他早在她一无所知之时,便对她势在必得。
江焉的语气很轻巧:“我说过,无论是男是女,你都是我的左相。”
“我要娶自己的左相,有何不可?”
苏清机听清了他的话,可一时之间竟然无从理解,她愣愣的,直到猛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惊站起身,近乎失声:“你疯了!”
他要让一个女子做左相,同时,他要娶这女子为妻!
江焉抬头看她,仰视的模样竟破天荒无辜又乖巧,他眸色静静,语气甚至带着些笑:“我没疯。不可以吗?”
这般惊世骇俗的决策,他像说了句兔肉不错一样,只有苏清机甚至惊到战栗颤抖。
“朕的皇后,也是朕的左相。”江焉神色认真,“有什么不可以吗?”
苏清机僵硬而慌张地坐回去,她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左相苏清机奸邪阿谀,佞臣一个,早死晚死都是不得好死。”
苏清机摊开自己的手,抬眸看他,目光决然,声音冷静:“我从没想过有全尸。”
江焉什么都想过了。
他转眸看向北面的方向,又遥望南方,收回目光,温声道:“陈乾伏法是你之功,漕政新绩出自你手,槐安瘟疫你尽心尽力,不久开通西凉商道,改田政,桩桩件件,都是左相政绩。”
“我的左相清清白白,自然长命百岁。”他眉眼含笑,轻叩案几,像极了一锤定音。
苏清机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所想是否过于天真?旧事不提,只田政一则。”
“田政若改,必动世族豪绅利益,唯有臣能做那个靶子,无论明刀暗箭臣挡得住,一旦臣成为忠臣良臣,陛下就会被拉下水,天下不稳,社稷动荡。”
自古以来,变法,或者谓之改政革新,十有九败,佞臣苏清机死了,大快人心,可一旦苏清机成了良臣,所行所为皆是为君为民,倘若失败,皇帝就不得不受裹挟处置这个良臣,要分担失败的后果,大大减弱皇权威严。
遑论,这个良臣,还兼是皇帝妻子,同气连枝,日夜共枕。
江焉听了,却像没在听一样,语带期翼问:“那清机,是在考虑与我成婚了吗?”
不然,怎么连这么久远的可能都想到了?
苏清机胸膛剧烈起伏两下,狠狠咬牙:“没有!”
“臣只是在分析种种可能!好劝陛下回头是岸!”
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便被莫名毁了。
苏清机深深吸了口气,被抽走了力气一样埋头捂住脸。
待她平复过来,便对上他的眸,不禁微滞,她怀疑他一直在看她,根本没移开过视线。
此刻江焉温柔到了十五岁的苏清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程度,他道:“既为夫妻,自然甘苦与共,没有我躲在你后面,看你为我赴死的道理。”
“就算失败,我本就有份,该为牵连。”说完这句,他才轻理衣襟,再次有些紧张地期待问道,“清机,你不必去想那些。你只须想,愿做江焉此人的妻子么?”
苏清机不知道与他成婚跟犯上有何区别,君臣如何能成婚?
她想也没想,坚决摇头。
江焉眸间的笑凝住。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法强求,无法勉强,是么?
他唇角无法控制地垂下,神色静静的,苏清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是要放弃,还是……
炭火噼啪声逐渐湮灭,只是零星火星忽闪,帐外秋风萧瑟,叫苏清机明明没有感到风吹,却情不自禁拢了拢袖口。
就在她放下手时,他掀起眼皮,再次平静看向她。
“清机。我不甘心。”
苏清机很为他这副平静模样胆战心惊。
“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陛下亦当知万事皆有求而不得的道理。”她勉力镇静道。
江焉寥寥而笑,却是缓缓起身,步到她身边。
苏清机浑身发毛,这次换她仰头看他,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他眼中是不是如出一辙的无辜乖巧,只知道她连头发丝都是僵硬的。
江焉俯身,只是仍不是平视,他低眸一瞬不瞬看着她,轻声道:“我想试试。清机,你允么。”
试试?试什么?
在这样的情境与角度下,苏清机钝然间,陡然灵光一闪,想到她许久前曾想过的一个主意。
“倘他要她试了再说”……那就一试。
苏清机心跳急剧,缓缓地,咬牙,点头。
她本来的设想中是自己闭着眼撞上去,现在是他要一试,苏清机却没有闭上眼睛。
江焉与她瞠着的眸对望,缓缓垂首,两人间的距离一点点消失,直至……吐息交缠,清晰可闻。
她仍未闭上眼睛,里面满是惊惧,江焉甚至觉得,他都能听到她牙关轻颤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在与她唇瓣咫尺之际,骤然离去。
她脸色发白,恍惚未定,犹未反应过来。
江焉垂眼看她,自嘲地牵起嘴角,喃喃道:“看来我真是一无是处,叫清机吓成这样。”
苏清机下意识想反驳,险险忍住,她咳了好几声,好像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低声道:“臣不识好歹,非是陛下因由。”
江焉又笑了一下,只是神色漫漫:“还有两天便启程回京,你还是同朕一起罢,也省的你赶路。”
他……这是翻篇的意思,是吗?
苏清机不知道,她只是垂首低声应是。
从帐中出来,远处等着不少人都连忙上前,苏清机一一将他们应付了,回到自己帐中,魂不守舍跌躺在榻。
她推拒为难警惕提心吊胆了两个多月,现在,都结束了?什么都不必再担心,往后只管公务便足?
苏清机的心还是在慌张跳动,她按了按,翻过身,一时想着那人说要成婚的紧张期待模样,一时又是他神色淡淡让她回去休息的平静,总觉得好像还没完,他不会轻易罢手。
苏清机强迫自己冷静,君无戏言,他既然要翻篇,就算他其实一时翻不了,但他也已是决定了的,情爱一事自来需要时间,自己只需要慢慢等待他释然就好……
乱七八糟想着想着,她竟睡了过去,再醒来,帐内一片黑暗,外面倒有几点亮光。
苏清机摸索着点了灯,走出营帐,江焉帐内点着灯,不知是何情形。
抉择了会儿,她到帐前,询问守卫:“陛下可吩咐不许打扰?”
守卫点点头,问:“左相可要末将为您通禀?”
苏清机连忙摇头,离远了些。
他吩咐不许打扰,应该是想一个人好好静静,更加证实他需要时间缓缓,苏清机最不该去打扰他。
苏清机悄悄离去,翌日,仍未得传召,不仅没见她,其他人的求见也俱被驳了回去,为此不少人来找苏清机。苏清机将他们都骂了一遍,陛下有伤在身,尤需静养,一个二个总想着打扰他干嘛?
第三日,苏清机没见到人,但接到了旨意。皇帝圣体有损,不便出面,特令左相主持秋猎结尾事宜,抉出此次秋猎优胜名次,一一赐下奖励。
苏清机照办,按理本应回禀,但她想了想,也没有去回禀。
这是在景宁山度过的最后一夜,明日一早,队伍便要启程回京。
山风寒凉,秋虫吵嚷,苏清机辗转反复,夜半了仍未睡着。她坐起来,两个大眼睛瞪着漆黑营帐,最后不得不认命爬起来,穿好衣服,披着披风出了营帐。
她的营帐离皇帝的很近,是以她情不自禁往一边看了看,可竟发现,那边营帐竟仍亮着。
苏清机抬头看眼天色,算算时候,怎么也快子时了。
抿抿唇,即使觉得不应当,可她还是抬脚走去,到帐前对德福道:“有劳公公通传,我想求见陛下。”
德福欲言又止,但还是进去了,他的身形很谨慎,掀开一条缝而已,可即便是一条缝,也足够苏清机嗅到浓郁的酒气。
她心中一沉,平静等到德福出来,德福赔笑:“陛下他方才睡下了,相爷若没有急事,不如明日再来见陛下。”
苏清机冷静道:“我有急事,现在就要见陛下,陛下还未睡着吧,我进去禀。”
说罢,她径直撩开帐帘,里面酒气大得不行,她紧紧抿唇,绕过屏风,与执盏啜饮的江焉对视正着。
“陛下这是做什么。”苏清机咬牙。
江焉愣了愣,垂眸看看酒盏,又抬眸看苏清机,清淡一笑:“朕知清机好掌控,只是总也要许人为情爱伤怀,借酒消愁罢了。”
苏清机梗着一口气,没有瞪他,嗓音极度平静:“陛下伤还未愈。”
江焉没有再看她,视线不知道落在哪儿,声音飘忽又带点冷静:“左相放心,朕没有忘,只是情伤难解,顾不了许多了。”
苏清机被气得头疼,可偏偏,那不是她自己的伤,说都没理说。
视线飘飘忽忽,漫漫落到她脸上,他饮尽盏中酒,搁下酒盏,起身。
“左相说的是,伤还未愈,怎么能不管不顾饮酒伤身。”他笑笑,“朕现在想去外面走走,不一定何时回来,左相不必担心,且去睡吧,明日一早会准时启程回京的。”
说完,他便负手离去,徒留苏清机对着满帐酒气,几乎被裹得透不过气来,可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一时竟绊在了原地,退不得进不得。
清机宝宝(气气):江焉他发什么疯!
江焉(冷静):当然是发老婆拒绝自己的疯。
(之所以掉马之后仍铺垫那么多朝堂公务,就是为了清机宝宝做前无古人的第一位女相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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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