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这是实录馆的录事晏宁。”
晏宁冲眼前的刘大人行了礼,那人似乎很忙,冲晏宁招招手,快步将她带到了房中一角的书案之上,示意晏宁坐在这。
没一会儿他抱了一打书册过来,重重地放在晏宁身前的桌子上“这是历年均县官府上交的赋税明细与当地土地相关的资料,这是服差役的名单,你尽快把他们都整理出来。”
晏宁看了看如山般高高垒起的书册,不禁觉得头大。
其余的官员也都在忙碌的整理,晏宁不再言其他,放好面前摞成小山的书册,专注地思索手中文册中的内容。
财税,国之大本,生民之命。
也是裴宗祈变法的初端。
裴宗祁选税收为变法的初端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历朝历代控制了税收就相当于控制了这个朝代的根本。
史册记载裴宗祈选择的,苍南,均县,洛阳,大明四地之中作为他变法的试行地。
都取得了不错的反响,继而推广到整个南夏之时才收到了阻碍。
裴宗祁赋税方面的主要变法有三个方面。
其一是青黄法。
春种时分,青黄不接之时,由官府给农民放贷,每半年取一分利息。
其二是官役法。
由原来每家每户都需要服差役改为,缴纳钱财雇人服役。
其三是按地征税。
裴宗祁重丈土地,将大量杂税合并,按地征税。
条条框框都是他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变革,却每一个字都触动了权贵的利益。
尤其是以秦遇为首的贵族,大量的圈地,以作私用。
晏宁回过神,仔仔细细地翻看方才刘大人给她的均县资料。
裴宗祁选择这几个地方试点并非他随手点出来的,几个地方非常具有地方特色,以晏宁手中的均县为例。
均县位于盛京以北,土地十分肥沃却经常遇干旱,每逢干旱颗粒无收,农民无钱种地,恶性循环。
农民颗粒无收,还要去征官役,百姓生活十分困苦。
若是裴宗祁的青黄法在均县得以推行,解了农民钱款之忧,必然有益于均县此刻面临的积贫积弱的局面。
一想到裴宗祁日后所面临的来自世家大族与官僚政敌的明枪暗箭,晏宁就心口发堵,不禁再多做一些,希望可以帮到裴宗祁。
因着晏宁看得专注,时光飞速,一转眼日头便逐渐沉了下去。
刘大人过来查看几个人的进度,到晏宁身前不禁感叹“你叫什么来着?这字真是不错。”
晏宁放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回刘大人,我叫晏宁。”
刘大人拿起晏宁誊写的东西,眼神在手中册纸与晏宁之间徘徊了许久,眼中满是意想不到的惊奇。
“晏宁,今日先下值吧。”刘大人整理了几人今日所完成的书册,拿起来去了内室。
晏宁顺着刘大人的方向看了看,他是去了裴宗祁办公的房间,房门开启的一瞬间,晏宁一看到了神情专注的裴宗祁。
那样的裴宗祁她很少见到。
裴宗祁在晏宁面前一向都是温润如玉,进退有礼,让晏宁几乎忘记他这样年轻就坐到了丞相的位置,也理应当是一个锋利之人。
只是他常化锋利于无形之中,以笑脸应对风霜刀剑。
此刻的裴宗祁眉眼之中有些冷淡,很认真地在听手下和他说些什么,神情沉稳深沉如高山林立。
只一瞬间门就关上了,晏宁又坐回自己的书桌前,她用手撑着头发呆。
如今裴宗祁变法已经提上了日程,裴家后宅之内,她必然得让裴宗祁高枕无忧。
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解决掉那个麻烦呢。
晏宁有些头痛,也有些不忍。
尽管白日已经下定决心,多日的相处还是让晏宁于心不忍。
晏宁心中烦闷。
又随意翻看了手中均县服差役的名册,一个小小的县城,一年服差役的人数竟然有百余人,每年均县因着服差役之事所起的争端,大大小小进百余件,真是让人瞠目结舌,闻所未闻。
想着想着,晏宁又开始神思,她又想到了今日与拓跋珣见面之事。
宫墙之内这些事情都无法隐瞒,这件事纵然裴宗祁今日不知,之后也会知晓,为了不生嫌隙,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他主动坦白今日与拓跋珣相见之事。
可他若是问两人所谈细节该如何说。
晏宁要求拓跋珣将自己弄出裴府,本意是套出自己身上究竟有何地方是裴宗祁可以利用的,并非真的想离开裴府。
晏宁愈发郁结于心,所有的事情都千头万绪,好像找不到一个出入点。
这些事情纠缠在一起,打了一个又一个死结,让晏宁不知从何做起。
“夫人在想什么?”
裴宗祁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晏宁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抬头对上了他温柔的眸子。
不似刚刚在屋内那般锋芒毕露,温柔得像水一般,是只属于晏宁一个人的柔软。
“在想均县。”
裴宗祁抬抬眉,眼中聚起些许兴味。
晏宁开口道“这均县,土地肥沃,是能盛产的黑土地,一年收三年饱,尽管有些年份干旱却不至于如此贫瘠。”
裴宗祁的眸色暗了暗,并未打断晏宁。
晏宁又翻开了均线服差役的名册“小小一个县城,当真要每年几百人去服差役吗?服差役的基本是成年男性,很可能是一家的主要劳动力,若是这些人都去服了差役,那地全都由老弱妇孺来种,岂不是风调雨顺之年也难以有好的收成。”
晏宁说完对上了裴宗祁漆黑的眼眸,那眼中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愫,赞美和欣赏之中混杂着浓烈的占有欲。
像是猎物在盯着自己的食物,仿佛下一秒就会把晏宁吞入腹中。
那双如同清冷月光的眸子吸着晏宁,心跟着不自觉的跳动了起来。
晏宁有些羞涩地别过头,她微微抿唇“玄宁怎么这样看着我。”
裴宗祁冲晏宁伸出手掌,声音有些沉,似乎也有些哑“夫人,一同回家吗?”
晏宁向他的身后看了看,裴宗祁是看完今日众人整理的所有文书才来寻晏宁的。
此刻内阁之中沉寂一片,似乎只剩下晏宁与裴宗祁两个人。
见四下无人,晏宁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裴宗祁的手掌之中。
裴宗祁的眸子又黑了黑,握着晏宁的手指骤然缩紧,猛地将她拉起来圈在怀里。
晏宁被裴宗祁突然的动作吓到,惊呼一声。
裴宗祁将她抱到书桌之上,晏宁的手抵着裴宗祁的胸口。
“玄宁?”
“夫人很怕别人知道我与夫人之间的关系。”
晏宁微微垂眸,原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到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裴宗祁看破。
“玄宁,袁及可是你的人?”晏宁咬了咬唇,还是仰着头问裴宗祁道。
“是。”裴宗祁似乎并没有想隐瞒,坦然地承认了这件事,倒是让晏宁想说的话哽在喉咙。
“我知道玄宁不放心我一人在宫中,所以派袁及处处为我打点。”晏宁看着裴宗祁的神色,瞧不出他此刻是高兴还是气恼,只是两只手悄悄地握住他的手放于自己的胸前。
“你的好意我知道,可是玄宁,我想凭借自己的本领在宫中谋得一官半职,赢得众人的尊敬,而不是靠着裴相夫人的头衔,狐假虎威。”
“阿意,你在藏书阁所作的,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让袁及为你打点,只不过是让你少受一些无端的轻视怠慢。”
晏宁摇摇头“那些轻视怠慢无非是因为我是女儿身,可是袁及打点后众人就真的不会轻视怠慢我了吗?只是因着裴相的光环,不敢在明面上如此罢了。”
裴宗祁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晏宁。
晏宁继而开口道“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众人轻视怠慢我,我要用自己的本事让众人心悦诚服的喊我一声晏大人,而不是裴夫人。裴相夫人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光环,更是囚笼。”
裴宗祁的手指不自觉地颤了颤,他低头看着晏宁,心口却有些空落落的。
他的小娘子要做一只翱翔的凤,而这只凤迟早有一天会飞出他的掌控,自由地翱翔于天际。
当她飞出去之后,又岂会在甘心停留在他身侧。
“若是我不答应呢。”裴宗祁淡淡开口。
晏宁舔了舔嘴唇,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她伸手圈住了裴宗祁的脖子,在他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玄宁不会不答应的。”
裴宗祁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晏宁。
两个人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扑在对方的脸颊上,呼吸交错间,一丝暧昧的情意萦绕在两个人之间。
“为何?”
晏宁舔了舔裴宗祁的唇瓣,一如既往的柔软,有一丝丝甜,让晏宁有些想一口吃掉。
“因为我今日所面临之事不过是柯将军所面对的万分之一,玄宁为我铺路不过是心疼我不易罢了,可是我想如柯将军一般,凭着自己的本事,在一群儿郎中立足。”
裴宗祁的呼吸一滞,晏宁知道她成功了。
晏宁知道,裴宗祁的母亲一直都是他很崇拜之人,如今他虽默不作声,却是同意了的。
没等裴宗祁说什么,晏宁的唇又贴上了裴宗祁的唇。
自从两个人交心之后,晏宁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色.魔。
平日里办公务还好,这种夜深时刻只有两个人独处之时,她对裴宗祁的思念的眷恋疯狂的增长。
想亲吻,想拥抱,想疯狂地占有他,想时时刻刻贴着他。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恋爱脑?
两世都没什么恋爱经验的晏宁,如今尝到了爱情的滋味,食髓知味,正是尽兴的时候。
嘴唇被晏宁舔的湿漉漉的,裴宗祁才开了口“娘子这是再用美人计?”
“不是美人计。”晏宁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吃了很久的唇瓣。
“玄宁,我很想你。”
裴宗祁的眼中逐渐浮上笑意,似是不信“我与娘子晨起一同来的宫内,午后便相见了。”
“那不一样。”晏宁一本正经,十分真挚的开口“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我也体会到了这种滋味。”
裴宗祁轻笑“怎么学了这套油嘴滑舌的本领来哄人开心。”
“青天可见,没有哄你。”晏宁小声嘟囔。
屋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听到声音晏宁猛地推开裴宗祁,从书桌上跳下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
“晏宁?裴相?”刘大人匆匆忙忙从屋外走进来“宫门都要下钥了,怎么还未下值。”
晏宁有些心虚的开口道“裴相来询问我一些关于均县服差役的名册的事情。”
“刘大人怎么去而折返?”见刘大人奇怪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看,晏宁慌忙地岔开话题。
“落下了些东西,来取。”刘大人匆忙取了东西“裴相那我先告辞了。”
裴宗祁点点头。
见刘大人匆忙离去的背影,晏宁长长地舒了口气。
转而对上了裴宗祁淡淡的眼神。
晏宁心下暗道糟糕,瞧裴宗祁这个样子,显然是与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