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说这阴山上的鬼啊,会把上山的人勾走。上山的人目的无非采食野菜或砍伐木柴,每当这些人专注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恶鬼就会悄无声息地在他们背后出现。”
江芥一边说着,一边只见姜静婉听得出神。他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继续描述着:“当这些恶鬼在你背后出现的时候,它就已经盯上你了,但是它不会立马抓你,而是会在你眼前化出一些幻象。”
姜静婉眼睛不自觉地睁大,神情有些紧张,问:“什么幻象?”
就在这时大商街上起了一小阵风,把各家摊贩上悬挂着的招牌吹得摇摇摆摆,云雾半遮了月亮,周围的月光暗下来,衬得大商街两旁的路灯又青又亮。
“据说在他们眼前会出现一道宝藏一样的七彩光芒,让你不知不觉被这光亮吸引住了脚步,那光亮迷人却朦胧,”江芥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绕到姜静婉身后,悄声说,“而正当你以为发现了绝世珍宝,想要走上前去看清楚这道光亮的时候,恶鬼就会伸出手从你的背后搭住你的肩!”
说着,江芥也把手搭在了姜静婉肩上。
“啊!!!走开走开!”
姜静婉被这一碰吓得跳出三丈外,不断地拍扫着自己的肩膀,回过头来却见江芥站在原地忍不住笑话她。
“什么东西?你别笑!刚刚是你吗?还是有别的东西碰我肩膀了?”
江芥道:“当然是‘鬼’在碰你肩膀了!”
姜静婉吓得腿有些软,可见江芥这幸灾乐祸的神色,才终于定心缓过神来:“你!你说就说,干嘛还说得这么吓人啊!”
江芥一脸无辜道:“我冤枉,我都是如实转述的!绝无半句虚言!”
姜静婉一口气松下来,问:“那之后呢,搭上手之后会怎么样?”
好巧不巧,这时大商街又吹来一阵微风,刚好吹起姜静婉的发梢,发丝滑过她的脖子,把她吓得又是一个激灵。
江芥觉得自己仿佛在逗弄一只胆小的兔子,道:“被搭上手之后,这个人就再也逃脱不得了。恶鬼会把他抓去阴山最深处,在那里吸干他的阳气,让他变成一堆枯骨。据说有人曾经见过阴山上的万骨冢,密密麻麻的人骨一层压着一层,就扔在山涧里,还有一些头骨被摘下来,整齐地被摆成一面人骨墙,放眼望去,一整片都是白花花的。”
……
“姜静婉?”
只见江芥说完,姜静婉失神一般愣在原地,叫也没反应。
“嘿!姜静婉?”
江芥喊大声些,姜静婉才回过神来:“好了你别说了别说了!”
她见自己孤身一人在空荡的大街上,离江芥好几丈远,周围总感觉有些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便不自觉地走回江芥身侧:“这不来置办物件的吗?怎么越说越邪乎了!”
江芥诧异道:“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继续看有什么要买的。”
姜静婉推着江芥的胳膊,自己却一步也不敢走远,几乎是贴着江芥在他身后走的。
姜静婉虽说让江芥莫要再讲,可自己脑子里却忍不住在复盘:“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上山的人都被恶鬼抓走了,那谁会跑下山来,又有谁散播了山上的事情啊?”
说话间,姜静婉觉察又有人的手触碰了她的肩膀。
“你别碰了,吓一次再吓第二次就不好玩了!”
江芥问:“我碰什么?”
姜静婉一愣,才发现江芥是在自己左前方走的,可是刚刚那只手是在右边碰她的。
……
“鬼啊!!!别杀我!!!”
被这么一说,江芥也没来由跟着姜静婉蹦出三丈远,回过头来,却见身后是个老妇人。
那妇人看起来年近耄耋,穿着一身土灰色的粗布麻衣,衣服上大大小小好几处补丁。头发稀疏而花白,脸上的皱纹似有千斤重,压低了她的眼角和嘴角。右手杵着一根歪树杈做的拐杖,左手却还颤颤巍巍地举着,似是想要他们停下来。
姜静婉吓得揪着江芥的衣服闭了眼睛,没看见眼前有个老妇人。
“您是?”
江芥虽知道眼前的老妇不是传说中的阴山恶鬼,可骤然有这么一个人冒出来,也着实把他吓得不轻。若非签令,他们又怎么会在大商街碰见其他人呢?
姜静婉听见这话,也才使劲把眼睛挤了一条缝出来,看见了这位老妇人。
那妇人开口道:“请问……你们有没有望子行,卖一点给我?”
老妇人说得诚恳,随手就从腰上摸出了她的腰牌,意思是会给功德,不会白要。
好巧不巧,搁平时江芥随身携带,这会儿是真用完了。
“望子行?”
江芥道:“就是不恋母。望子行的一个别称。孩子若是思念母亲,就取不恋母服下,同理,母亲若是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就取不恋母研磨成粉烧成灰,洒在周围地上,就可以使自己牵挂的孩子平安前行。所以在孩子看来,这叫不恋母,在母亲看来,这东西就叫望子行。”
确认了不是阴山恶鬼,江芥和姜静婉走上前去,江芥道:“阿婆,不巧,我身上的不恋母也用完了。”
“用完了……都说用完了……也没有卖了,这可怎么办?”
老妇人有些失落,慢悠悠地放下了举着给江芥的腰牌,嘴里喃喃着,江芥一低眼,看到了老妇人腰牌上的职称。
“守山人”
江芥对这个职称无甚印象,道:“敢问阿婆,为何会同我们相遇?是有签令准许吗?”
阿婆看了眼他们,又望着大商街,道:“不是签令特许,是职责所在。我看得见你们,也看得见他们。挨个儿问了好多人,都说没有望子行。”
“他们?”
姜静婉循着阿婆的目光望去,大商街上空空荡荡。
阿婆道:“我是阴山的守山人,住在阴山山脚。因为守山的缘故,来访上山的人都要登记,所以我能看得见其他人,若是需要,我也能跟他们说得上话。自然,也就能和你们说上话。”
“原来如此,”江芥了然,“只是不巧,我身上的不恋母用完了,您要不再问问其他人有没有?”
说完江芥便要辞行,只听见老妇人忽然叹气道:“都没有。我问了无数人了,不恋母断供了,我又着急用,这几天我都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觉,又或是他真的托梦给我,我的小儿子频频向我哭诉,我……我又找不到他,不知他是生是死,是否入了轮回,不能在他身边安慰他,我除了找一些望子行希望他能够心安,我还能怎么办啊!”
老妇人声泪俱下,神情哀婉,一番怜子之心令人动容,姜静婉和江芥听完,都不忍心在此刻撇下老妇就走。
姜静婉道:“您说,您是阴山的守山人,这不恋母若是没有出售,阴山上应该……找得到吧?”
“是,姑娘说得对,望子行就长在阴山上,可惜我腿脚不便,望子行又在深山林涧处,我实在……无法获取。”
老妇说着,忽而低头看见姜静婉腰间的腰牌,眼睛一亮,道:“哎呀!姑娘,原来你是狱教啊!”
这反应倒把姜静婉吓了一跳,所以呢?
那老妇两眼放光,走上前去握住姜静婉的手,道:“没想到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却已是狱教之职,看起来又是人美心善,不知姑娘是否能为老妇走动走动,去阴山上采些望子行回来?不需要多。”
我?去阴山禁区走动?
姜静婉如临大敌,手上暗暗拽着江芥的衣袖:怎么办!
江芥道:“阿婆,这阴山可是禁区,不恋母又是官方售卖,我们如何去得?又如何采得?”
老妇道:“采得!采得!这阴山本就不是什么禁区,都是大家以讹传讹罢了!人人都可上阴山。只不过由于这传闻影响,没有人敢上山采望子行,上面才专门派了一队人开采,这也才在大商街以官方的名义出售,原本就没有什么禁不禁的。只是最近这开采的一队人已经好几天没来了,无人采拾,这才断了供。”
“不是禁区?”江芥疑惑道,“不能啊,这传闻我从小听到大,说得有鼻子有脸的。”
“那……”眼见老妇人又委屈起来,道,“二位……也是不肯帮帮我这老妇人吗?啊?我是守山人,守了几十年山了,阴山上有没有鬼我最清楚了!老身我好好的在这儿呢!传闻不属实的!”
“这……”江芥问,“那……您知不知道为何那一队上山的人没有来吗?”
老妇道:“那些人,也都怕上阴山,都是监狱里的罪人抓阄才来的。人员不固定,也时常有挑不出一队人上山的情况。”
江芥有些犹豫起来,刚好他也是缺不恋母的。若是传言不属实,他去山上采些回来也只是顺路,只是,一来这传闻已久,二来他不常接管监狱罪人,对监狱抓阄组队一事也知之甚少,骤然只听这守山的老妇人说传言不属实,江芥也是将信将疑。
“阿婆,”姜静婉在一旁道,“您如何证明阴山不是禁区,又能否证明阴山上确实没有传闻中的恶鬼呢?”
“我……”阿婆在自己身上四处摸找着,说,“我有的!有当年判官任命我做守山人的签令!”
阿婆找出一枚黑色签令来,看磨损确实已是年久之物,江芥接过来一看,上面写道:“阴山久经谣传,人皆不敢近其前,更有甚者于山脚胡乱施行法术驱邪,于山林安宁无益。今命岑婆为守山人,看顾阴山,遏制胡乱驱邪之风,使阴山来往行人皆有所载,有本可对。”
江芥翻过签令,确实有一枚玄色判官印。
江芥对姜静婉道:“确实是真的,上面没写阴山是禁区,也说过阴山传言是谣传。”
姜静婉低头思索,而后道:“阿婆,您要望子行……要得急吗?”
江芥默默观察着姜静婉的神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见阿婆可怜心软了,就想答应下来。
江芥轻而悄地往后拎了一把姜静婉的后襟,提醒她不要妄动。
姜静婉会意,看了一眼江芥,就把头低下去了。
“我……我要得急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供货,我急也没用啊。”
江芥道:“阿婆,不是我不信你,只是阴山传言确实久远,单凭您一人之词难以信服。这样吧,容我们先去查探一番,若这禁区传言不属实,我一定上山帮您带些来。”
阿婆欣喜道:“好!好!拜托你们了!”
“月亮两升两落,三日后,您就还在不恋母的摊贩前等我们。”
老妇得了应允,满眼期盼,道别后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大商街又只剩下他们二人,江芥问姜静婉:“你刚刚,是不是想帮那个阿婆?”
姜静婉点头道:“嗯。我看她人已年迈,焦心儿子,着实可怜。”
江芥轻叹道:“看别人可怜,就顾不得自己也怕阴山上的鬼了?”
“怕啊,这不是还不算答应下来吗?”
“如果这时候,别人也说阴山上没鬼,你就敢上去了?”
姜静婉道:“我……不敢。”
江芥看不明白了,抱着手问:“嘶……那你那样子问阿婆做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时冲动。”
江芥神色有些不悦,径自往回走了。
“你……去哪儿啊?”姜静婉跟上去问。
江芥头也不回地答:“得找人问清楚阴山上有没有鬼啊。”
烂好人,和死前给那个初禾姑娘饭团一样,只会想着别人。
姜静婉问:“我们去问谁啊?”
江芥不答话,自顾自走着。
姜静婉追上去道:“我错了!我不该头脑一热就想帮别人,你就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
江芥心想:算了,说她是烂好人,自己何尝不也是个烂好人,这事虽说看在姜静婉的态度,但好歹是他出面接下的。给自己找不痛快,这话也该回敬自己一句。
就当是自己想找不恋母吧。
江芥放缓了步子,待姜静婉追上来,道:“我们去问问陈爷,就是接你来幽都的那位鬼差,他知道的事情不少,看看他怎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