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桓咳嗽一声,站起身活动一下蹲麻的双脚,又左右翻找东西。
人在尴尬的时候会做小动作掩饰,妖也不例外。
“我看你没有衣裳,不如穿这套。”赵景桓低头翻找一通,平复自己的心情。看谢筠一直笔直地躺着不动,也猜出是没有衣裳的缘故,“这是我在凡间新买的,没有穿过。”
拿出的衣裳是玄色,领口处还秀着几朵小花,淡黄色的花枝围着衣领绕了满圈,深深的嵌在玄色里,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谢筠从没有穿过这么重的颜色,但他现在没有选择。道过谢后双手接过,视线找了一圈,才在屋子后面找到一块挡木,快速穿上出来。
头顶的太阳高悬,温度却不高。这衣裳虽然颜色深,却神奇般的不吸阳光。谢筠抬手整理衣摆,慢步走动间配饰晃动。他皮肤生的白显得病气,在天上养了几天更甚,眉宇间却生出几分不耐。
他一出来便给赵景桓道谢,而后两人便都愣住,大眼瞪小眼后赵景桓坚持不住飞走了。
奇怪,这男妖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谢筠也是混迹官场的人,他早察觉赵景桓看他的眼里情绪复杂,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愧疚。
芳菲还在屋里给凌羽裳叽叽喳喳,“阿姊,我听说现在的凡间不太平,晚上都没有人出来卖东西了,可惜我还想给你带糖葫芦回来。”
“那这几天,你不要出去了,在方丈仙山我也能护着你。”凌羽裳把东西都收拾好,画本子也叠成一摞。
“阿姊你都不好奇吗?”芳菲又跑到凌羽裳面前,清清嗓子开始学凡人讲书的模样,“清平山上生出了几个小妖,可那山上荒石遍野,无法果腹。因此那妖便跑到人间作祟,白日化形成人谈笑风趣,晚上丑态毕露,化黑影剜心夺命!”
“这些,都是我在人间听来的。”芳菲收了架势,继续说:“现在这个故事都在人间传遍了,都说是清平山上的妖作祟。况且那小妖还能出入方丈仙山,要是他们来捣乱该怎么办。阿姊还是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陪我可好?”
快到寒冬,按照凌羽裳的习惯,不光要去方丈仙山深处去猎几只猛兽为自己和芳菲制冬衣,还会趁机找几颗仙草的种子,拿到木屋滋养一冬,刚好开春便能种下。
凌羽裳停下手里的动作,给芳菲倒水,“清平山上的妖妖力低微,抓只鸟都要三五成群的出动,那些流传的话不能全信。”
她把水递到芳菲嘴边,语气平平又添了几分笃定。琥珀色的眼睛深处在阳光下映出几处小坑,像玻璃球里的花纹。芳菲就着她的手喝下,放下心来。
“阿姊,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烦了。”芳菲耷拉下脑袋,桃花瓣仿佛都蔫了,眼珠子提溜着转,“是不是觉得我话太多,扰了你的清净 再加上你还捡回来一个凡人,你一定是觉得我烦了。”她越说越笃定,就像一个讨糖不得的孩子。
算上不化形的时间,芳菲这棵桃花树也才两百多岁。
凌羽裳摸摸她的脑袋,把软塌塌的洗发别到耳后,“没有。不觉得你烦。”
“那你留下来陪我吧!”芳菲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盯着凌羽裳,红嫩的小脸因为激动涨起两团绯云,提溜转的眼珠像是吸满水的葡萄,“我这次已经把过冬的衣服都买回来了,不用阿姊再去深山。况且往年的棉衣也都能用。”
凌羽裳扭头,不再看芳菲期望的眼睛。她一直待在木屋里不曾出去,最远也只到过那处夕阳血下粉色的山巅。冬日前进深山,是她养成的习惯,也正好换换眼里的景色。因为凡间的几句传闻,凌羽裳并不想放弃。
“你是不是在凡间受了伤?”凌羽裳右手抬起,脸色沉下来,秀气的眉头也皱成川字,气势起伏间山间的积雪好像要雪崩了一样,芳菲在冻住的空气里缩缩脖子。
“我没有。”芳菲语气弱了几分,她在凡间碰到了那些东西,但还好自己跑的够快,也可能是因为那黑影认出是自己的同类,才放了她一马。
芳菲抓住凌羽裳的手,“那黑影生的可怕,它的眼睛好红好红,比方丈仙山的落日还要红。”芳菲小声的回忆,现在想起还觉得一阵后怕。
凌羽裳拍拍她的背稍作安慰,这是她在意识里唯一能做的安慰人的办法。
“芳菲不怕……深山里我去了几次,都无事发生,清平山上的小妖也打过我。你要是不放心,那我明日便出发,争取早点回来。”凌羽裳软下来语气,她的眼睛生的强势,眼尾处的上挑让人看着气势冷冽,这时候低头看人,是藏不住的暖意。
芳菲从她怀里爬出来,叹口气,“阿姊一定要去吗?”
凌羽裳笃定:“我早去早回,说不定还能捉来只毛茸茸的动物给你养着。”
芳菲几经思索,开始劝解自己:现在院里的仙草不能活着过冬,阿姊还要靠这些生活,不能没有。可仙草的种子也只有深山才有,外面的阿姊看不上。
凌羽裳看她坐着几次叹气,终于抬头下定决心,“那我要跟着阿姊去。”不等凌羽裳拒绝,快速开口,“阿姊不让我去,我便偷偷跟着!不然就把我定住,一直定到你回来。”
凌羽裳没有松口,把芳菲送到门外,“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我明日不走。”
“那阿姊同意我跟着去了吗?”芳菲不死心地问。
“先让我想想。”
两人飘到门口,芳菲又扭头撑住门,“今日我还没有给阿姊梳理头发。”后又想到院中还有一个凡人,“阿姊还是让那个凡人梳理吧,我还要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出发。”
说完,便一阵清风飘到院子里,凶巴巴地朝谢筠吩咐,“你会梳理头发吗?晚上别忘了给我阿姊梳理长发。”
谢筠披散着一头乌发没有搭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子的青丝又怎么能随意让陌生男子触碰,这样亲昵的事只有是亲夫妻在闺阁里的乐趣。
“我给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芳菲对着他没有好脸色,呲牙警告,“你们凡人流行什么发髻,也要给我阿姊梳理好。”
谢筠后退一步,“女子青丝,外男不得随意触碰。”
“我没叫你随意触碰,让你梳理干净。”
谢筠一时语塞。
芳菲说完,便飘着出去,还不忘喊上蹲在树上的赵景桓。
日头西沉,半边天都被残阳染上红色,几朵流云恣意飘着。谢筠察觉空气里的凉意,才起身慢慢回屋。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屋里寂静一片,自从早上他醒来出去,两人还没有搭上话。
凌羽裳飘在半空放松,趁着仅剩的日光把眼睛集中到谢筠玄色的衣裳上,那是她不曾穿过的颜色,黑压压的一片,款式也很简单,但这人穿上,也显得身姿挺拔,他要是个妖,妖力一定也不差。
“我叫凌羽裳。”她回答。
谢筠在心里反复念过,妖女的名字倒是好听。他低声嗯一声,便不再言语,像个木头一般杵在门边。
这一天,他想了好多,既然自己已经下凡,那便试探着去找找遗落人间的凤凰蛋。自己**凡胎,不过几十年光景,要是女妖愿意也能陪陪她。
“你要安置了吗?我来给你梳理头发。”谢筠站起身。
凌羽裳仔细看他的长发,他已经把自己的乌发竖起,发冠是个竹枝做的,看着清雅不俗,往他头上一别还透出贵气,翠绿的竹叶缀在发间,生动不已。
凌羽裳起身,飘到门外,示意谢筠跟上。
就是初见时,谢筠的衣裳太过另类,让凌羽裳不太相信他的品味,这时候竖起的头发,才让她有了几分改观。
凌羽裳像往常一样平躺在半空,“就按芳菲的意思给我梳理干净就好。”
谢筠拿上桌子上的木梳,垫脚够了几下才放弃,“我……够不到,能不能低点。”
凌羽裳俯身去看,谢筠无措地拈着木梳,抬头看她。
“要不然,你躺在木椅上,我站着给你梳理。”谢筠提议。
凌羽裳飘到木椅上,刚躺上那长发便要落到地上,谢筠又手忙脚乱的去接。
这下还是行不通,谢筠再一次怨恨自己身无法力,要是有法力傍身,这头发也不会险些掉在地上!
“我躺低一些吧。”
谢筠还抱着长发,一阵阵清香把他沾染入味。他几次耸动鼻子,凌羽裳慵懒的样子就像午间晒太阳的小鸟,看着看着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察觉到人动了,他才慌乱放开头发。
等一切准备就绪,他开始忙前忙后的梳理。可他也是第一次为女子梳头,几次下来弄的自己满头大汗,长发还是松松垮垮的飘在半空。
谢筠咬咬牙,他熟读成诵,样样精通。这女子的发髻还能难得了他,就不信这世间还有他谢小公子做不成的东西。
“明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待在这里好生照料我院子里的仙草。”凌羽裳被伺候的舒服,低声嘱咐。
谢筠手里的动作不停,小心地问:“明日你要去哪儿?”
自己下凡是为了寻找凤凰蛋,只在这一处木屋里待着是不可能找到的,跟着凌羽裳出去,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要往方丈仙山里面去。”凌羽裳直起身子看他,耳边的一缕没有固定的长发散落下来,“你也想去?”
谢筠顿了顿:“……你要不回来,我便要困死在这座山里。”
凌羽裳闭上眼睛,这座山只会困住我,不会困住你。
“你要想去,我可以带你。”凌羽裳低下声音,慢条斯理的话音里带着丝./□□惑,她抛下鱼饵,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谢筠继续梳理头发,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环节,只要固定好不送,便是大功告成。可耳后的头发偏要与他作对,几次都要往下跑。他手快的一把捞回来,抓取间只觉指腹一热,原来是碰住凌羽裳的侧颈。
谢筠小心地看一眼她,发现她不动,才松一口把头发挽好。
“我跟着你去。”
凌羽裳飘着往屋里走,“明日,我们便启程吧。”背对着谢筠勾起一抹笑意,鱼儿还是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