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仙山天亮的早,这时候的日头已经上了半空,整面墙上的绿色被暖暖的阳光照的透绿,凌羽裳正站在窗下。
“鄙人……”她拈着叶子琢磨:“这是骂人的话。”自谢筠介绍完自己,便自己裹着宽叶子出去,这时候正在院子里躺着,像是只巨大的毛毛虫。
凌羽裳飘到木桌前,手一抬,面前的书便都围着自己摊开,像是清风识字唰唰地翻阅起来。
在方丈仙山待了三百年,凌羽裳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在院子里看看自己的花草,其余的也不用自己动手,连话都说的不多。这人间说话的弯弯绕绕她自然不懂。谢筠的自谦,在她眼里显得有些奇怪。
“凡人,怎么能骂自己?”
身后的书像是提取到关键信息,兀自飘到她面前:“见识短浅的凡人。”
见识短浅的凡人把身侧的叶子破出两个洞,让手臂伸展出来,又把腿边的叶子向上划开,方便自己走动。
谢筠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两步,山里的风还带着让人舒服的凉意,这是现在他并不需要,腿./间凉嗖嗖的风让他有些羞耻!活了百年,也是第一次体会野兽般的日子,衣不蔽体!
他尽量把双腿分的再开一点走路,摩擦间让他愤愤:野兽还有皮毛避寒遮羞,现在他连野兽都不如!
这小木屋还搭的像模像样,前面一圈的木栅栏围上,左手边还搭着一个葡萄架,只是上边爬满了谢筠不曾见过的野草。
他看了一瞬,刚躺下去,天上老仙的话又飘到耳边。
“仙君,这次天上的劫难只能靠您去了。那地渊是凤凰一族下的封印,算到现在已经过了五百一年!现在封印松到,我们天上的仙也要出把力气,不能年年都拖后腿吧!”
“既然是凤凰一族下的封印,那就应该去找他们,我一个刚飞升没几天的小仙又能做些什么?”还是仙君的谢筠躺在竹椅上。
众仙有些难为情,“凤凰一族子嗣凋零,小的一脉都没有那个能力。现在那老凤凰又说,当年有颗凤凰蛋,落在人间,只要找回来,那地渊就能再次封印!”
谢筠在椅子上翻身,“五百年桑田沧海,就算下凡也不一定找到,兴许它运气不好,被人煮了吃了。”
“呸呸呸!那是凤凰蛋!您当是普通鸟蛋?凤凰一族是神兽,只是贪吃了几颗琉璃果这才被上面的神赶了下来。”
谢筠坐起来,语重心长:“就当它运气好,在这五百年里自己破壳涅槃,独自在凡间生活。但我听说神兽都有传承记忆,它为何不自己回来?”
“凡间的事那么复杂,我这把老骨头又怎会知道。”老仙人又转到谢筠面前,“您刚从凡间上来,最了解下面的事。这是为了苍生百姓的大事,此事成了,我等为仙君封官许愿。”
谢筠脸色一摆,又躺了回去,嗤笑一声,“天上人间如同一样,满口苍生大义,可我也是三界一粟。”
老仙矮下身子,一收刚才着急的样子,端庄的时候倒也起了仙人的模样。
“天上人间皆有定数,这是仙君的劫难也是机缘。”他随手聚云成书,书封上赫然三个大字:飞升谱。
“凡人飞升都是带了几辈子的功德,这飞升谱里都一笔一划的写地清楚。旁人多的修了百世,少的也有五世,飞升谱上更是数页在记。”老仙停下来,缓缓出口:“可仙君你却一世成仙,飞升谱上也只有两个字。你不能因为凡间的事便要在这竹林一直躲下去吧。”
“我知道你对凡间的事念念不忘,但那半生的富贵你不能不提。”老仙一句话的功夫便收了刚才的端庄架势,又苦口婆心,“凡人体会七情六欲,现在你是仙君,不能因为身无官职便要处身事外……”
“飞升谱借来一观。”谢筠站起身,“我想知道我何故飞升。”
老仙衣袖一挥,那书便做云雾散去,飘飘然围在两人身边迟迟散去。
“没有司木宫那位的点头,飞升谱不能轻易借于旁人观看。”
“那你还……”
“众仙皆由我迎接上天,叫我一句师尊应不为过。”换而言之,便是他们凡人几世他已经看了清楚,飞升谱上的东西看与不看也没有什么区别,这时候拿出来,只为勾起谢筠的好奇心罢了。
“你现在是仙君,凡间的恩怨便都放下吧。”
“鲛珠蒙尘。他们……把我当鸟雀戏耍,我虽对不起祖父高许,却也以身试法。”谢筠手扶身下的竹椅,一字一句道:“我谢某,到死也不曾对不起他们。也没想着舍弃六道轮回,飞升到这天上来!”
老仙叹气,“缘法已成,天地人间既有你,也有无数个你。你凡念太重,这劫难不去也要去。”
不等谢筠说话,老仙笑着离去,身后的竹林灵气复苏,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天上一天,凡世一年。仙君莫要耽搁太久,老仙在轮回镜前等你。”
竹林无风自动,再次恢复笔直的样子,谢筠躺下去,心如潮湖暗涌。
“阿姊!我回来了,这次我从凡间带了好东西,保准你喜欢。”
谢筠笔直的躺在木椅上,生怕自己不经意的动作会碰到什么,只能这样麻痹自己,浑浑噩噩的思绪被人一嗓子嚎了回来。
芳菲肩上扛着一个大框子,里面的好物件满满当当,脚步移动间最上面的还摇摇晃晃,芳菲像是早就知道一般,身子一歪便接住险些落地的东西。
“阿姊,快看!这是人间新流行的小物件,摆放在床头。还有这个,冰凉凉的像屋外的溪水能照人,人间的小女娘都拿这个。”
凌羽裳看她一件件往外拿,把屋里唯一一张桌子铺得满当,有些疑问,“你的那个玩伴呢?他怎么没有跟着你过来?”
凌羽裳有些心疼芳菲自己扛这么一大筐回来,按理说那黑鸟一向粘芳菲粘的紧,就连芳菲和她一起,那鸟也强忍着对自己的害怕躲着也要粘。
“他还在外面……”
话音刚落,院子里便“哐当”一声。芳菲手上的东西还没放下,就被凌羽裳牵着飘出去。
“书怎么掉了一地?这些可都是我为阿姊精心挑选的。”芳菲有些气急,看赵景桓还愣着不动,微微皱眉,“景桓,你看什么呢?还不快收拾起来送屋里……”
芳菲顺着赵景桓的视线看过去,大惊失措:“啊!毛毛虫虫成精了!”
躺着笔直的毛虫虫费力坐起来,刚想解释,便被一张粉嫩的脸吓了一跳,那张脸上一双眼睛亮晶,因为离的太近,谢筠能看到她瞳孔里晕开一圈绯色的光晕,眼前的也是妖。
“啊!他已经幻化出人形了!还有手有脚,这头发,乌黑发亮!”赵景桓先一步拉开芳菲,用自己隔开她与谢筠的距离,防止芳菲更过分的举动,往后退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阿姊你哪里找来的这么俊俏的小妖给你逗乐的?这绿毛虫虫生的也忒古怪。”芳菲手里还摸着谢筠一缕头发,“怎么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不应该是五颜六色,或者是绿色。”
凌羽裳把芳菲拉回来,轻声道:“他是我救回来的凡人。”
“凡人?!”
这一声把周围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黑鸟化形的赵景桓和凡人谢筠,反倒是凌羽裳好像是已经习惯了这般。
芳菲挣开赵景桓的手,飘到凌羽裳面前,二话不说把人拉回屋。
好像掀起一阵飓风,风过后,只留下两个男子在原地凌乱。
“阿姊……是我这几天去人间没有找你玩,你寂寞了吗?”芳菲斟酌着开口。
现在的芳菲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急又没有办法。她皱着一张脸,看自己的阿姊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一双眸子因为着急绯色越来越浓,身上的桃花香也直冲脑门。
“我给你拿的人间画本你看完了没?是不是都忘了里面写的什么了?”
“不是。”凌羽裳先回答她第一个问题,想了一瞬,又答道:“那些画本我早就看完了。白蛇、和尚;女鬼、书生……”
芳菲按住凌羽裳的手,阻止她的举例,“这些故事的最后,不是死了便是残了。”她吞一口口水,下定决心,“和人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阿姊,你要是真的无聊,只当他是路上开的一朵花,千万别像画本里那样。”
凌羽裳声音稳稳当当,没有满分波澜,“他的血对我有用,我手上沾到他的血好像能出方丈仙山,还能看到人间的萤火虫。”
“那就好那就好。”芳菲连连顺胸口,知道凌羽裳不是见色起意就差双手合十,拜阿弥陀佛了,“阿姊有自己的打算便好。”
“但那凡人也太怪了些,他看见妖怪竟然一点都害怕。”芳菲小声嘀咕,眼睛瞪的滴流圆,回忆在人间时的事情,“我们都在他面前飘着了,他还能这么淡定?怪哉怪哉。”
凌羽裳招招手把门打开,随后一个巨大的绿色虫./形人飘到眼前。
凌羽裳无视谢筠震惊无措的眼神,开口,“他也飘过了。”又挥手把人送出去,“砰”的一声阻隔了谢筠怨气的声音。
赵景桓看人飘走又飘回,几次张口又都闭上嘴巴。他挂在树上有些头晕,还在看树下的人。
“没见过凡人吗?要看下来看!”在察觉到第十八次射过来的视线时,谢筠再也忍不住了。
“你见过我?”
赵景桓摇头,“你……也会飘着?”
谢筠淡淡解释,“我是凡人,只会用双足走路。刚才那般飘着是……这间屋子的主人随手把我……飘着。”
这句话谢筠说的几次停顿,他在斟酌用词。
赵景桓又试探,“你不觉得害怕?”
谢筠被问的有些心烦,一双漂亮的眉毛拧成一团。漆黑的眼眸也亮起来,里面好像隐藏两簇火苗,赶快深呼吸几次压住自己的怨气,咬牙切齿地解释。
“我,昨天,被,飘了,几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