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第80章 村镇

“……瘟疫？”

西巷口院门前坐着的老婆婆抽了口旱烟，皱着眉头看过来。

青年模样周正，虽然算不上好看，但收拾得干净，再加上态度恭敬有礼，很容易便能引起旁人的好感。

“是的，我娘去世之前让我来祭拜她的旧友，说是那人多年前在这里的一处村镇染上了瘟疫不幸身亡。”周开微微弯腰，“婆婆您知道这件事吗？”

“啊，你说的可能是那个村子吧。”对方用烟斗指了指建水城城门的方向，“在这座城外，沿着官道一直走，看到一个分岔路口，前面不远处就能看到那个村子了。”

稍稍停顿一下，老婆婆又道：“哦，是残骸。”

周开：“残骸？”

“是啊……”老婆婆吸了一口烟，神色看上去颇有些感慨，“十几年前的一场大火烧得都没了，不论是人还是村子，都没了啊……”

周开站直身子，无视身后刚刚走过去的一队巡逻官兵，神色如常地和对方道了谢，正准备离开，又听对方突然念叨了一句话。

“奇怪，怎么最近这么多人问那个村子的事……”

周开脚步一顿。

--

夜风吹动林叶窸窣响动，月光清凌凌地映在镇外的土地上，将眼前的荒凉映照得格外清晰。

一夜的大火加上十几年的风霜早已将这座村子折磨得破碎，只有残存的一些断壁残垣还能向外人昭示着曾经的阡陌交通，房屋的排列整齐，想必也是一副怡然景象。

“这就是婆婆所说的村子？”洛知卿看了看四周，问道。

“从她所说的方位来看，就是这里。”周开注意着周遭的响动，低声道，“洛大小姐，我怀疑——那些人也会出现在这里。”

洛知卿往村子里走了几步，身形尽量隐藏在遮挡物之后。

那场大火已经将此处烧得不剩什么了，倒塌的木质房梁与墙壁也被风雨侵蚀了大部分，对于躲藏来说并不适用，但也聊胜于无。

“嗯。”洛知卿应了一声，而后道，“周开，如果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你先离开。”

周开一惊：“洛大小姐，我答应侯爷一定会平安送你到北境的。”

洛知卿垂眸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速仍旧是不急不缓的，“即使我遭遇了危险也并不一定会死，况且如果我被抓了，我需要有人帮我传递消息，我有一封信放在了我们所住的客栈里，如果当真遇到了什么事，还要劳烦你帮我将信送出去。”

“暗处也有人在，我们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周开拒绝道。

洛知卿对他这种固执有些无奈，还想说什么，但周开在此刻突然抬手示意她噤声，视线越过旁边的障碍物向远处看去。

那是一条田间小路的尽头，由拱桥连接至土坡，其下的溪流早就干涸，但此时却有三人蹲在桥下，弯着腰似乎在挖着什么。

洛知卿与周开两人放低身形，注视着那几人的动作，片刻后，洛知卿轻声开口。

“老婆婆说，‘穿着像是渔夫的人也询问过那个村子’……”她缓缓道，“周开，你还记得白日四殿下那群人所穿的衣服吗？是否就是这个样子？”

旁边的周开没有一丝犹豫：“是。”

“果然是他们。”洛知卿皱起眉头，“四殿下所找的尸体，和颜夕上仙的故乡有关？”

在两人说着话的间隙，那三人动作不停，从挖出的土来看，坑似乎已经有半人高了。

下一刻，不知是否触碰到了什么，其中一人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而后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因为离得太远听不太清。

半晌，三人似乎做了某种决定，拿着挖土的工具先后离开了此地。

土地并没有复原，看起来似乎存在回来的意思。

待那三人脱离视线，洛知卿给了周开一个眼神，两人快速向那三人原本的位置掠去。

今夜月光极亮，即使不用任何光源也足以看清，坑中除了数不尽的土砾外，还有一具棺材。

黑沉木上没有任何装饰，黑压压的如被乌云笼罩，吸收了所有的光。

“洛大小姐？”周开请示了一下对方，就见洛知卿微微颔首，对着棺材道了一句“得罪了”，便和周开一同掀起了棺材一角。

月光从棺材边透进去，缓缓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男人身着华服，闭着眼，面上神色温和，若非躺在这样一个地方，看到的人恐怕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但怎么可能……

周开怔在原地。

洛知卿诧异地看向他：“怎么了？”

“这……”周开磕磕绊绊地道，“这是……恭王。”

洛知卿瞳孔一缩。

逝去多年的恭王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等等……

为什么恭王的尸体至今未曾腐烂？！

“姐姐。”

洛知卿与周开猛地回头，那少女站在两人身后，面色一如往日平静。

“洛云瑶？！”

洛知卿几近失声。

是谁将她放出来的？！

--

“卡啦——”

脚下踩着的石头晃晃悠悠，宇文焕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扒着墙头骑到了围墙之上，墙灰蹭得衣服上到处都是，他也没时间在意，胡乱擦了一下头上的汗，便往地上看去，打算寻个合适的落脚点。

“哒、哒、哒……”

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宇文焕闻声看去，便见锦衣华服的皇子面带微笑，手中拿着一样像是信一样的东西，慢悠悠向着这边走来。

他眉心一皱，心下却有几分惊诧。

二哥？！

他不是一直在重病之中吗！

离得近了，对方才像是刚看到他一般，“呦”了一声，停了下来。

他狭长的眼微微睁大，露出一个傻子都能看出来是吃惊的表情，但也因此显得做作又虚假。

“七弟这是在宫里……玩越狱啊？”他那张白得令人担忧的脸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神色，他一负手，笑道，“若为兄记得没错的话，如今父皇可是命令七弟禁足，没有父皇的允许不可出宫，怎么，七弟这是要明目张胆地抗旨吗？”

宇文焕闻言也笑，“二哥往日从来没管过我，就不要在这个时候上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多管闲事了罢？”

他语气讥讽，气势很足，就是目前骑在墙头的姿势不大好看，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好笑。

宇文瀚似乎也因此笑出了声，不过令宇文焕意外的是，在一阵毫不掩饰的嘲笑之后，对方当真朝他摆了摆手，毫不留恋地信步离开了。

看起来似乎有更重要、也更加能够愉悦他的事在前方等着。

宇文焕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那人转过宫道，这才收回了视线，不过没等他深想，宫殿正门处突然有了些许动静，他猜想是原本被盛朔敲晕的两个人终于找了过来，便也顾不上寻找什么落脚点了，另一条腿往外一跨，便从墙头跳了下去。

“咚！”

巨大的落地声与腿上的震感一同袭来，宇文焕一声惊呼正准备出口，正门处便传来一声比他更快的怒喝：

“在哪里！”

......看来是真的找过来了。

宇文焕“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踉跄着跑了起来。

腿上被震麻的感觉还没过去，但他深知已经不能在原地停留了，身后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必须将那群人引到大理寺门前才行。

虽说将事情弄得越热闹越好，但要是在那之前就被守卫抓到了，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思及此，宇文焕咬了咬牙，闷头往前冲去。

“七殿下！”

“快！七殿下跑了！”

“七殿下跑出宫了！”

宫里的侍卫尾巴似的跟着宇文焕跑了一路，直跑到大理寺门口不远处，响动终于吸引了驻守在大理寺内禁军的注意。

门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转身进了大理寺，小跑着往大理寺牢狱的方向而去。

“七殿下？”

满义闻言眉头一挑，嗤笑出声：“调虎离山。”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黑影一闪，满义迅速回头，哼了一声：“瞧，这不就来了。”

他让四个人守在牢狱门前，剩下的一律跟着他向那道黑影的地方追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在那一队禁军的最后一个背影也转过转角时，牢狱侧墙的阴影处，终于缓缓露出一个人影来。

--

“咔哒。”

大理寺深处的牢狱铁锁被人轻巧地撬开，来人慢悠悠拉开门，朝里面的人招了招手，动作中带着一股漫不经心又十分欠揍的气息。

“洛大少爷，走罢？”

那袖子宽大，随着他招手的动作呼呼带风，加之这人一身衣袍白得发光，打眼看去，哪里像是来劫狱的，要说是去参加什么世家公子的聚会还更像些。

不过这种心思洛长墨只在心间过了一下，并未说出口，毕竟这人是来救他的，即使他再讨厌，也该摆出相应的礼节。

“有劳柯大少爷。”

洛长墨朝他扶了扶手，而后在对方蛮不在意的摆手中扶着墙站了起来。

在牢中已被关了半月有余，虽然洛长墨已经尽量保持自身的整洁，但仍旧免不了沾上尘土与大理寺独有的潮湿霉味。

在他踏出牢门的一刻，柯成杰这位娇纵惯了的大少爷便向旁边一跳，忙不迭地离他远了些。

洛长墨皱了下眉。

“洛大少爷可别在意，”柯成杰礼貌笑道，也不解释，“等你出去之后，我们就能继续做朋友了。”

洛长墨没理他。

他在意的倒不是这件事，只是视线触及从牢狱大门照进来落到脚边的日光后，他的心里突然有了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早了。”

柯成杰动了动眉梢：“这还早啊？洛大少爷，您可在这被关了半月了，再呆下去，洛大小姐许是连人都嫁了。”

洛长墨闻言，瞬间抬头剜了他一眼，那目光冷嗖嗖的，刀锋犹如实质。

“柯大少爷，我想，只要你还觊觎我妹妹一天，我们就一天不可能成为朋友。”

“那糟糕了。”柯成杰摊了下手，“看来这辈子是无望了。”

洛长墨冷哼一声，收回视线。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程西顾这个人还算不错，最起码没有柯成杰这么想让他拔剑。

深吸一口气，将心里没什么意义的思绪压下去，洛长墨向着牢狱大门口走去。

脚下的脚步声被迎面而来的杂乱的奔跑声掩盖，只见原本追着那道黑影而去的满义不知为何突然去而复返！

柯成杰面色一变，洛长墨倒是从容，脚下步速甚至变都没变，依旧向着门口走去。

满义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手掌搭着腰上唐刀刀鞘，凛然正气的脸上充斥着愤怒与讽刺的神色。

“原是计中计，险些上了你们的当！”

洛长墨微微一笑，也不着急，他停住脚步，朝着对方扶了扶手，慢悠悠道：“不愧是禁军统领。”

满义可没功夫听他说这些没用的屁话，正想抬手打断，就听对方突然话锋一转，问了个问题。

“满大统领不觉得七殿下的出逃，太过容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