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目光并没有看洛知卿,而后漫无目的地飘在虚空,因而倒也无法猜测出,她口中的“不幸”到底是在说她自己,还是被蒙骗的洛知卿等人。
“所以我将血蛊用在了春江身上,让她能够全心全意的听从我的指令,代替我在后山与定执见面,却还能在被我解除蛊毒后什么都不知晓,再加上天赐的一场大雪,”洛云瑶道,“王萧当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不论是主观还是客观的证据都被毁得彻彻底底,无怪乎身为鸦林军经验颇多的副将,也铩羽而归了。
洛知卿转瞬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定执是原本恭王手下的人,为何会为南疆做事?”
洛云瑶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应该算是南疆机密吧,我娘对此一向讳莫如深。”
洛知卿点点头。
看来虽然不明白恭王与南疆为何会掺和到一起,但要是顺着恭王这条线继续查,总能查出来些东西的。
想问的或是该问都已经得到了结果,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气氛开始向尴尬蔓延。
洛云瑶仍在看着她,那目光柔柔的,还带着些别样的意味,洛知卿并不想弄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情。
牢狱安静片刻,终是洛知卿先转过身,面向了那处泄露进天光的出口。
她低眸,红唇轻启:“......谢谢,我走了。”
“姐姐。”
在她要抬步之前,洛云瑶从床上跳下来,往铁栏方向走了几步。
“这些话我不会告诉洛长墨,也不可能作证,你是知道的吧?”
洛知卿低低“嗯”了一声。
她知道,即使今日这些话她完全转述给了洛长墨,那人也不可能借此破案,因为洛云瑶在面对她之外的人,是不会承认这些话的。
那么没有证据,一切也就毫无意义。
洛云瑶见此点点头。
感觉对方没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洛知卿不再留恋,抬步离开。
少女离去的背影决绝,粉色纱衣随着走动轻轻飘动,如仙人之姿。
一如她幼年曾见过的那副,最美的风景。
“以后......不会再见面了罢。”
洛云瑶将头轻轻靠在铁栏上,目光却还落在外面的甬道中,即使那里早已经没了方才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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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南疆一事,案子进行得确实不太顺利,涉案人员死咬着不松口,洛长墨也无法更近一步找到切实的证据,只能继续关着他们。
倒是张荃的案子取得相应进展,毕竟人证物证齐全,那些被困的女子是当着百姓的面解救出来的,即使张荃再如何狡辩,整理好的案宗被刘濮存要过去一份,便已经预示着,二皇子一派,要倒了。
转眼间洛珩离开京城的日子便到了,洛知卿吩咐府内的下人将准备好的东西交给洛家军负责的人,自己便走到了军队前,等洛珩与副将说完话后,这才走上前去。
洛珩看着她,轻叹:“父亲要走了。”
洛知卿:“......嗯。”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已和你祖母说过,她不会再为难你了,我知道你虽然不说,但心里是恨着她的,我......唉,我知道我没办法劝你,但我走后,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也可以去问问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摇了摇头:“算了,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相信你。这家里啊,以后就要全部交给我的宝贝女儿看管啦!”
明明是玩笑一般说出最后一句话,但在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任由不舍的情绪在周遭弥漫。
安静半晌,洛知卿低眸,提起另一个话题:“爹爹,虽然阿焕不建议我为您准备,但是我还是自作主张地在那些东西里加了......梅花糕。”
她有些不好意思:“是用最后一批梅花做的,肯定不如娘亲做的好吃——”
话未说完,便被洛珩的笑声打断了,她愣愣地看过去,对方却弯腰俯下身来,两手放在她肩膀上,直视着她:“没关系,你娘做的是天下第一好吃,我家一一做的天下第二好吃的梅花糕,也是能入得了我的口的!况且你能记住做梅花糕的步骤,我已经很欣慰了!”
“爹爹!”洛知卿失笑,“你不要和大哥一样总是打趣我了!”
“我近些日子可没有打趣你,卿儿可不要污蔑人啊。”
说曹操,曹操到,洛长墨走到两人旁边,笑着回应洛知卿的话,又看向洛珩:“父亲,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洛珩点点头。
他朝着后方打了个手势,最后看了两人一眼,“遂安,好好照顾你妹妹。”
洛长墨应了:“我会的,父亲,一路小心。”
“爹爹,今冬等你回来吃团圆饭!”见他的目光看过来,洛知卿笑着道。
洛珩也笑着颔首,而后翻身上马,落了一句“我走了”,便带领军队,驾马离去。
旌旗在风中飘扬,旗杆的金属尖端被日光淹没,灼灼不可逼视。
洛知卿微微闭了下眼。
已经是春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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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刘濮存在朝堂上弹劾张荃,字字珠玑,引得圣上大怒,当众摘了他的乌纱帽,让满义将他拖了下去。”
洛知卿垂眸,听对面的人说完,缓缓道:“二殿下,危矣。”
“原本大家都是这般以为的。”程西顾抬起茶盏啜了口茶。
洛知卿抬眸:“怎么?”
慢悠悠将茶杯放下,程西顾道:“没成想工部尚书柯望有未卜先知之能,在刘濮存之前,便当堂上交了张府的账本,其内记有张荃近些年来私吞工程银两的数目,包括前年在城郊建造行宫的一部分——这,才是今日龙颜大怒的开端。”
若单单只私吞了国库里的钱,相比皇帝还不会那般生气,要知道,行宫一事可是搭进去了皇帝的私库,张荃既然敢从老虎口中拔牙,便也应当做好被老虎吞下的准备。
“虽然不知道柯望从哪里得来的账本,”程西顾讥笑,“但倒是阴差阳错救了柯望,也给宇文瀚留下了些人。”
柯望......
将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洛知卿虽然此时记不大清他的模样,但那日柯念念生辰宴上发生的事她倒是还有些印象。
思及此,她问道:“侯爷对柯成杰,怎么看?”
程西顾没什么表情地道:“没接触过,也不想看。”
洛知卿对他这幅耍气一般的模样感到有些奇怪,不免怔愣。
更令人意外的是,对方接下来道:“听说他在京中世家公子中排第二,有那么好看吗......”
他低垂着眸,眼睫一颤一颤的,从嘴里吐出的话语声音小得可怜,看起来格外孩子气。
洛知卿眨了眨眼,没忍住笑了。
她以袖掩唇,乐不可支,“侯爷,您竟是嫉妒这个。”
程西顾侧过头,小声辩驳:“我才没嫉妒,我是——”
话至此处,他却不再往下说了,只是默默地红了耳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安静下去。
洛知卿的目光在触及对方面上那一抹红的时候,笑意顿了顿,隐约的感觉划过心间,她突然有些不自在地拿起了茶杯,偏过视线慢慢饮了一口茶,才缓缓平复下来。
“有关那个排行榜......”虽然觉得说话时偏开视线有些失礼,但她就是莫名地不好意思,只能像对方似的垂着眼帘,“因为侯爷您并非信武侯府第三代,所以世家公子排行榜上没有您的名字,不过还有另一个未婚公子排行榜,您其实是在柯成杰之前,位居第二的。”
程西顾支着脸,还是没往这边看:“我知道,万年第一,蔺大学士嘛。”
京中未婚公子排行榜中前五分别是蔺言、程西顾、柯成杰、洛长墨、谢亭秋,这些都是闲来无事的小姐们根据公子们的长相、家世以及所谋职位综合票选出来的。
虽说大部分人见到这个排行榜都会说一句“无聊”,但这个榜单似乎影响传播的范围......还挺远?
值得一提的是,榜内前五只有柯成杰一人未有任何职位,也就是说,他是纯粹靠长相名列前茅的。
......到也无怪乎程西顾会这么气了。
“你说,”程西顾转过头,黑色的发带被他甩到身后,他直视过来,“蔺言的长相为何那般招女孩子喜欢?我与他接触过,他平时一副‘生人勿近,近了就冻死你’的模样,为何总是被京中贵女排到第一位?”
洛知卿想说,其实你也总是被排到第一位的......
每次京中票选,蔺言与程西顾的票数总是会不相上下,一个模样清冷,一个气质不羁,很难选,但最终是蔺言获胜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吧,毕竟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但洛知卿总不好这么直接地和他解释。
“他......”
洛知卿努力回想着除夕宴上对于蔺言蔺大学士的印象,然而传说中的仙人之姿早已模糊不清,脑海中愈加清晰的反而是那时紫衣少年的侧首一笑,与回眸一眼。
或许是他穿玄衣太多,因此那唯一一次的紫衣常服便让人印象深刻。
紫金冠贵气风流,齐眉抹额张扬又不失规矩,他在恍若白昼的灯光中向她望过来一眼,眸中星河浩瀚,仿佛存着万千世界。
回忆渐渐与现实重合,洛知卿轻轻眨眼,看到此时对面少年的眼里,其实只有一个她。
“我......”洛知卿突然起身,慌张移开视线,“府内好像还有些事忘了处理,侯爷,容我先行一步。”
话音落下,不等对方回话,洛知卿便从架子上取了帷帽,仓促地离开了茶楼。
那背影,怎么瞧,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