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大门,洛知卿头也不回地便往前走,冷不丁面前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洛大小姐。”
洛知卿顺着手臂看过去,皱了下眉:“你要拦我?”
她的语气冷下来:“聂风,今日我来大理寺可是有七殿下知晓的,若是我在此处失去了踪迹,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洛大小姐误会了,四殿下放走的人,我不敢拦,只是——”聂风拿起手中的帷帽,面上的笑意味深长,“不要忘了这个。”
洛知卿从未与聂风打过交道,但面前这张笑脸仍是让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忍了忍,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帷帽,颔首道过谢后,便再也不愿停留,连忙离了此地。
这处院落就在据大理寺正门不远的一个转角处,没多久她便再次回到了方才被带走的地方,向身后瞥了一眼,未曾看到聂风的踪迹,想来是已经撤走了,洛知卿便收回了视线,往正门处走去。
“洛......大小姐?”
那守卫见了她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也不知是因为她如今没带帷帽,亦或者面上实在凌乱,超出了他的意料。
洛知卿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摸了摸发髻,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倒是忘了,方才争执的时候,应当不止宇文翊看起来很是狼狈,她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思及此,她便想取消这次进入大理寺的想法,但抬头的一刹守卫便直接跑了进去,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
无奈,她只好利用这片刻功夫理理发髻,希望一会儿不会被洛长墨看出某些异样来。
很快,洛长墨的身影便随着那个守卫一同向这边走来,那人身上的官服板正干净,只是眼下的乌青似乎又加深许多,明显是没休息好的模样。
洛长墨走到门边,话还没说,先瞪了另一侧一眼,洛知卿顺着看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守卫似乎看了她很长时间了。
佯作未曾发现一般,洛知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看向洛长墨:“大哥。”
洛长墨点点头,向她招手:“来。”
官衙里的人大多见过她的样貌,且这等地方若是再带帷帽就显得太无礼了,洛知卿便一直将帷帽拿在手中,跟着他一路往里走去。
“你今日来是想问什么吗?”洛长墨在前面走得步速不快,但较往常来说还是显得有些急,看来目前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
重要到以他一贯的明察秋毫甚至没有看出洛知卿装束上的不对劲。
但这也让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点点头:“有些事情,想问问云瑶。”
“那你来得巧,”洛长墨回头看她一眼,面上带着笑,“周大人刚出门,这会儿没他在,倒是方便许多。”
洛知卿听了这话正要笑,冷不丁见洛长墨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个人影,而后话音便响了起来。
“你倒是盼着我不在。”
洛长墨一怔,瞬间回过头去,待看清来人,不由得有些尴尬。
“咳,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周榕叉着腰看他,哼笑一声:“若不是有东西忘了带,我也不会知道大理寺的洛少卿还会以权谋私啊。”
“大人,这话不对。”一时的尴尬过后,洛长墨很快便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此案的重要犯人乃是家妹擒获,她也算是此案的证人,案情进展不畅,让证人与犯人当面对峙,也算是一种破案手法啊。”
“你啊,”周榕虚空点了点他,下一瞬摇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地道,“算了,你的口才一向很好,我懒得与你争辩,今日当我没回来过。”
说罢,朝洛知卿点点头,拿着桌上几份卷宗离开了。
“老师慢走。”洛长墨弯腰恭送。
洛知卿也在一旁行礼。
“没吓着吧?”洛长墨看着她笑,“老师平日里就是爱开玩笑。”
洛知卿笑着摇了摇头。
周榕对于洛长墨有提拔教导的恩情在,因此称呼一声“老师”并不过分,更何况以周榕和洛珩的关系来看,对方怎么也不可能当她面不给洛长墨脸面,因此从一开始她便看出来对方并未真的生气了。
不过今日接触来看,周榕此人,还蛮有趣的。
洛长墨带着洛知卿走到监牢门口,转身问:“用我跟着吗?”
洛知卿知道他这话其实是在委婉地问“他是否可以听下面的对话”,即使对于洛长墨对她一直以来的尊重和宽容极为感激,但考虑一瞬,她仍是摇了摇头。
这其中有些东西她还捋不顺,如若让洛长墨听了,又询问她其中关节,她或许也无法解释清楚。
倒不如等她都弄明白了,再一并告知与他。
得到她的回答,洛长墨也没什么旁的情绪,只点点头:“那你小心些。”
又对牢头道:“保护她的安全。”
牢头忙不迭应了,而后领着洛知卿往监牢深处走去,一路上对方倒是很热情地想与她搭话,但见洛知卿兴致不高,最后也就安静下来,直到停了一处监牢前。
铁栏划分了两个世界,里面的人抱膝坐在肮脏的泥床上,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眸中仍是忍不住亮了起来。
“......姐姐?”
“洛小姐,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事您喊我一声就成。”
洛知卿谢过牢头,等到对方走远,才再次转过头,将目光落在里面的人身上。
为防止南疆的人互相串通,洛长墨将四人分别关在了不同的地方,她此刻也并不担心这些话会被旁人听去,或是有人打扰到两人的谈话。
“我不是你姐姐。”洛知卿道。
洛云瑶张了张嘴,最终仍是垂下眼帘,有些无力地开口:“......嗯,我知道。”
双手抱紧膝盖,她艰难道:“那......洛大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洛知卿移开看向她的视线,开门见山地道:“我之前询问范朋,涅槃石在我身上这件事到底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得到的结果是——不知。他说大约八|九年前,在南疆内部便有了这样的传言,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情报是否准确,但似乎大家从未求证,便全部默认了涅槃石确实在我手中。”
“我还问了他第二个问题。”洛知卿声音平静,“我问他,你们到底是何时与宇文翊开始合作的,得到的答案是——近几年。但我观他神色明显在说谎,所以这个答案是错的。”
她将目光再次放回洛云瑶身上,眸中不带一丝感情,语气淡然,“所以,如若我问你,你会给我什么答案呢?”
洛云瑶眼睫微颤,“......你为什么要来问我?”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洛知卿道。
洛云瑶闭上眼,声音微不可察的发颤:“对,因为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姐姐。”
洛知卿倏然落下眼帘,眸中一抹悲恸神色一闪而过。
深知旁人的感情,却以此来利用对方,这是最为卑劣的手段。
洛知卿懂得这个道理,但只要一想到过往十年的那个骗局,她便无法说动自己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若放弃寻求真相,如何对得起亡故十年的母亲?
她没有别的办法。
监牢内安静许久,才听到洛云瑶再次开口的声音。
“我不知道与他的合作具体在什么时间开始,我只知道,”洛云瑶轻声,“这个年份,一定比十年更久。”
洛知卿皱了皱眉。
比十年更久,岂非是说,在宇文翊仍在冷宫居住的时候,便已经与南疆搭上线了?
他如何有这样的能耐?
而且,涅槃石在洛知卿身上这个消息是在八|九年前出现的,而宇文翊在十年之前便与南疆有过联系......
“既如此,”洛知卿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她,“我是否可以怀疑,涅槃石一事,与宇文翊有着莫大的关系?”
洛云瑶沉默了。
若非她的视线一直与洛知卿相对,洛知卿几乎要怀疑对方是否在发呆。
过了很久,她道:“我不能说。”
洛知卿愣了愣。
这回答岂非与承认无异?
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似的,洛云瑶道:“既然身为南疆人,总还是要做些什么的吧。姐姐,我很喜欢你,但我知道你已经不会再容忍我了,若此时我将所有情报尽数告知,南疆......想来也不会再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吧。”
她叹息一声,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所以,只有这件事,我不想说。”
洛知卿默了默,点头:“好,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洛云瑶没有回答。
“寒泉寺定执的死,到底是否与你有关?”
闻言,洛云瑶笑了。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她直起身子,脊背倚靠着监牢冰冷的墙壁,笑容中带了些孩子般的得意。
“果然,春江就是因为此事暴露的吧。”
洛知卿看着她。
“对,确实与我有关。”洛云瑶承认地干脆,“以定执为蛊毒试验品的计划——就是以蛊毒来控制活人的研究——失败了,他的身体不再有用,我只是按照我娘的吩咐告诉他这个消息而已,自尽是他自己选的道路。”
洛云瑶:“对了,紫斑也不过是毒性的副作用罢了。”
洛知卿皱眉:“你怎么逃过王副将的审问的?”
“王副将?”洛云瑶思考一瞬,很快明了,“你说王萧啊。他的能力确实很强,不过无论他怎么观察或是引导,都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笑了笑:“因为当日,我确实只在九层浮屠停留,并未亲自与定执见面。”
洛知卿很快明白:“是春江。”
洛云瑶放松了被自己圈在手臂中的膝盖,双腿从床沿垂落下去,轻轻地晃了晃。
“每一位南疆人都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是以自身血肉炼制一种能够控制旁人的‘血蛊’,”她幽幽道,“这种蛊毒的炼制十分惊险,也十分困难,即使南疆存在了这么多年,能够炼制出这种蛊毒的人也屈指可数,而很不幸,我,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