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走?
走去哪里?
甘泉殿侍寝吗?
一语惊起四座,所有诧异目光几乎是同一时间向流萤扫射而来。惊羡或妒恨,皆化作赤焰火把,势要在流萤身下架起油锅,只等将她油煎殆尽。
中秋寓意美好团圆,唯有帝后共处,才勉强不会造人嫉妒。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才人算什么?难道真凭着狐媚样迷惑皇上了吗?立刻就有不服叫嚣的在下面碎起嘴来。
贤妃对此也颇感惊讶。
在闻寻身边五年,她很清楚闻寻一直对当初那件事心怀芥蒂,以致于男女情爱什么的,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更不会有何心思在宫宴上就指名道姓要哪个嫔妃随他离开,即便是对勉强入眼的凝婕妤也不曾当众这般。
可闻寻脸上又分明不见任何玩笑之意,尤其那对蓄势待发的眸子,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流萤。仅管眼光里依旧是他看人时惯有的鄙夷不屑,但贤妃还是隐隐觉察出一丝不一样的苗头。
难道真是喜欢?
不可能。闻寻最是记仇之人,且看他刻意给流萤安排在闹鬼的银汉宫就知道了。
饶是如此想,贤妃还是试探性地小声劝阻两句,“皇上今晚不陪陪皇后吗?太后晌午才吩咐尚食局做了八珍月饼送到凤仪宫,等着您跟皇后一起享用呢。”
此刻除了搬出太后,再没别的办法。
闻寻虽不是太后亲生,但其生母出身低微且早亡,自六岁被抱养在太后膝下,对太后就唯有言听计从。即便如今位极天子,前朝后宫,也皆由太后为他保驾护航。
闻寻听了贤妃的话并未有所动,只是眼色渐渐如冰窖般沉了下去,继而冷言道,“你陪她吃了,也不算浪费。”
说完便要甩袖离开,瞥见流萤仍杵在原地纹丝不动,心中那股威严不得施的滞气便如同被雷霆击中的湖水,顷刻间激荡开来,一发难收。
狠狠射向流萤,那阴鸷眼神仿佛在说,若再不跟来,就叫她死无藏身之地。流萤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仅管她一千个、一万个知道,此去定是九死一生。
她看得出,闻寻绝非是想要她才叫她跟着回去。那不是男人看心仪女人时应有的情潮荡漾,而是对阵敌人时,假意说握手言和、实则背后早已拿稳了刀子的阴谋诡象。
只是流萤不懂,闻寻对自己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难道仍对拆穿他猜数侍寝一事上的花招耿耿于怀?
不禁暗自冷笑。堂堂一朝天子,终日无所事事,只盯着琐碎锱铢必较,这个皇位给了他还真是暴殄天物。
一路紧跟那顶明黄黄的轿子,闻寻在里面舒舒服服坐着,流萤却在外头步履窘迫,勉强不算掉队。
轿撵终在一道漆红宫门前稳稳停下,这门比她见过的都要宽大醒目。抬眼望竟是雄浑有力的三个大字“紫宸殿”,这不是闻寻自己的寝宫吗?
知晓并非带她去甘泉殿侍寝,流萤心里突然松了口气。甚至以为方才一路来的狼狈就算是发泄了,便站在门口等着闻寻罚她再自己走回去。这儿跟银汉宫可是一南一北呢,若换一般的娇气女人,脚底必然要磨出几个血泡来不可。
“等着朕请你吗?”
闻寻只身进门,不回头质问道。
如松身影被银色月辉拉长,散发出不容拒绝的冷厉。流萤心里刚刚松开的那口气又倏地提紧,仿佛再紧一寸就能扼制呼吸。
侍寝只在甘泉殿,后妃无要事不得进入紫宸殿。贤妃的训话仍萦绕在耳畔,闻寻这招也太毒了吧?自己泄愤不算够,还要带上贤妃一并拿宫规惩治她?
流萤突然意识到,比起探索闻寻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早日把他对自己的这股苛刻憎恨压下去才是当务之急。不然什么美人计都是白扯。
大步流星跟上进了主殿,一股复杂的龙涎熏香即刻飘散而出。那味道很像浮在海上的断木,深沉、苦涩,还带着海水特有的咸味,让人喜欢不起来。
流萤轻移莲步,悄悄远离那尊燃着的青铜香炉,站到西墙挂画下。墨香残留,正抵消了不少龙涎香的气味儿,不免斜眼打量起来。
画上有浓重的墨从顶端倾泻而下,层层叠叠,不断营造出起伏的山峦和缭绕的云雾,沉郁而深远,一直流到底端……嗯?底端的那个刻印好生眼熟。
流萤定睛细看,竟跟甘泉殿那幅春宫图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个子诀究竟是何名家,怎么一点名号没听说过呢?
“没人教过你怎么伺候朕吗?”
凛然声线毫无预兆闯入,激得流萤震惊飞走的思绪顷刻回笼。抬眼见闻寻正微张双臂,唇带讥诮面向自己,她忙深吸口气,提步走到闻寻身前,着手去解他腰间的玉带。
这是主子等待奴才宽衣解带的标准姿势。
闻寻不会又要罚跪她整晚、自己去睡觉吧?
心里想着事儿也不耽误手上动作,绸缎的料子很滑、很好脱,闻寻身上转眼就只剩下素白里衣,流萤收了手准备退到一旁,不料当头砸下的又一命令却硬生生滞住她的脚步。
“都脱了。”
幸而琉璃盏立在闻寻身后,有如松身躯遮挡,凭火光再摇曳也映不出她面上的窘迫赧然,可爬到脸上渐渐升起的温度却没人比她更清楚。
不慌,不慌,早晚有这一天,宋婆子都教过的。对,没错。顺从、迎合、最后再反客为主……
流萤一边安慰自己即将面临的事儿,一边颤着手去够近在咫尺的微敞衣领。
指尖碰触到一片冰凉,不知是闻寻寒凉如玉的胸膛,还是自己紧张骤下的体温,但都让她不自觉蜷起手指,却在下一秒被另一只更加冰霜彻骨的手蓄意攥住,裹了个严实。
“脱你自己的。”
戏谑凉薄的鼻息扑在耳侧,流萤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直到更加锐利的嗤笑,长针似地扎进耳朵,她才终于明白了闻寻今晚所为何意。
咯噔一声响,被嘲弄的羞辱感从心底积蓄燃起,火势之快,顷刻便蔓延至全身,抵消了那股难融的寒意,也彻底冲散了她心底的畏惧。
流萤虽然十分明白进宫的使命,也清楚知道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舍多大、得多大。既选择做了闻寻的妃子,她就不会抗拒与闻寻行**之欢。
可她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子,凭何要用勾栏狎妓那一套侮辱她?
呼吸随怒气愈发凝重,连同浮于鼻尖的难闻龙涎香,险些带她回到那个不堪入目的夜晚……“还敢咬老子?!把这个小蹄子扒光赏给弟兄们,看她还厉害个什么劲儿!”腌臜龌龊的男声仿佛还罩在耳畔。不!没人能够伤害她。从前不能,现在也不能!
流萤极力咽下胸中怒火,强忍着交由仅存的理智占据上风。纵使他们一样下流,但眼前人手握真正的生杀大权,不可像对待粗鄙井民那般。
但她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从来都不是。
再次抬眼,那猩红微扬的眼角里已满是不屈。甚至反挑起一抹恣睢玩味,好似立了志要跟闻寻斗到底。
继而用力挣开那只手的禁锢,开始一件件解下自己的衣裳。
闻寻不就是想羞辱她、想看她跪地求饶吗?那可太小看她那颗坚若磐石的心了,从前不懂屈服,如今更不会低头。而且这对流萤来说,不过是岁月磨砺中太小的尘埃一片,只如细风过马耳,根本不足以动摇分毫。
她的身体她自己说了才算,只要掌握回主动权,她脱下的每一件衣裳就都是胜利者的施舍。
谁说侍寝一事只能由皇帝取乐?
闻寻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的火光,不停随身上动作起伏跳跃着,坚毅又刺眼。宛如幽暗秘境里野蛮生长的花,攀着藤蔓疯狂向上,势要开到天际去。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讨厌这种目光。
猛地抓住流萤肩膀,往旁边狠力一推,好像这样就能推掉那股跟随他二十年、已啃噬遍他全身的颓败与不甘。
“皇上若不要嫔妾侍寝,大可放嫔妾回宫。”
流萤没料到闻寻竟如古壁残垣般一触即溃,不禁生出好笑。兀自揉揉吃痛的肩膀,还想再添一把火,可嘴刚张开,冲下来的却是闻寻凶猛肆虐的亲吻。
仿佛被怒火催动,铁钳般的手指死死钳住她的下巴,封住了所有退路。
闻寻的吻来势汹汹,如同狂风暴雨下卷起的惊涛骇浪,凶险而激烈,目的就是要摧毁海上一切。
他没有的那种光芒四射,也不要从别人眼里看到。
狠狠压在柔软唇瓣上啃噬、撕咬,是惩罚、是宣泄,更是带着杀意的决绝。流萤就快被夺走呼吸,仅存的意识驱使她不断挥手抵抗,可没人能拉得住失了控的狂狮,闻寻狠力一拽,就将她整个身子都锢进自己怀里。
此刻,他便是那根结实带刺的藤蔓,紧紧缠绕在流萤身上,不准她独自开出深渊。
“记着,永远只有我不情,不允许有你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