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听闻贺才人犯了敏症,醉蟹生凉又含酒,还是不食为好。”
流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着痕迹勾了勾唇角,又在起身的瞬间恢复赧然,“多谢娘娘提醒,是嫔妾心急贪嘴了。本就忌口许久,加之渭州地小,实属没见过这等好东西,倒叫各位姐姐见笑了。”
“听贺才人这话,敏症可是大好了?”
叶知秋的话引起众人侧目打量,虽然距离较远,但还是能看清立身回话的流萤。本就妍姿俏丽的一张脸,有沉沉夜幕做衬,胸前领口展露的白皙肌肤更如玉盘般盈润。光是亭亭立在那里,便可有用仙人之姿来形容。
这些人本是想看看笑话,不料却把自己看得牙根痒痒。
平心而论,流萤的美貌在宫中绝对数一数二,早在她初入宫时就引起不小骚动,即便跟盛名在外的凝婕妤碰一碰,也毫不逊色。
只可惜凝婕妤一如既往地称身子不适,没来赴宴,不然定会被嘴碎之人拉出来跟流萤比上一比、讨论一番。
“多谢娘娘关心,本就不是什么大病,调养半个月已然好了。”流萤不紧不慢说着话,眼光却暗暗瞟向叶知秋,想要看懂她的言下之意。
中秋席面必有正当季的蟹子,这是多少年留下来的规矩。
流萤想在生寒发腥的蟹子上做文章,借旁人之口道出自己敏症已好的事实。不过她设想的这个旁人,本应该是“最近唯一关心过她”的汪芷柔。怎么会变成素不相干的叶知秋呢?
叶知秋又为何会注意到自己?她说这话到底是有心嘲笑?还是无意插柳。
还是说……是在敲打自己?难不成松香粉就是她下的?
“嫔妾还要多谢贤妃娘娘赏赐的补品,太医说正适合调养气色,不然也不会好得这样利落。”流萤暂且收回思绪,朝着贤妃的方向盈盈一拜。
今日高调亮相的另一目的,就是想让掌管后宫一切的贤妃主动将她的侍寝牌子加回去。
流萤很清楚,在这个权力至上的地方,很多“事实”都是由当权者才说得算的。
像她这样的小才人,即使给内侍监通报了可以重新递上侍寝牌子,他们也要拿到贤妃面前等待批准。虽说贤妃不会不同意,但搁置个十天半月却是可能的,毕竟当初是流萤自己说得闭门养病一个月的。
贤妃再大度,也不会好心做这个顺水人情。她只是个才人,还是永远不会得太后和皇上喜欢的才人,实在看不到她身上能有什么回馈的好处。
“无妨,早日痊愈,也就能早日侍候皇上。本宫还盼着你们为皇上开枝散叶呢。”贤妃端贵带笑,可话里却像藏了刀子,字字扎在众人心上,连带她们看流萤的眼神都狠下了几分。
谁不想绵延皇嗣?那是荣华后半生的关键所在,可她们也得多些机会才行啊。自从有了那个猜数侍寝的鬼法子,很多不走运的两三个月也见不到皇上一次。再看看流萤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必然要生出了皇上早晚被她迷惑了去的遐想。
不愧执掌后宫多年,贤妃说话还真是有一套。短短几字就把她放在了风口浪尖上。不过无妨,流萤要的本就是掀起大风大浪,直到浪足够高、风足够大,才好把这皇宫彻底覆灭掉。
“贺姐姐可用了那盒芦荟膏?”待流萤重新坐下,汪芷柔便喜笑颜开凑过来,好像真的为她痊愈而开心。
流萤心有所想,随意点头嗯了一声,举起手中杯盏敬她示意感谢。汪芷柔欣然附和,一口下肚,又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眼见宴席过半,皇上都没有现身的意思,众人不免失望。但不敢拂贤妃面子,依旧乖乖按着进程上前献艺,或吟诗作对,或抚弦弄管。
虽无法在皇上面前脱颖而出,但能在贤妃这里换回些实实在在的恩赏也是不错的。是以一个个的即便算不上争奇斗艳,也称得上尽心卖力。
“不知三位新人妹妹都有何才艺?贤妃娘娘也该叫妹妹们展示展示,总看我们这些老人也没个新花样。”
开口挑刺的是充媛关采曼,也就是汪芷柔所居庆祥宫的主位娘娘。
流萤下意识看向汪芷柔,以为这二人在做扣,目的是为了让汪芷柔露露脸。
可看汪芷柔方才还是兴致勃勃的神色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不见,继而换上惶恐不安,像是要有坏事发生一样。
流萤感到奇怪,不自觉提高警惕,默默回望贤妃的方向等待发话。可下一刻,声音却在她对面响起。
“娘娘,嫔妾愿为在座姐姐们献曲一首。”
竟是孔映欢着急当这个出头鸟。
贤妃欣然同意,许她上前一展歌喉。孔映欢唱得婉转悠扬,再配上小家碧玉的俏生模样,确实分外动听。
可汪芷柔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自顾自绞着帕子眼神乱飞,时不时偷瞄关采曼的方向,紧张得不能再紧张。直到贤妃点名叫她,才怯怯起身道自己愚钝,没什么好展示的本事。
“汪姐姐莫要害羞。娘娘也是想趁这个机会让咱们跟宫中各位姐姐熟络熟络,如此一番好意,你可不要辜负了才是啊。”
孔映欢似乎看出汪芷柔有什么难言之隐,揪着她不放。甚至还嫌不够,调转话头又对流萤施压上,“或者让贺姐姐给你打个样儿,一定比妹妹我强。光看贺姐姐那婀娜轻盈的身段,就知是个善舞的。”
其实要说歌舞乐器这些,流萤还真的不会什么。就算后来王爷找了大家教她,也没学出个所以然来。唯有读书识字她是真的上心,算弥补了从前没钱念学堂的遗憾。
“孔宝林莫不是忘了,初入宫在皇上和贤妃娘娘面前回话时,我便说过年少贪玩学艺不精,除了会写几笔字再没别的能拿出手的了。”
这话明面是在怼孔映欢,暗里也在提醒贤妃,她是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的,万没有再逼着她献艺的道理。
余光扫到汪芷柔依旧满脸惶恐,便起了心思替她也补上一句,“汪才人也是,除了女工一概不行,远不如你这般多才多艺。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再请教请教。”
流萤所言确实如当日觐见时所说一般,贤妃记得,自也不会为难。只是心里悄悄往流萤的名字加了两笔,聪明、张扬,就是不知能笑到几时。
旋即开口打个圆场,此事便也算过去了,宴席很快恢复盈盈笑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连孔映欢献唱的那一曲,也再没人记得是什么调子。
“方才多谢你了,我……”
“无妨,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再者,我也不想你欠人情。”
流萤指的当然是汪芷柔给她的那盒芦荟膏,虽然没用上,但总归一片好心。便漫不经心地打断了汪芷柔的话。
她从不跟别人诉苦,自然也不喜欢听别人抱怨。而且她并不好奇汪芷柔在恐惧什么,反而是今晚顺着她设套的叶知秋更能引起她的注意。
就像此刻,流萤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侧方有一道不算灼热、却很紧盯的视线正在暗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她不敢草率抬眼,万一恰好对上那人视线,反倒容易打自己个措手不及。
还是先静观其变的好。矫捷如豹,捕食也只扑咬一次。
遂低下头,继续佯装把玩手中的白玉酒盏,忽听一个尖细高亢的太监嗓音响起,“皇上驾到!”在场众人立即起身下跪,恭迎圣安。
宴席都快结束了,闻寻却来了?
“皇帝哥哥!”皇后率先起身,笑嘻嘻扑到闻寻怀里,一副贯跟自家兄长撒娇的亲昵模样,“还以为你不来了,我们都要回去了呢。”
闻寻半推半就,“不早了,你确实该回去睡觉了。”熟练摘下挂在身上的两只小胳膊,独自坐到给他预留好的正座上。
在场无一人不开心闻寻的到来,连最矜持端方的贤妃也亲自上手给他布菜,但被他抬手叫停。只留下一壶玉露酒,着宫人倒酒,兀自喝了两杯。
“今日怎么如此安生?”
许是下方女人们望过来的眼神太多太杂,惹得闻寻很是不耐烦,便开了口想转移她们的注意。记忆里,每到这种场合,总不乏花孔雀似的人唱唱跳跳,等着他挑选投喂。
“是皇帝哥哥来晚了,她们早都表演完了。”不知皇后是否真的看不懂闻寻对她的疏离,依旧露着小虎牙跟他搭话。
“可有什么好看的?”
“没有。嘻嘻,但有两个啥也不会的。”
声音不大,但耐不住大殿安静。
二人无遮无拦的对话轻飘飘就钻进了众人耳朵,引得大家轻掩帕子朝流萤方向笑看过去,那不言而喻的嘲讽即使只从眼睛里也跑出得很快。
汪芷柔闻言更是坐立难安,小脸臊得能滴出血来。偷偷看流萤却仍是气定神闲,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抿着唇将头埋得更深,祈祷皇后不要再说下去。
但事与愿违,有人偏不肯放过这个让他们难堪的机会。
“皇后娘娘说得不尽然,贺姐姐能写字、汪姐姐会女工,并非没有一技之长。”
孔映欢自是最想出这口恶气的人。
三人同时进宫,论样貌她比不过流萤,论家世也赶不上汪芷柔,处处低人一等的不甘让她一直记在心里。今日自己方略胜一筹,却没讨到丁点好处,怎能允许他们笑着离开。
但闻寻仿佛没听到一般,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留孔映欢一人吃瘪站在原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变成众人嘲笑的下一个对象。
她们在宫里时间长,都清楚闻寻阴晴不定、不爱理人的性子,根本不会冒然搭话。
大殿一时间陷入沉寂,孔映欢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踟蹰着要不要主动请罪,又怕闻寻依旧视她若无物。
好在闻寻并未真的动怒,独独饮下一盏,漠然开言,“那就散了吧。”
顺势起身,不着痕迹往流萤的方向睨了过去。见她一副事不关己、毫不在意的样子,由不得暗自嗤笑,确认了心中所想。
那股来时就在心里积下的怒火自是更盛。阴恻恻的目光略过席间众人直冲流萤而去,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亲自动手惩治她。
“贺才人,你跟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