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
圣保罗学院的操场上,密密麻麻的师生排着整齐列队,举行校庆升旗仪式。
护旗手们整装待发,在即将播放校歌的庄严时刻。
广播里忽然响起了那个并不陌生的温润嗓音:
“三年前有个艺术系的才女……她父亲是立法会议员,最后不也闷不啃声地自己退学了……”
有同学认出了这个声音,小声议论:
“是不是许老师?”
“这在说什么?”
“许老师疯了?”
……
校长见情况不妙,快步朝播音室走,却仍阻止不了录音里传来的轻佻笑声,“……最有意思的是去年那个,堕胎后我骗她得了抑郁症……”
广播里林盈盈的声音做了模糊处理:“许老师,你做这些事,就不怕受到司法制裁吗?”
“司法?哈哈哈——”刺耳的大笑令人毛骨悚然,“这些女孩子都是自己心甘情愿跟我交往,请问我触犯了哪条法律?”
许汶之狂妄的言语如一记重锤,将他在全校师生心目中精心营造的儒雅形象砸得粉碎。
好多女生捂住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教务主任王老师一个踉跄,扶住了旗杆才没摔倒。这位与许汶之共事七年的老教师,此刻的脸色苍白如纸。
操场一片哗然。
“天啊,我上周还跟他讨论一本文学名著……”
“难怪两年前那个张学姐突然退学!”
“他上次夸我作文写得好,还摸我头,现在想想真恶心!”
……
操场最后排,舒纫兰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她看到舒幼仪死死抓住身边闺蜜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陷进对方的肉里。
校长赶到播音室时,简练精悍的录音,已然播放完毕。
霍晴姿扬着手里的录音笔,对校长莞尔一笑。
校长抬手拭去满额头的汗,无奈地吁了口气,打开了播音室的广播:“安静!请大家安静一下!”
操场渐渐静了下来。
校长掷地有声,“关于刚才播放的录音,学校承诺一定会严肃调查处理。在真相大白之前,希望全校师生不要过度传播,以免造成不良的影响。学校会尽快出一个调查结果。本人在此承诺,如果情况属实,那么相关人员一定会付出代价!”
阳光更明媚了些。
照得操场上的樱花粉艳艳的,发着光。
午后,广播站门口。
舒纫兰将一叠文稿递给值班的学弟。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刚看到小标题《警惕以爱之名的陷阱》就皱起眉头,翻到中间“情感操控”、“亲密关系霸凌”、“权力不对等”等段落时,手指明显抖了一下。
“学姐……”男生推了推眼镜,“你这个稿件恐怕不能用。”
“为什么?”舒纫兰不解,“广播站不是积极鼓励学生投稿吗?”
“这个稿子里面‘警惕教师等权威人士利用职务之便实施情感诈骗’的部分,还有这个‘如何识别PUA话术’……都太直白了。”男生声音压得极低,“学校刚出这种事,上面交代要冷处理。我如果读了你这篇稿子,弄不好要被学校处分的。”
“可以。”舒纫兰伸手抽回稿件,“那我自己来播。”
学弟瞪大眼睛:“可是设备需要学生处批……学姐就算想自己播,也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一串钥匙从门口抛来。
林盈盈倚在门框上,红唇勾起一抹笑:“刚跟学生处负责人聊过了,只要舒同学有需要,广播站设备随时可以用。”
舒纫兰眼含讶异地接过钥匙,回了个笑容,“谢谢林老师。”
“不客气。”她凑到舒纫兰身边,对人眨了眨眼,“如果需要助播,可以找我哦。”
舒纫兰眼里的笑容更盛。
许汶之在医院躺了整整七天,才勉强能下床。
他身上淤青已经由紫转黄,左腿的肿胀消了大半,但走路时仍会传来尖锐的疼痛。
可他等不及了。
他必须尽快去学校,如果赶在一切爆发之前辞职,他或许能躲过一劫。
这七天,他在医院动都不能动,几乎与外界失联。
好在学校还并未联系他。
他自以为是地揣度,霍大小姐虽然表面狠,但心里还是舍不得真的毁了他。
傍晚,天阴黑。
许汶之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戴上鸭舌帽和口罩,像只老鼠般灰溜溜地进校园。
特意选了晚饭时间,这时候校园里人迹稀少。
秋风卷着落叶在他脚边打转,每一步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
他佝偻着背,目光闪烁,生怕被人认出。
“再坚持一下……”他咬着牙对自己说,只要拿到离职证明,就能永远离开这个‘霍家只手遮天’的地方。
就在他颤抖的手指即将触到办公楼门把时,校园广播突然炸响:
“各位同学晚上好,这里是校园广播站特别节目《恋爱反诈宣传》……”
舒纫兰清冽的声音,像利剑刺破暮色。
许汶之浑身一僵,手里的文件袋“啪”地掉在地上。
“今天我们很荣幸邀请到林盈盈老师作为嘉宾……”
办公楼突然亮起一盏盏灯,像被点燃的烽火。
许汶之抬头,惊恐地发现楼上的阳台、窗户都挤满了学生。
不知是哪个学生起的头,“人渣!”
马上有人呼应:“滚出我们学校!”
愤怒的声浪中,各种垃圾从天而降。
香蕉皮砸在他肩上,饮料瓶在他脚边炸开。
不知哪里来的烂番茄正中许汶之的后背,鲜红的汁液在他洁白衬衫上晕开,像朵狰狞的血花。
当广播里,林盈盈用泼辣的粤语骂出“烂黄瓜”时,整座学校像是突然沸腾了。
许汶之的耳朵被铺天盖地的谩骂侵袭。
“人面兽心!”
“禽兽!”
“垃圾,去死吧!”
……
许汶之双手抱住头,蜷缩着,在众人的唾弃中仓皇逃窜。
那个总是在讲台上游刃有余的权威,终于也体验了一把,被人从高处俯视,根本不敢抬头的滋味。
“今天的晚间校园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的收听,愿我们都能成为更好的自己。”舒纫兰推上控制器,关掉话筒。
林盈盈兴奋地叹道:“手撕烂人真是过瘾!”
舒纫兰嘴角泛笑,“林老师,我没想到,你居然愿意帮我一起做这个广播。”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舒同学,我现在可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舒纫兰探究地看向人,林老师还是浓妆艳抹、名牌傍身,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林盈盈却说:“那天酒店的事之后,我想了很多。或许我不该因为老公在外面玩得花,就想着报复他,也自暴自弃地玩得花。”
舒纫兰给了人一个肯定的目光。
“我想好了!”林盈盈吸了口气,如同在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我以后再也不勾三搭四,便宜这些烂黄瓜了。我要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等我准备好,就跟我的提款机额呸……我老公离婚。”
“老娘才不要把大好的年华,浪费在这些烂人身上!”林盈盈刷一下站起来,风风火火地踩着细高跟,走出门去。
茶餐厅内。
“哈哈哈——林老师真这么说啊?”霍晴姿抱着一杯丝袜奶茶,“倒真像是她会说的话。”
“嗯。”舒纫兰咽下一口漏奶华,将嘴角的奶酱吸溜干净,才开口道,“林老师其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人,我相信她的路以后肯定能走得更好。”
霍晴姿点头赞同,“纫兰,以后林老师再有这些‘惊世骇俗’的名言,记得要告诉我哦。”
“好。”舒纫兰答应完,后知后觉地问,“晴姿,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后面……不继续去圣保罗上学了。”霍晴姿眼含淡淡的忧,“经过这次的事,我哥担心圣保罗的教育质量,可能要把我送出国去上学。”
“出国?去哪个国家?”
“没定呢。还在联系学校。”霍晴姿捣奶茶里的冰块,“纫兰,我要是出国,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几乎天天能见到你。而且我是一个很害怕寂寞的,我不想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舒纫兰指尖轻轻摩挲着咖啡杯沿,沉吟片刻后抬眸:“晴姿,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
“怎么了?”
“我下学期也不去圣保罗了。”
“啊?”霍晴姿瞳孔微张,忽而眼里一亮,“你可以跟我一起出国去上学呀!”
舒纫兰摇了摇头,“我现在没那么多时间上学。”
“那你后面什么打算?”
“我要进舒氏上班。”
“你爸要你去的?”
“不是。”舒纫兰微微扬起下巴,“我自己争取来的。”
霍晴姿大概知道一些舒家的事情,豪门恩怨嘛,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争家产。
与从小被家族精心栽培的自己不同,舒纫兰若想在这盘棋局中赢得一席之地,就必须主动出击。
“纫兰,我支持你去上班!”霍晴姿目光热切地握住她的手,“像你这么厉害的人,做什么都能成功!”
舒纫兰展颜一笑,“承你吉言啦。对了,我们一会儿去逛商场吧,我想买点上班穿的衣服。”
“好呀好呀,购物去啦。”
霍晴姿雀跃地挽起她的手臂,说走就走。
两人从美食街拐进奢侈品云集的购物中心,
舒纫兰目标明确,直接进了几家高奢品牌的成衣区,挑了几套剪裁利落的西装,还有几套优雅的小香风套装。
霍晴姿则漫不经心地逛着,直到被一条做旧风的复古连衣裙吸引——深褐色的亚麻布料,带着些许褪色感和火苗烧过的痕迹,既有文艺气息,又不失高级感。
“这条裙子很有个性。”舒纫兰走过来,指尖轻轻抚过裙子的褶皱,“一定适合你。”
霍晴姿对着镜子比划了下,确实喜欢。
还没等她开口,舒纫兰已经示意店员包起来,顺手准备去付钱。
“哎,不用!”霍晴姿连忙按住她的手,“我自己来就行,反正我的卡又刷不爆。”
舒纫兰笑着摇头:“上次你送我那么多衣服和包,我总得礼尚往来吧?”
“那算什么,随手买的。”霍晴姿不以为意。
“但现在不一样。”舒纫兰语气轻快,“我也没那么穷了。”
霍晴姿挑眉:“哦?你又发什么财了?”
舒纫兰说:“还记得我上回倒卖船只赚了四万块吧?我加了点自己攒的零花,在戚子刚那儿投了两条小船,虽说生意不大,但每个月都能分点红。”
霍晴姿眼睛一亮,忍不住惊叹:“行啊你!不声不响的,都当上小老板了?”
“小打小闹。”舒纫兰抿唇笑了笑,“钱攥在手里是死的,投资一下才能活起来。”
霍晴姿看着她,眼神里除了赞叹,还隐约浮起一丝羡慕。
她从小锦衣玉食,零花钱从没缺过,可那些钱都是霍家的,没有一分是她自己挣的。
“真好啊……”霍晴姿轻声感叹,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或许,她也不必一直活在她哥的庇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