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志》有载:景文十六年,冬,长安日禺,天有大声如雷,天有四星,合为大汤,降为大难,灾横遍野,民不聊生,是为君王无德,天降灾祸,饥馑至臻。
齐王钰也,仁而有威,慧而有信,聪以知运,明已察微,顺天之义,知民所急,诛妖妃,清君侧以匡扶正道正社稷,血溅宫墙。
………………
…………
景文十三年,五月十五,大觉寺。
“唔,皇上,妾身疼……”
夜里本该庄严肃静的大觉寺中传出不合时宜娇媚啜泣。
守在房外的人闭目敛神,刻意忽略从房中传来的声响。
室内暗香浮动,枕上女子香汗淋漓,红唇轻掩,破碎声从指缝溢出。
男子听到女子泣吟声音,动作越发孟浪。
谢芜颦眉闭目,忍着心中嫌恶,指甲在男人脊背上狠狠划过,只想尽快结束这一遭。
一炷香后,云歇雨收。
李玦单手撑着身躯,凝神注视女子绝色面容,眸光宠溺,像珍爱世间最难得珍宝,时不时轻唤她一声:“芜芜。”
谢芜累极了,合着眼未做声。
没得到回应,李玦丝毫不觉恼。
李玦执起她的手凑在唇边轻吻,姿态亲昵,再次唤她:“芜芜。”
谢伟眼睫轻颤,微垂的眉眼恰到好处遮去她眼底不耐,尽管心中不喜,但碍于对方身份她只得应承:“皇上还不回宫吗?”
李玦低头在她肩上轻咬一口,眸光含怨:“芜芜也忒薄情,方才恩爱,这便让朕离开。”
谢芜脸颊上的薄绯未褪去,姿容更盛。
她嗔瞪他一眼,似恼怒侧过身去,轻叹了一声:“皇上总是要走的。”
她本就音色婉转,这一声叹得简直让人愁肠百结。
这哀叹的语调令李玦圣心大悦,他笑着凑过来,轻贴她面容,欣喜:“原来芜芜对朕如此倾心。”
谢芜内心冷冷,心中漠然道,你觉得是,那便暂且是吧。
李玦:“芜芜对朕倾心,朕亦舍不得芜芜,不如芜芜随朕回宫。”
谢芜:“……”
原来即便重生还是逃不过这一遭吗?
不待谢芜开口,李玦已然击掌,在房门外恭候已久的人鱼贯而入。
李玦眉眼含笑地看她,缱绻道:“再过些时日,朕一定风光迎你入宫,芜芜且再忍耐些。”
谢芜唇角微不可察地轻扯了下。
呵。
这就是李钰,明明都已为她安排了结果,还要再问她的意思。
将她当个宠物逗弄,显得他有多体贴似的。
说话间御前总管刘得全端来一碗药。
玉碗中盛着浓浓的药汁,空气都浸染了一丝药的苦意。
前世今生如出一辙,谢芜一时间有些恍惚。
李玦只当她还未从欢爱中回神,一手将她瘫软的身子从锦被中捞起,一手端过药碗,深情款款:“芜芜,把这碗药喝了,朕带你回宫,从今而后,你我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谢芜:“……”
若不是知晓端上来的是绝嗣汤,大抵她真要被这副深情模样诓骗了去。
前世也是这般,她被李玦收在大觉寺中,外面的人进不来,她出不去,李玦提议让她进宫那夜也送来了汤药,碍于权势,她依依顺顺地喝了,后来被诊脉她才知当日喝下的是绝嗣汤。
“芜芜。”
一声轻呼唤回她的思绪,揽在腰间的力量逐渐收紧。
无声无息的压迫感。
谢芜抬眼时,李玦揣测的目光已经落在她身上。
谢芜虚弱一笑,身子犯懒顺势靠近他的怀里,只装作无知,轻喃:“药很苦呢,皇上怎的不准备些蜜饯来。”
李玦目光一停,歉疚一笑,捧了捧她的脸:“倒是朕疏忽了。”
不过一个眼色,刘得全恭恭敬敬将蜜饯送上。
“芜芜。”
李玦唤着她的名,盛着药的玉碗再次向她唇边凑了凑。
见他实在殷勤,谢芜只得做戏含羞低眉:“芜芜怎好劳烦皇上。”
说着,抬手就要将玉碗接过。
李玦躲过,贴着她耳语:“朕甘愿侍候芜芜,不觉辛劳。”
说着话,递过盛着药汁的汤匙递了过来。
谢芜面上含笑,内心冷冷。
这就是男人,碰管面儿上装得有多情真意切,虚情假意就是虚情假意。
三更已过,李玦起身,视线黏在她身上,俯身在她面颊上亲了亲,攥着她的手,手上和田青玉扳指贴上她的肌肤与临别缠绵,依依难却:“芜芜,朕在宫中等你。”
谢芜眼睫轻颤,含笑回应,姿容比枝头含露海棠更娇艳:“得皇上怜惜,妾之幸。”
“夜里风凉,芜芜快回屋里。”临走时李玦频频回头。
夜风吹扬美人宽敞衣袖,迎风而立于门前的女子,美眸流转,含情脉脉。
谢芜恋恋不舍:“妾送皇上离开后再回去。”
李玦最后再看她一眼,这才离开。
谢芜的一双含情目在队伍远去后,转瞬变得冷漠,不见一丝情感。
待她回到房中,药劲突然上来。
初时只觉小腹坠疼,后来整个人如坠冰窟,不止是小腹,四肢百骸也跟着疼起来。
一直伺候她的雨桐见她面色苍白,心惊道:“娘子,怎会如此,奴婢这就为您去请大夫。”
每次李玦前来,雨桐根本没有资格在一旁伺候,是以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芜抬手用仅有的力气扯住她的袖子,摇头,气若游丝:“不……不必了……”
李玦此时对她正在兴头上,又下了封妃迎她入宫的圣旨,自然不会让她轻易死掉,绝嗣汤而已,极阴极寒,反正前世已经疼过一次,再疼一次又如何,正好她一点也不想给他生孩子。
雨桐见她疼到浑身战栗,额头全是冷汗,纠结道:“皇上珍重娘子,若知娘子如此必然会心疼至极。”
谢芜想冷笑,可她疼得实在厉害,唇角一丝丝笑容都扯不出。
额头虚汗越来越多,身上的衣衫亦被冷汗浸透,十根手指蜷在一起才能拼命忍下这份痛楚。
谢芜音色破碎,讥讽道:“……药是他让我喝的,他怎会心疼?”
雨桐惊骇:“怎会如此?”
谢芜手指紧扣清冷地砖,身体痛到蜷成一团。
谢芜暗想,即便她有所准备,今夜也是不能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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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册封谢芜为贵妃的旨意传遍六宫,封妃仪仗队浩浩荡荡一路从大觉寺到了玄武门。
长安城无人不知,当今天子并未封后,为迎贵妃,皇上特意叮嘱用皇后仪仗,即便群臣长跪在勤政殿前劝谏仍不改初衷,百姓纷纷前来观礼,人群中议论纷纷。
“听说了嘛,咱们这位贵妃出身商贾,先前可是齐王正妻。”
“齐王正妻,那不就是齐王妃!”
“是啊!”
“既然是齐王妃如何又成了贵妃?”
商贾之女能够成为齐王妃已经是鱼跃龙门,如何摇身一变再成为贵妃?
“这事儿还得是从齐王成婚说起,”有人压低了声音开口,“听闻齐王成婚当日特邀皇上观礼,结果行礼当日,皇上见到齐王妃,一见倾心。不等散席,当日旨意就传到齐王府,说为国祈福,请齐王妃出观。圣旨已下,齐王妃只得出家为女冠,可如今不过三个月光阴,皇上竟将她从大觉寺中迎出封为贵妃。”
“竟有如此之事。”
周围人听闻均是倒吸一口凉气。
君夺臣妻,兄夺弟媳,实是骇人听闻。
围观的百姓再看浩浩荡荡仪仗队,不由多了打量和探究。
能够令当今天子和齐王倾心至此的女子,那得是何等绝色啊。
“红颜祸水,真真是祸国妖妃。”
人群中不知是谁长叹了一句。
众人:“……”
确实,能将两个权力至盛的男子玩弄于股掌,怎能不是红颜祸水?
任是队伍隆重浩大,可那声‘红颜祸水’还是不偏不倚落进谢芜耳中。
雨桐面色恼怒,循声瞪过去,可是,围观的队伍人山人海,根本找不到究竟是何人出声。
雨桐陪在谢芜身侧,小心安慰:“娘子,莫要恼,千万别因他们的话动气。”
谢芜唇角噙着抹笑。
她自然不会生气,因为,她根本不在意。
世人不去骂胆小懦弱的李钰,不敢骂行不悌不义之事的李玦,只会将矛头对准她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女子,骂她是红颜祸水,骂她是祸国妖姬,世人昏聩至此,她有什么好在意。
况且,此事传得人尽皆知,连李玦都不在意,她为何要在意?
雨桐:“等娘子进宫就是贵妃娘娘了,一定要向皇上替您出这口恶气,治治那帮刁民。”
谢芜压下眼底冷意:“不必了。”
雨桐一时语塞。
雨桐知道自家娘子的心事。
原本娘子与齐王殿下有名正言顺的婚事,奈何成婚当日娘子竟得了皇上青睐,被迫入观,如今娘子被封为贵妃忍痛喝过绝嗣汤不说,去宫中的路上还要忍受不知情百姓的谩骂,别说娘子不高兴,连她都觉得气愤。
谢芜抬眼,遥遥望见屹立在宫门前黄袍加身的男子,她冷漠道:“长安城中人人非议,他又岂会不知。”
雨桐心中大骇,看着自家娘子,再看越来越近的宫门,脊背生出一身冷汗。
难道是……
谢芜辇中端坐,目光平直。
说来,她与李玦、李钰关系并见不得光,说是皇室隐秘也不为过,何以会传得京中百姓人人得知?
齐王权势虽贵,可终有力所难及之时。
世间,除了那人,还有谁有胆子有能力把事情做到这一步?
更何况,这事儿传得再广,不过是她妖冶惑人,祸国殃民,与旁人又有何关系。
距离宫门越来越近,宫门前的男子越来越清晰。
头顶日光大盛,更衬得她美得惊为天人,所见之人不由心中赞叹。
与平日所见的女子不同,寻常女子或是清秀,或是端庄,或是明艳,或小鸟依人,总归是凡尘中可以寻迹的美人,可眼前这位不同,纤腰微步,身如弱柳,天生风流艳骨。
朝着权力至高者施施然行礼:“臣妾谢氏,给皇上请安,祝愿皇上江山永固,洪福齐天。”
“平身,快平身,”李玦急切向她走来,将人扶起,顺势接过她的手,紧握在掌心,他眸光热切,若不是众人在旁,早已将她拥入怀中,“芜芜,朕总算等到你了。”
谢芜浅笑回应。
她不知晓这份情意落在旁人身上,旁人会如何,此时此刻,她心中只剩恶寒一片。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高墙绝尘缘(1)。
李玦,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偏要来招惹我,伤我,害我,那我便只好真的来祸你的国,害你的命。
能遇到就是缘分,未必是快节奏,感谢大家支持和包容~
1.开始写这篇文的时候就是想到世俗对女子的要求总会更片面,更苛刻,认为女子天生是弱者,可实际上女性可以很优秀,
2.在女主洁不洁这个问题上我考虑的是有感情经历并不可耻,走背字的时候,遇上渣男是时运不济,没必要自卑,内耗,把错误全都归结在自己身上,未来时光很长,总会遇到更好的人更好的事,
3.以上仅代表个人观点(也可以全当我是胡咧咧)
4.对于文中呈现出的反派,我只能说生活形形色色,自然会有各种性格的人,反派只是从自己角度为合理性的安排,不存在任何针对性,
5.先写这些,之后如果再想到再补充
日禺:意思是日落
四星连珠,意味着天地阴阳被打破,主国家兴衰,战争,民生疾苦……
(1)出自唐代诗人张祜的《宫词二首·其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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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