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病了。
林世添半夜接到消息时,正在翻阅家中典籍,试图从中找到和虞美人匹配的症状,当下也不睡了,换了衣裳便匆忙往寿康宫赶。
他家离皇宫稍远,等到福宁殿,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天色渐亮,仍点着烛火的大殿里,有不少御医在商议药方。
“林医正。”汪医丞见了他,如同看见主心骨,忙拱手迎上来,“您终于是来了,娘娘高热不退,深陷梦魇,似惊惧之兆……”
他说着,一面引着人往内殿去。
林世添见到床边的人,叩礼道:“参见陛下。”
“免。”乾安帝让开身位,“爱卿先为太后诊治。”
林世添躬身上前,事急从权,他直接跪坐在床边搭上宋太后手腕,指腹下传来的温度明显比常人热了许多,他微不可见地皱眉,一边诊脉,一边听着床上之人的呼吸。
“如何?”见他松手起身,乾安帝问道。
“娘娘脉形如豆,厥厥动摇,滑数有力,应当是一时惊痛,以致心神失守,邪风入体。”宋太后一贯身子骨强健,林世添心底咋舌,什么东西能将这位素来行事刚硬的太后吓成这样?他不自觉瞟向皇帝,自觉和他脱不了干系。
但皇宫阴私,他可不敢细琢磨,林世添说完,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葫芦形药瓶,“这里面是特制的养荣丹,可以先给太后服用两丸,调和体内阴阳,之后一日一粒便好。”
乾安帝示意他将药瓶交给春熙姑姑,“天亮前,太后能否退热?”
林世添摇摇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微臣只能叫娘娘先好好睡上一觉,这头热最快也要一天才能完全退去,还需注意夜里复烧,待到烧退之后必需静养,万不可再受刺激。”
“去写药方吧。”乾安帝沉默片刻,挥了挥手。
林世添带着汪医丞退下,春熙姑姑唤醒太后服药,宋太后迷迷糊糊咽了药丸,又阖眼躺下,这次没再魇着,沉沉睡去。
春熙姑姑看着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皇帝,嘴唇嗫嚅了下,她闭了闭眼,低头屈膝道:“陛下,快到早朝的时辰了,娘娘这儿有奴婢守着,您先回去吧。”
乾安帝静静看着她被烛火照亮的发顶,直到视线发虚,他缓缓眨眼,所以情绪被压在眉峰下的阴影里,“朕下朝再来。”
玄色背影消失在门帘外,春熙姑姑抬眸看看还在晃动的门帘,又扭头看看床上昏睡的太后。
悠长的叹息声在殿内响起,不知是为了谁。
江皇后是在早膳时接到的消息。
“据说太后娘娘是昨晚开始发热,这会儿已经退下去不少。”雁回姑姑轻声说着,“陛下夜里便过去了,没让人来凤梧宫传话,想来病得不是很严重。”
江皇后搅着碗里的血燕窝,只喝了两口便叫人将桌上膳食都撤了下去,“就算不用侍疾,母后病了,本宫也合该过去看看,叫朱琼备辇吧。”
这次不用她提点,朱珞已经选了低调的杏色罗裙搭雌黄半臂,款式简约,行动方便。
又叫朱瑛安排人给其他后妃也传了话,江皇后坐上凤辇去了寿康宫。
喝了煎好的汤药,宋太后辰正便醒了,只是还有些低热,人也昏沉着,春熙姑姑叫人端了早膳来,太后嘴里泛着苦,没什么胃口,为了身体着想,才勉强吃了点东西。
撤了膳,她靠坐在床头,听春熙姑姑说昨晚的事。
“陛下接到消息就来了,守了您半夜,临走时还说下了朝再过来。”
宋太后倦怠地笑了笑,她听得出来,春熙是想给皇帝卖好,不管怎么说,他和她,已经是记入宗庙的母子,闹大了,对两人都没好处。
她摸着腕间缠绕的佛珠,“春熙,哀家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娘娘是睡了很久,把奴婢都给吓着了。”春熙姑姑提议道:“等您痊愈后,奴婢随您出去走走吧,正好天也要热起来了,不如去行宫里避避暑,老在皇宫里闷着,奴婢看您身子都被闷坏了。”
“总归还是醒过来了。”宋太后笑道,“你这想法倒不错,哀家也到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先帝身体不好 ,不宜舟车劳顿,尤其最后那两年,多吹会儿风他都要躺上好几天,新帝登基后,她又放心不下皇后,因此,距她上一次离宫,算来已有六七年了。
春熙姑姑闻言有些急不可耐,“那奴婢等会儿就和陛下说说……”
“姑姑想和朕说什么?”乾安帝和江皇后前后脚走了进来。
“陛下。”春熙姑姑笑着福身,又同江皇后招呼,“娘娘这是一起来的?”
“门口正好遇上。”江皇后朝她亲昵笑笑,率先走到床边坐下,“母后病了怎么也不告诉臣妾一声,难不成是嫌弃臣妾笨手笨脚照顾不好您?”
“娘娘心疼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春熙姑姑解释道,“许是因为天儿太热了,这才一时不察,只是普通脑热罢了,不是什么大毛病,有奴婢伺候着就好,不至劳动皇后娘娘。”
宋太后接话,“哀家刚和春熙商量着去行宫避暑,皇后可要一道?”
江皇后可惜地摇摇头,“臣妾倒是想,只是宫中近来忙碌,恐怕走不开。”
乾安帝坐到一旁扶椅上,“你若想去,六尚局也不是养来吃白饭的,何况还有淑妃她们能搭把手。”
江皇后笑容微顿,随即如常道:“臣妾也是在京中待惯了,不如陛下问问其他姐妹,可有想同太后一起去行宫暂住的?”
“也好。”乾安帝说着便喊梁忠义差人去各宫问问,而后问太后,“儿臣一会儿叫人先给行宫那边传个信,您还是住原来的院子?”
宋太后点点头,又道:“其实也没那么着急,等哀家病好了还有天贶宴呢,等宴会结束,正好带上文婵一块儿。”
“皇姐要回来了?”江皇后喜道,“母后居然也不先和臣妾说一声。”
宋太后拍拍她的手,“哀家也才接到消息不久,不巧如今哀家病着,天贶宴要你多费心了。”
“都是臣妾该做的,母后且先专心养身子,不然皇姐回来,看见您病着,必然要责备臣妾不上心。”见太后满脸倦容,江皇后没再多说什么,“母后可是累了?您歇着,臣妾晚些再来看您。”
宋太后轻轻颔首,“你回去吧,皇帝你也是,政事要紧,不用牵挂哀家这儿,得了空再过来陪哀家说说话就好。”
乾安帝看着她眼角笑纹,再次意识到,太后已经不再年轻了,连带着心气儿也不比以往,说不上来的思绪在心口盘旋,他沉默着起身告退。
目送两人结伴离开后,宋太后躺回被子里,自嘲一笑,“哀家似乎没什么养孩子的天赋。”
春熙姑姑劝慰道:“娘娘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剩下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宋太后想了想,“等虞美人……虞昭仪醒了,叫她送卷经书去小佛堂供着吧。”
所谓师出有名,后妃晋位也不能仅凭皇帝随口一提,昭仪还是九嫔之首,虞氏没有家世,没有子嗣,甚至没有资历,但皇帝铁了心要护着她,总不能真叫人以为他是被美色所误,才行事无端,不顾规矩。
正好,就拿她这次无端昏迷做做功夫。
“若皇帝舍得,这次去行宫,最好也将她的名字添上头。”
这对虞氏名声有好处,但看皇帝放不放心让人跟她走一趟了。
梁忠义办事效率向来不低,乾安帝和江皇后才坐上各自的步辇,后妃们都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
“行宫避暑?”关雎宫内,钟淑妃皱着眉,这是皇后和太后联手又搞的什么新把戏?
传话太监满头的汗,他却顾不上擦,忙回道:“对,太后娘娘不耐热,准备过了天贶节便出发,陛下特意让奴婢问问,娘娘可要随行?”
“陛下也去?”钟淑妃抬眉。
小太监摇摇头,“这……奴婢就不知晓了,梁公公没说,只说皇后娘娘不准备去。”
钟淑妃毫不犹豫道:“那本宫也不去。”
兄长好不容易回来,她必然要见见,而且庆功宴陛下肯定是要出场的,和太后出行便岔开了,没必要贪这一时的舒服,大不了叫人多备点冰盆。
小太监得了话,也不多留,直接去了旁边的翊坤宫。
周昭媛抱着如滟,笑容温婉,“公公一路过来辛苦了,先喝杯茶润润嗓吧。”
小太监心底感慨,周昭媛果真是个和气的,他刚去关雎宫,别说喝茶了,在太阳底下等了小半刻钟才见到正主。
一杯凉茶下肚,他舒了口气,说明来意。
周昭媛沉思片刻,笑着摇摇头,“如滟太小,不宜出远门,有劳公公,替本宫谢过陛下好意。”
“都不去?”宣泰殿内,乾安帝在纸上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梁忠义。
梁忠义回道:“淑妃娘娘顾念钟世子,陆昭容在佛堂没见人,周昭媛是担心公主,陈美人倒是有些意动,但不知为何,也拒了。”
乾安帝停了笔,“正好。”
梁忠义正茫然不知何意,就见皇帝递给他一张名单。
是行宫随行朝臣。
皇帝:可以快乐二人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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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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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