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到了清晨依旧淅淅沥沥。
没等到泥小巴像先前一样扒蚌壳,雷曜走出蚌门,抬头便看见阿烟青与泥小巴正拿着竹帚在雨中洗刷螺壳。
泥小巴顺着螺壳纹路旋转着滑行,将要滑行到地时阿烟青便化为鹤身将他捞回螺顶,如此乐此不疲,嘻哈玩耍。
雨渐渐停息,朝阳东升,光泽天地,照耀着上古螺壳。
仙侍打着哈欠也钻出蚌壳,阿烟青刷螺壳已经刷到底圈,仙侍走近螺壳,赞叹道:“吆,确实亮丽了许多哩”。
泥小巴昂着下巴颏,双臂环胸走到雷曜面前,“那个……今天还教不教法术了?”
雷曜念了个召诀,竹竿应召飞到泥小巴身前。
泥小巴轻轻松松站到竿上,雷曜闪身也站上去。
阿烟青与仙侍抬头,看着雷曜与泥小巴驭竿飞上竹林,一路向东飞行。
待到不见雷曜与泥小巴身影,仙侍倏然闪过一个念头,君上不会就这样带着泥小巴远走高飞吧……不会忘记自己还在俊山吧……
泥小巴第一次离开俊山地界,第一次飞行,激动又不安,紧紧抓住雷曜,现在只有他可以依靠了,“师父……我们要去哪?”
“你想去哪?”
“哪里都可以吗?”泥小巴内心忍不住雀跃,“师父,我想去南天门”。
“好!”,雷曜换了飞行方位,抱着泥小巴穿梭云海,飞向南天门。
四处不见泥小巴,姥姥着急万分,仙侍被青螺与花贝轮番逼问得想抹脖子。泥罗柔倒没有言语,只静静站在螺壳顶上。阿烟青绕着泥罗柔盘飞一圈后带着白鹤们朝向八方寻找泥小巴的身影。
半个时辰后雷曜带着泥小巴回到俊山。姥姥看见泥小巴,捂着心口,“哎呦呦,我的小心肝,你吓死太姥姥了”。
泥小巴眨着小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泥罗柔蹲下身子,为泥小巴理了理被风吹翻的衣领,“你离开俊山没告诉太姥姥,太姥姥担心了”。
泥小巴跑向姥姥,姥姥将泥小巴一把抱住。
“太姥姥对不起,小巴以后不会忘记告诉您了”
青螺嗔怪,“我说师父,你带小巴离开俊山要去什么地方,好歹也知会我们一声啊……”
仙侍立在一旁动也不敢动,暗暗吐槽雷曜这事确实做得不妥当,至少要带自己一起走啊!
泥罗柔走到雷曜面前。
雷曜其实已经为自己的行径感到愚蠢,他觉得自己来到俊山后魔怔了,若不是如此,他怎会突发奇想带泥小巴飞行,现下泥罗柔定是要问责,自己唯有道歉认错。
泥罗柔却只道:“师父今后若带小巴去往外处,还望告知一声”。
见泥罗柔没有追究,青螺也不再说什么,看了雷曜一眼后便与花贝一起去准备餐食。
原先听了泥罗柔的劝,姥姥不再守看着泥小巴学术,只时不时派青螺与花贝或者阿烟青送些茶水点心去探望,然而经过雷曜私自带泥小巴离开俊山一事后,姥姥决意守着泥小巴。
泥罗柔明白姥姥的心情,另外对雷曜也存了些戒备,如此便让花贝在竹林旁搭建一处临时棚亭。
众目睽睽,仙侍不能再瘫痪一旁看话本,更不能讲故事糊弄上课;趁着雷曜教导泥小巴驭竿飞行的时候绞尽脑汁想着上课的内容,唉!这要教些什么呢?脑瓜里除了话本故事就啥也没有啊!“作孽哦,抽到这么个差事”,仙侍全然忘了前几日的快活,只剩满心悲怆,仰头默默嚎叫“南无阿弥陀佛,佛祖救我!”
泥小巴驭竿飞行,需要一边稳住身形一边控制方位,“嘭!”撞到青竹,“噗通!”,侧翻倒地,“嘭嘭嘭……”连撞三次,“噗通”跌落。
这比刚开始学术还惨烈,姥姥哎吆哎吆心疼地叫唤着。
泥罗柔也心疼,但没法子,这是必经阶段。
仙侍被泥小巴的精神感动,看到泥小巴再次跌趴在地,不禁振臂高呼,“加油啊小巴!”
雷曜转身望着脸上粘着鲜花饼屑的仙侍,他这差当的着实可以。
仙侍抖了个机灵,拿起花贝刚刚送来的莲藕汤小跑到雷曜面前,“君上,润润嗓子”。
“你喝吧,喝完给泥小巴上课。”
仙侍咽了咽喉咙,“要不……让小巴喝?”
雷曜瞄了眼弱小无助的仙侍。
泥小巴得了允许,跑到棚亭休息,正合姥姥心意,忙让泥罗柔给他抹上仙膏。
仙侍趁着泥小巴休息的当口临时抱佛脚,半个时辰后,看着陪听的姥姥、泥罗柔与花贝,仙侍紧张地咳了咳,内心寒颤,完了完了,要暴露了,仙侍最后看了眼雷曜,雷曜领会到仙侍求助的眼神;仙侍终于张口,“今天……今天我们……我们来讲……”
许是佛祖怜悯,派了阿烟青与青螺过来打断上课。
“姑娘……”,青螺走近泥罗柔,“竹林脚下来了几位,说是祖上与姥姥同出一脉,想拜访姥姥……”
青螺话音刚落,姥姥长叹了一口气,自来到俊山,这些年她倒是“添”了许多这样那样的亲朋好友。
“姥姥……”,泥罗柔握住姥姥的手,“叹什么气呀,带阿柔去见见长辈,嗯?”
姥姥露出欣慰的笑,由泥罗柔搀扶着起身。
仙侍眨巴着眼睛,不明白什么情况,不过好像对自己不是什么坏事……
泥罗柔面带歉意,“师父,我与姥姥有些事需得安排,打扰您给小巴上课了”。
仙侍受宠若惊,忙躬身,“不打扰的,娘娘请便”。
泥罗柔也向雷曜颔首,“小巴就劳师父费心了。”
雷曜明白她的意思,“上午的事不会再发生”。
“哥哥请来的,我自是放心,这些时日师父对小巴的教导我看在眼里,等见到哥哥,会告知于他。”
隔了一夜,泥小巴就能停停顿顿七扭八拐驭竿飞行,雷曜陪在泥小巴身侧,扩大飞行范围,不在局限于竹林。姥姥宽慰了许多,然而随着小巴学术进步,飞得更高更远,她遥望半天也瞧不见小巴身影,又很怅然若失,只好再三叮嘱阿烟青守好小巴。
姥姥回到螺壳继续晒瓜果片儿,青螺与花贝也要打扫卫生晾晒衣物,泥罗柔又能窝在螺壳睡懒觉;竹林棚亭中于是只剩下仙侍,仙侍的日子又快活起来,等到雷曜带着泥小巴飞回来就给泥小巴掰扯些故事,没上过课的阿烟青认真陪在一侧。
泥小巴技艺不熟,时而还会跌落,因俊山螺池遍地,大多时候“噗通”一声掉进螺池;螺灵精怪们以泥小巴的“到访”倍感荣幸,都仰着脑袋伸着脖颈渴望泥小巴从自家螺池飞过。
飞了半天,轮到仙侍上课,仙侍让泥小巴躺在阿烟青送来的躺椅里,自己便坐在从青螺那要来的软墩上,“今个我们来讲讲牛郎织女……这里面可不仅仅是什么爱情,还有许多好东西……”
盘好坐姿刚准备闭目养神的雷曜听到这些,忍不住又睁开眼,这仙侍怕是忘了泥小巴才900多岁,跟他讲什么牛郎织女?泥小巴能听懂?
雷曜看向泥小巴,泥小巴竟听得很认真,还发出“哦!”“原来这样”“嗯,懂了”的回应,雷曜默默闭上双眼,难道现在小孩这么早慧吗?
日行东西,地影斗转。
仙侍绘声绘色讲完了牛郎织女,眉宇间欣慰带着遗憾,“你不知道这个故事多受凡间喜爱,每年都隆重举办七夕节,七夕节当天,月老仙人姻缘树被挂了里三圈外三圈的红线,就请我们去……”
“咳……”,雷曜佯装咳嗽。
仙侍说得太投入,都不知道已经在自曝身份,“你不知道,那红线梳理起来要命,动不动就打结,打结了还不能剪……唔……”
仙侍看向雷曜,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施了禁言术。
泥小巴不太明白仙侍说的什么姻缘树什么红线,却很想知道,“要多少只喜鹊搭桥?搭多长的桥呀?”
雷曜看着泥小巴急切的小眼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九九八十一只,寓意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修成正果。”
“哦!这样子,我知道了。”
仙侍震惊,倒不知雷曜竟还有编书的才能!
“嘎……嘎……”
上空传来一阵鹅叫,仙侍吃惊,仰头张望,吆,这俊山还有大鹅哩!
泥小巴兴奋地站起来,“是舅舅,是舅舅骑着飞鹅来了”。
舅舅?仙侍眨巴眨巴,泥小巴的舅舅,泥罗阳江!
雷曜抬眸,他这几日正思忖着如何处理泥小巴管教之事,泥罗阳江来的也算正是时候。
仙侍禁言术被解,牵着泥小巴跟随雷曜飞回螺壳。
等在螺壳外的泥罗阳江头戴金冠,一脸警惕与愤怒瞪着雷曜与仙侍,身侧的老大鹅张着臂膀伸着脖子给主人壮势,发出凶狠的叫唤,“嘎……嘎……”。
仙侍不由贴了贴雷曜,他听泥小巴说这老大鹅会咬人哩。
不待被质问,雷曜抢先一步除去幻身诀,恢复原形,挺直脊背,“天帝听闻泥小巴在俊山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派本君前来勘察”。
泥罗柔脑海浮现千年前自己追在雷曜身后一声声唤着:“雷曜……雷曜……”,有些尴尬。
雷曜本名雷曜,不过一般都唤他南君,只泥罗柔独树一帜叫他本名。
【“你连名带姓叫我,为何我不能叫你雷曜?”“那除了叫你泥罗柔,我还能叫你什么?”
“泥罗仙子啊,我如今已飞升成仙,不然……你像哥哥一样唤我阿柔也可以。”】
“本君已亲证泥罗柔管教失责,且无管教之能,遂决定送泥小巴去天教殿受教!”
往昔的回忆交织着现下的判决,泥罗柔恍惚觉得这之间的千年倏然凭空消失。
青螺气得跳脚,“我们好吃好喝招待你,对你不薄,你竟然……竟然……”。
姥姥连叹带骂:“哎吆,老眼昏花喽,这么大个骗子在面前都瞧不清……真是活到头了……”
花贝安抚着激动的姥姥和青螺。
阿烟青护着泥小巴,泥小巴看着阿娘发呆,看着姥姥叹气,看着舅舅叉腰,看着师父变了样子噼里啪啦说了几句话……然而……只听得懂“泥小巴”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