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小巴受了激励,学习的热情空前高涨,每日醒来就跑到蚌壳,等着雷曜教他驭云术。堪堪两日,泥小巴在雷曜指点下便能驱竿原地转上两圈半。
叼着竹枝条的仙侍盘腿看着人间话本,一滴雨水“啪”地落下,顷刻间晕染书页。
仙侍抬头,上空一半骄阳烈日,一半乌云密布,而自己正处在分界线中,天象竟能诡异至此。
雷曜也已察觉天象异常,召唤仙侍,仙侍合上话本,疾步跑向雷曜。
雷曜教泥小巴术法,仙侍也担着泥小巴师父的名头,便授其“理论课”。
趁着仙侍给泥小巴“讲课”,雷曜坐地元神出窍上了三重天。
三重天上,南海龙王与太阳星君正起争执,司雷北君一脸无奈,带着雷公电母不知到底如何施法。
司雷北君眼中闪过惊讶,他自半月前出来布雷,知晓雷曜已从不周山回来,却未料能在此时遇见。
“南君”,司雷北君作揖。
“北君”,雷曜回礼,“这是何故?”
司雷北君要答,却被南海龙王抢先一步,“南君您来评评礼,本王受命前来行雨,太阳星君却诸多为难,让那烈日当空如火,这雨还未落地便都化成了气。”
太阳星君也义愤填膺,“眼下正是三伏天,又是晌午,本君依循节气时令,怎能容你乌云遮日乱了章法!”
雷曜了然,拱手拜了拜,“两位都是依规办事,难以追究职责,但此刻天象异常人心惶惶。”
南海龙王与太阳星君俱沉默不语。
司雷北君拉了拉南海龙王的龙袍,“龙王您已奉命行雨,我与南君都能作证,不若先回庭复命告知天帝详情,再议后续?”
雷曜示意太阳星君,太阳星君犹豫再三向南海龙王行了礼,“本君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龙王见谅,此番恳请龙王多跑一趟天庭”。
南海龙王摸了摸龙须,还算满意,“既然有南君与北君作证,那本王便先回庭复命”。
乌云散去,烈日当空。
太阳星君拱手拜了拜雷曜与司雷北君,“此番谢过二位,二位闲暇时来我府上喝茶。”
雷曜与司雷北君回拜,齐声道,“一定一定”。
待太阳星君离去,司雷北君锤了锤雷曜,“你小子真行,终于舍得从不周山回来”。
“唉!”雷曜叹息,“一言难尽”。
“得了吧你”,司雷北君看不了南君这副模样,忽又疑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天帝派我到俊山……”
“哦……明白了明白了”,司雷北君最清楚不过雷曜与泥罗柔之事,看了眼脚下,“被南海龙王与太阳星君弄迷糊了,竟忘了是站在何处地界……吆,幸亏没布雷……”
真是哪痛扎哪,雷曜转身欲走,却被司雷北君拽住,司雷北君不再调侃,神色严肃,“俊山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见雷曜不解,司雷北君继续说道:“这些年你在不周山,想来不太清楚天上地下的是是非非;其他的暂不多说,就单说这脚下的俊山,从前不过是北荒偏丘,如今却不可小视”。
雷曜愈听愈迷糊,“俊山发生了何事?”
“天帝将俊山赐给泥罗柔的第297年,上古象牙凤螺出现在了俊山,还成了泥罗柔的住所”,司雷北君感叹,“四海八荒的上神们找了数十万年都没见着螺影,没想到竟是在俊山”。
雷曜沉吟,“原来如此”。
“那只白鹤精你见着了吧?”司雷北君啧啧感叹,“小小年纪厉害得很”。
“你是说阿烟青?”雷曜发现北君对于俊山比自己知道得更多,“他如何厉害?”
司雷北君张望了四周,凑到雷曜耳畔压低声音,“不少仙家去俊山探查上古象牙凤螺,能回来的都变成了聋子,而且闭口不谈俊山的事”。
“何故?”
司雷北君摊手,“不知道,那个白鹤精是个哑巴”。
“还有一事”,司雷北君犹豫着说出口,“自泥罗柔到了俊山,俊山便未曾被布雷”。
雷曜苦笑,这些年他其实一直很憋屈,千年前偏偏是他倒霉遇见泥罗柔,倘若是旁的仙君,大抵也是相似的情景。
“若是精怪得知消息,岂不是趋之若鹜”,没有谁比雷曜更清楚这个漏洞的影响。
司雷北君叹息,“是的,知道消息的精怪早早就躲进俊山逃脱雷击天劫”。
“雷神对此有何解决之法?”
“这个……”司雷北君咳了咳,支支吾吾,“有是有的,只是……呵呵呵……”。
雷曜盯着含糊不清的司雷北君,北君被盯得后背发毛,“哎呀,就是让东君、西君……还有我……去俊山试试布雷,呵呵……我们怎么好意思……所以就想等等……”
“等我回来?你们……”雷曜冷哼,“千年前我水深火热还不够,你们还指望再看我笑话,想都别想!”
“不是,这孩子都有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啊……”
不等司雷北君再叨叨,雷曜元神头也不回下附本体。
雷曜睁开眼,面前的泥小巴正扣着脚丫听仙侍讲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猹大仙”带着一只脸挂泪痕的蚂蝗精来到竹林。泥小巴翘着脚丫问道:“啥子事?”
猹大仙看了眼雷曜与仙侍,最后哈腰向着泥小巴说道:“巴大王,那蚁族欺负小蝗一家,将她母蝗咬得遍体鳞伤……”
听到蚁族,泥小巴竖起头角。
“巴大王……呜……”,小蝗精抹着眼泪哽咽,“我与母蝗去外公家,途中落花瓣上休憩片刻,便遭那蚁族围攻……呜……我母蝗怕是……怕是熬不过今晚了……了……”
“侬别哭,带我去找那蚁族!”
雷曜与仙侍一道随行。
泥小巴到了地方就是劈哩叭啦一阵乱捅,惊慌失措的蚁精向土地公土地婆神庙逃亡。
雷曜看着泥小巴不分青红皂白不辨是非对错就大开杀戒,不由眉头紧皱。
学着吹竹笛的土地公感受到地上动静,钻出地庙一看,密密麻麻的蚂蚁正涌来,“哎呀呀,准是那泥螺之子又捅了蚂蚁窝”。
土地公钻回地庙,推攘含着鲜花饼睡着的土地婆,“老婆子,快醒醒,那泥小巴又要来了……”
“啥?”,土地婆头疼,“我滴个天爷,日子可没法过了,这庙堂才收拾齐整呐……”
见蚁族逃向神庙,泥小巴也毫无忌惮,照样砍打。
雷曜无法再袖手旁观,将泥小巴手中竹剑夺走。
仙侍守着被雷曜施了定身术的泥小巴,雷曜尾随蚁精进了神庙。
雷曜未言明身份,只说是天帝派来俊山勘察的仙君。
这些年派来俊山的仙君土地公已记不清有多少,苦水亦不知吐了多少,“俊山原是蚁族领域,但自那泥螺柔来后,俊山便沦为螺族地盘,螺族砍伐树木,四处挖坑,蚁族只得于土下筑穴,还常被驱赶……泥小巴被蚁族咬过一回,自此便对蚁族憎恶至极。”
土地公堪堪话落,蚁精捂着青鼻肿脸,很是委屈凑到雷曜跟前,“他泥小巴凭着自个是仙君之子便如此欺负我们蚁族……俊山盛茂是我们蚁族千载万代苦苦经营的,螺族一来就砍树挖土弄得遍地腥臭……天理难容……泥小巴还动不动就捅毁我们蚂蚁窝……呜呜呜……仙君……你们要为我们蚁族作主……”
蚁精越说越觉得自个惨兮兮,抱着土地公大腿大哭,“土地公,代我们向天庭状告……状告泥小巴此等恶行呐……”
“哎呀呀……”,土地公拎着要被扯掉的裤子,“别老是拽我裤子,新做的哩……仙君在此……你且速速向仙君说呀!”
蚁精抹了把脸,满眼期望看着雷曜。
“蝗精母蝗被咬伤的事你据实交代,不可撒谎!”
蚁精被雷曜的威严震得颤了颤。
“那花瓣是我蚁族办喜之物,看着天色好,拿出晾晒,结果被蝗精看中,先是要在上面休憩,我们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便允了,结果后面蝗精竟要将花瓣据为己有,这才动了手……”
“本君已知晓事由,会秉公处理此事。”
蚁精连忙跪地,“谢过仙君,仙君英明神武……仙君刚正不阿……仙君风流倜傥……仙君……”
雷曜连忙出了神庙,免得耳朵再多受荼毒。
日已落山,隐月无光,只两三颗星点。
仙侍忙着为泥小巴驱赶蚊虫,嘴里嘀咕着,“这真是奇了怪了,咋这么吸引蚊虫呢……”
泥小巴瞪着出来的雷曜,雷曜除了他的定身术。
“你可知是那蝗精先欲强占蚁族之物?”雷曜俯视活动臂膀的泥小巴。
泥小巴心里有气,“你怎知不是那恶蚁歪曲事实?”
“你……”,雷曜未料泥小巴还不知错,“凡事不能仅听一面之词,行事之前要弄清原委,切不可恣意妄为!”
“那你现在清楚了?”泥小巴不服,“恶蚁说的你信,小蝗说的你为什么不信?”
仙侍看着泥小巴与雷曜唇枪舌战,全然不输一句。
“泥小巴!”,雷曜恨铁不成钢,“虽说蚁族曾出口咬伤于你,你心存怨恨,但也不能因此不分青红皂白!”
泥小巴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仰头吸了吸鼻子。
仙侍看着泥小巴这副模样,莫名有些心疼,对着雷曜劝慰,“孩子嘛,都这样,嫉恶如仇的,长大了就好了”。
雷曜与泥小巴沉默对峙。
“咳咳……”,仙侍可不想喂蚊子,“要不,回去再……辨?”
雷曜甩了甩衣袖,仙侍眨巴眨巴眼睛,牵着泥小巴往回走。
“阿烟青!”回到螺壳泥小巴一头埋进阿烟青胸膛,阿烟青扔下手中的竹帚,抱紧泥小巴。
煮着补元仙草的青螺走过来关切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仙侍将事情大体说了一遍。
“原是这样”,青螺笑道,“这常有的事,过会儿就好了”,说完继续看着炉火。
晚上,阿烟青敲开蚌壳,当着雷曜与仙侍的面狠狠踩死一只蚁精。
仙侍被阿烟青冷血残酷的手段惊出一身冷汗,雷曜看着面目全非的蚁尸,不明白这仇恨竟如此之深。
夜空漆黑,风声呼啸,似有暴雨将至。
花贝过来加固蚌壳,以免蚌壳被吹飞。
“啊呀!”花贝被蚁尸吓得失了仪态,“这……这……”
“阿烟青踩的”,仙侍幽幽告诉花贝,“我们也不清楚为什么”。
花贝洒了贝粉盖住蚁尸才开口,“许是蚁族又欺负小巴了”。
这话说的,雷曜难以理解,明明是泥小巴欺负蚁族,“俊山之上有谁敢欺负巴大王?”
巴大王?花贝“哦”了一声,“确实听到猹精螺怪这样称呼小巴,不过只是闹着玩而已”。
花贝是雷曜在俊山见到的比较温婉有礼的女精,思忖一番出声问起泥小巴与蚁族恩怨的来龙去脉。
“小巴刚出生不久,那时我与青螺还未到俊山,姑娘身子不好整日整夜昏睡不醒,阳江大人急得四处寻找补元仙草,姥姥照顾小巴,一日困乏睡着,小巴不知怎的爬了出去,遇见蚁族。”
“我听土地公说了此事”,雷曜接道,“泥小巴被蚁族咬伤,至此对蚁族抱有怨恨”。
“被蚁族咬伤?”,花贝若有所思,“看来土地公还是偏向蚁族啊……枉我与青螺还时常带着鲜花饼去探望……”
雷曜不解,“何为偏向蚁族?”
“小巴是天宫雷曜之子,天生仙胎”,花贝顿了顿,“若不是遇见阿烟青,蚁族会对小巴怎样谁能说得清?”
“你是说蚁族……”,雷曜内心到此刻方才被戳醒,“并不是咬伤,而是……”。
花贝笑了笑,“这个我可不敢妄言,毕竟当时只有阿烟青亲眼目睹了情况。”
阿烟青无法开口,泥小巴年纪尚小,蚁族自然不会承认想吃掉泥小巴的心思,仙侍豁然明白了泥小巴那委屈可怜的模样,这便是哑巴亏了。
同情归同情,差事还是要当滴,待花贝加固蚌壳离去后仙侍拿出记事簿,需得写点泥小巴的“罪行”,不然没法交差啊!
雷曜看着仙侍唉声叹气提笔“泥小巴年幼不能辨别是非,捅了蚁窝,有数只蚁精瘸了腿,有数只被打歪了脑袋,另有数只……”
洋洋洒洒凑了一页,仙侍合上记事簿。
未料写得太投入,仙侍不知雷曜全程在身侧旁观,一抬头撞见雷曜浓眉大眼,惊得拍胸脯。
雷曜起身,走到蚌壳窗口,水汽扑面而来。
雨声渐起,敲击着俊山。
螺壳上,泥罗柔伸出掌心,感受着雨水的清凉。
“姑娘……”,青螺小跑过来,为泥罗柔披上外套,“姑娘才好些,怎么就贪凉……”
泥罗柔自螺壳破了个洞后便不能很好地调整体温,遇上气温骤变就要喷嚏不断清涕连连,今天便是这般要死的节奏,到了此刻才好受些。
“青螺……”,泥罗柔怔怔地望着绵密的雨线,“你说……我这个壳洞真的还能补好吗?”
“能补好”,青螺斩钉截铁,“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姑娘,阳江大人一定能找到最坚固的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