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壳之上白鹤盘飞,炊烟袅袅。
仙侍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螺?竟有这么大的壳……”
螺壳设有阵法掩盖真身,雷曜用神元探查,心神俱震,竟是上古象牙凤螺!
洪荒志有载,螺族父神育有七子四女,长子星螺上神殒身,次子旋螺上神与长女花螺上神争夺族主之位大肆干戈,螺族浩劫,上古螺神相继魄散,唯有父神幺女象牙凤螺脱离神籍,隐遁九重天外不问世事。
盘飞的白鹤翩然落地,化形少年,眼眸漆黑炯亮,拦住正要进入螺门的雷曜。
“阿烟青,他们是阳江大人派来的”,青螺拍拍白鹤少年肩膀。
阿烟青摇头,依旧堵住螺门,神色凛冽。
青螺只好去唤泥罗柔,“姑娘,阿烟青不让他们进来。”
泥罗柔回头,“花贝那还有蚌壳吗?”
仙侍透过蚌壳孔窗,眼巴巴仰望着螺壳,他本以为被拦只是小插曲,区区白鹤精而已,没想到这只鹤精很是权威。
蚌壳虽小却干净,摆了两张床榻一副桌椅,雷曜拿起桌上的夜明珠,东海夜明珠,一品麒麟神兽,瑶池红莲,上古象牙凤螺,不过半日这俊山便让他长了眼……
“我是花贝,你们缺什么可以唤我。”
清脆女声回荡在蚌壳。
仙侍收起仰望螺壳的脑袋,转身看见一袭紫衣端着茶盏的花贝。
花贝走到雷曜身侧,为他斟茶,“我听青螺说两位是阳江大人派来教导小巴的师父,那我便也唤您两位师父吧”。
见仙侍走了过来,花贝又斟了一杯茶水。
“阿烟青不会说话,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两位师父别介怀。”
仙侍按耐不住内心的疑惑,询问为何不能进入螺壳。
“阳江大人来了也是住蚌壳”,花贝眉眼带笑,“阿烟青按照什么标准放行,谁都弄不清楚,估计只有他自个明白。”
仙侍轻叹一声,怅然若失。
茶水碧绿清透,香气四溢,雷曜端起喝了一口,甘醇沁心,倒是佳品。
花贝将仙侍与雷曜的举动默默看在眼里,待雷曜喝完杯中茶,说道:“虽不能入螺壳,但可以前往楼台。”
三只白鹤出现在蚌壳。
“是阿烟青派它们来的”,花贝扬起嘴角,“阿烟青这孩子其实很贴心的”。
白鹤载着雷曜、仙侍与花贝飞向螺壳半腰,原来螺壳半腰用竹条与扇贝搭架了一圈悬空平台。
平台之上竹架林立,架中摆着圆竹盘,盘内晾晒着各类瓜果片,有些已经干瘪,有些还是新鲜的模样。
弯腰驼背的老婆婆食指点着圆竹盘,念叨着数目,“……14、15、16,嗯,16盘哩”。
花贝先一步走到老婆婆身边,“姥姥,阳江大人给小巴请了两位师父”。
老婆婆巍巍颤颤转过身子,瞅了瞅雷曜和仙侍,点点头。
从半腰螺门中出来的泥小巴张开翅膀扑腾,雷曜本能双手去接,抱了满怀。
泥小巴“吧唧”亲了一口雷曜的脸颊,“我好喜欢你哦!”
雷曜感觉有什么拨了一下心头。
因为雷曜与仙侍不能进入螺壳,餐桌搬到了楼台,阿烟青打开螺壳顶端的云锦纱,遮了烈日灼炎。
“喏,给你”,泥小巴用胖手丫拿着桃干与雷曜分享,颇有仪式感。
雷曜看着躺在掌心的桃干,觉得有点沉重。
“吃呀,很好吃的”,泥小巴殷勤地催促。
在泥小巴期待的眼神中,雷曜将桃干放进嘴里,余光瞥见泥罗柔看着自己,桃干咽了一半卡在喉咙……
泥罗柔只是觉得这个身形高大的师父呆愣愣的,竟有几分熟悉,心里这样想着,目光便看了过去,未料他吃个桃干还能呛到……哥哥这是请的啥子师父?
一旁大口品尝混合瓜果片的仙侍听到雷曜闷咳,才想起自己不是来吃饭的,回头还得南君给自己这趟差事写评呢,急忙将身侧的一碗汤水双手递给雷曜。
青螺要阻止,已经来不及,雷曜两口就喝掉。
“姑娘……”,青螺看向泥罗柔,泥罗柔摇头,青螺便不再出声。
泥小巴看见被雷曜搁置的空碗,“师父,你喝了我阿娘的晨露?”
雷曜看向对面的仙侍,仙侍默默将空碗放回原位——左侧泥罗柔右手边。
泥罗柔拿起一片苦瓜,淡淡说到,“无妨”。
糯米鸡、竹笋炒藕片、桂花糕、莲子菌汤摆上桌时饱腹的仙侍才知道瓜果片和茶水原来只是餐前开胃的……其实仙神本无需进食,精怪门食些水露便可,但近来流行凡间三餐,多些滋味也是乐趣。
泥罗柔为姥姥盛了一碗莲子菌汤,泥小巴也像模像样为阿娘夹了块桂花糕,雷曜看着心里倒是有些安慰,只不过前眼安慰后眼就见泥小巴吐掉鸡肉只吃糯米。不仅如此,泥小巴还让阿烟青给他擦嘴巴,让花贝喂他竹笋,莲子菌汤也是只喝汤,剩下的还是姥姥吃了,雷曜看着泥小巴那娴熟的模样,猜想大抵从小就如此骄奢,而泥罗柔全程没有教导半句,只自顾托着下巴细细品味竹笋的鲜嫩。虽说骄奢不是罪过,但有损心性,难以他日吃苦耐劳,雷曜便认定这亦是一处需要管教的问题。
泥小巴第一次拜师学艺,大家都好奇要围观。
仙侍被看得有些紧张,求助地望着雷曜,雷曜是带过雷公电母仙童的,颇有几分师表,对着泥小巴淡定问道:“你可有什么想学的?”
泥小巴讨好般露出缺了门牙的贝齿,指着天上飘荡的云朵,“师父,骑着那个云的叫什么法术?”
“驭云术”,雷曜神色微变,“你想学?”
“嗯!”泥小巴点头。
“你天生羽翼,待羽翼丰满便可翱翔天地”,雷曜探究地看着仰望自己的泥小巴。
泥小巴挠了挠自己的翅骨,有些哀怨,“等它能飞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师父,教我驭云术吧。”
雷曜见泥小巴意志坚定,便不再多说,要了一处竹林空地,劈了根细竹施法,细竹悬浮。
“驭术重点在于把握平衡”,雷曜立在悬浮的细竹竿上,随意摆动,身形稳当。
泥小巴崇拜高呼,“师父,你好厉害哇!”
雷曜忍不住嘴角上扬,让阿烟青随意向自己扔石子,阿烟青各个方位投掷石子,雷曜都能矫健避开。
仙侍不着痕迹观察了一圈,姥姥满意地点头,青螺与花贝凑在一起言笑晏晏,泥罗柔脸上也挂着信服的神色。
仙侍知道这便是妥了,雷曜不愧是天宫最有飞升上神资质的仙君,略展技艺便收获一众认可。
看着雷曜与泥小巴分外温馨,花贝扬声:“师父,不如我们一起丢石子,再亮亮您的本事。”
青螺起哄,“是啊,师父,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姑娘最擅长的就是丢石子了,看看你能不能逃得过我们姑娘的石子”。
“这怎使得”,泥罗柔出声遏制,“师父有何过错,成了众矢之的”。
雷曜驳了泥罗柔一番用意,“来吧,你们一起”。
仙侍拎着一筐小石子,看着被围在中心的雷曜,想不明白局面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拿起一颗小石子,自己是扔还是不扔呢?仙侍犹豫不决的当口,一旁的泥小巴已经咻咻地掷了半筐,没有一颗能碰到雷曜。泥小巴一边卖力狂丢石子一边大声喊着“师父,加油啊!”仙侍被泥小巴这操作惊掉下巴,不过也被点醒,是雷曜啊,法力高超的仙君,怎么会被区区石子砸到呢?仙侍如壶灌顶,“咻”地扔出石子,欢快地加入这“围攻”。
雷曜看着漫天飞来的石子,内心轻蔑一笑,从容不迫闪动身影。
青螺与花贝的竹筐见了底,便去帮姥姥,姥姥没想到一把年纪还能玩上这丢石子的游戏,笑得咯咯不停。
阿烟青大约是最合格的“投手”,他找准时机和方位,让每颗石子都发挥最大潜力。
雷曜也渐渐意识到这场“围攻”里只需稍稍留意阿烟青。
阳光渐渐收敛炙热,风吹竹林,竹叶摇曳,为这一处嬉闹添了天音。
石子落了满地,雷曜旋飞上空,姥姥的笑脸、青螺与花贝的疲惫相拥、仙侍的大汗淋漓、泥小巴的雀跃蹦跳,阿烟青的愤愤不甘,俱尽收眼底,而泥罗柔……倒是出乎意料地安宁,阳光镀在她银灰色的纱衣上,还真有了上仙的风范。
“姑娘……”青螺与花贝跑到泥罗柔这边,许是玩得太起兴,见到泥罗柔满筐石子,齐声打趣道,“姑娘莫不是舍不得?”
泥罗柔无语,手指戳开青螺靠近自己脸庞的脑袋,“是的呢,舍不得,满意了吧?”
青螺与花贝捂嘴偷笑。
泥罗柔一句玩笑话听得雷曜头皮一紧,有些恍惚,他这是在做什么?自己受命下来管教泥小巴,只需将话说到或将泥小巴带走,为何现下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青螺与花贝一边瓜分泥罗柔筐中石子一边说道“姑娘也同我们一起参与参与嘛,好久没有这般有趣了”。
青螺与花贝将瓜分的石子分了些给仙侍与阿烟青。
泥小巴跑到阿娘身旁,看见阿娘筐中只剩了两颗小石子。
阿烟青得了一捧石子,重整旗鼓,漆黑炯亮的眼眸盯着雷曜,雷曜扯着嘴角,多了一捧石子又如何,想击中自己,痴心妄想。
“阿娘……”泥小巴抚着泥罗柔白嫩的手掌,“阿娘这样白,小巴为什么却很土?”
泥罗柔不知道怎么回答泥小巴的问题,握住他的小手,从筐中拿起一颗小石子,“阿娘与你一起丢好不好?”
泥小巴被成功转移注意力,点头说好。
阿烟青趁着雷曜应付青螺与花贝,飞速丢出石子。
雷曜似早有预判,轻而易举闪过,石子飞向仙侍,仙侍偏头想躲,却恰好被击中,“呃……”,仙侍扶额,自己受了工伤……
“师父,看这里!”
雷曜知道有一颗石子脱离胖手丫正赫然飞来,但眼中却是泥小巴被泥罗柔抱在怀里笑眯了眼的场景,莫名的,一切变得很慢很慢,慢到他能看见浮尘悠悠,慢到他以为石子还要很久才能近身。
石子敲打胸膛,衣裳微振,雷曜切切实实明白自己被击中了。
泥小巴显然很激动,“哇,阿娘,我们赢了耶”。
泥罗柔嗯嗯点头,将最后一颗石子交到泥小巴手中,泥小巴按着先前的方向抛掷。
石子“嗖”地滑行,最后落到雷曜掌中。
游戏结束,雷曜也充分展示了自己能做泥小巴师父,开始教导泥小巴立竿。阿烟青被差遣了两趟,搬来躺椅与竹片,姥姥执意要看着泥小巴学术,青螺与花贝便陪着,泥罗柔也只好撑着眼皮驻场。
泥小巴一次次从竹竿上跌落摔趴在地。
姥姥心疼泥小巴,想让花贝在地上垫些软棉,皮青脸肿的泥小巴连忙阻止“姥姥,不用的,我答应了师父要凭真本事学会”。
姥姥无奈,“这孩子学术的劲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编着竹筐的青螺噗嗤一笑,“还能从哪来,姑娘这边不学无术,小巴这性情许是随了天宫的那位。”
“吆”,姥姥拍了拍鬓角尽白的脑袋, “老糊涂了,忘了这茬”。
花贝为姥姥揉捏着膝盖,“听说那位长得不错,仙女们抢着想嫁”。
“好像那位在天宫有处不小的府邸”,青螺若有所思,“倒不知有多少仙侍,姑娘日后搬去天宫府邸,我们便不知去往何处了。”
仙侍双眼滴溜溜地随着几位女精闲谈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瘫在躺椅里的泥罗柔。
泥罗柔拳着纤细的手指轻敲垂头的青螺,青螺“呀”地一声。
“若去天宫,螺壳自然也要搬去”,泥罗柔一本正经说道,“螺壳在哪,你们就在哪”。
“姑娘……”青螺抿嘴,眼里却是亮晶晶的,“姑娘可要记得今日说的……”
话语悉数顺着东风飘进雷曜耳中,脑海浮现上古螺壳轰然压扁自己府邸的画面。
“师父……师父……”,泥小巴兴奋地叫唤着。
雷曜回神,看见泥小巴张着一对羸弱无羽的翅骨,翘着短瘦的尾巴,堪堪立在细竹竿上。
姥姥与青螺、花贝激动地鼓掌夸赞。
泥小巴嘿嘿一笑,望着泥罗柔。
毕竟是进步了,泥罗柔也得意思意思,准备鼓个掌,双手刚要合上,“噗通“,泥小巴重心不稳,呱唧掉地,“呃……阿娘……我又掉下来了……”
姥姥心疼地皱紧眉头,“这要死的风神哦,刮滴啥子鬼风”。
俊山云上的东风上神打了个喷嚏,每回从俊山经过,都得染上一股螺腥味,只能着急忙慌呼啸“逃亡”。
泥小巴虽狼狈跌落多次,但凭着不气馁的精神终于在日落西山前稳立竹竿,肿着脸蛋摆出得瑟的神情望向雷曜。
姥姥看着风吹不倒的泥小巴,抹了把被凉风吹出的鼻涕,对着花贝说:“额就知道,小巴是有出息滴,是要做上神滴……”花贝拿出绢帕,一边点头一边给姥姥擦拭鼻涕。
青螺背上编织好的竹筐,捏醒梦会周公的泥罗柔,泥罗柔伸了伸懒腰,呃……脖子……脖子好像僵到了……还是睡螺壳里舒服。
阿烟青与仙侍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合看一册话本,还剩三分之一没看,阿烟青想了想,将话本给了仙侍,仙侍热泪盈眶,要是不看完他夜里都睡不着的!
天光已黯淡,散落地面的夜明珠显现明辉,竹林有了与白日不一样的景致。
回到螺壳里,泥罗柔给泥小巴洗漱,周身抹上仙膏,泥小巴指着心口,“阿娘,这里今天好奇怪哦……”。
泥罗柔眉头一紧,立即检查泥小巴心口,发现无碍无伤,“怎么奇怪了?”
“就是……就是一直热热的”,泥小巴思索着用词,“好像有什么东西跑到里面,装得满满的;又好像……里面有什么发了芽,想长出来……”
泥罗柔看着泥小巴一脸认真地胡说八道,也编起来,“可能是你今日学术打通了经脉,继续跟着师父好好学习”。
泥小巴眼里冒光,坚信不疑,“嗯!阿娘放心,小巴一定好好学习!”
泥罗柔满意地点点头。
蚌壳里,雷曜望着怀抱夜明珠沉醉话本一会儿呵呵傻笑一会儿唉声叹气的仙侍,想起去仙侍殿选择随行仙侍时,殿官特别推荐了这位,说这位虽贪吃贪睡,但头脑灵光且饱览群书,是最为合适这趟差事的。雷曜梳理了一番俊山历程,仙侍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也难为他随自己走这一遭。
雷曜念了变身诀,变为一只流萤飞出蚌壳,上古螺壳为何出现在俊山,又是何时出现的,他想看看是否有迹可循。然而,阿烟青盘旋在螺壳之外,雷曜只能伏在最高的青竹上。有夜游神路过俊山,许是发现了竹林中的夜明珠,落地俊山,被阿烟青驱赶;雷曜趁着这个时机飞到螺壳顶端,顶端有个孔窗。雷曜刚飞进去,便觉耳膜刺痛,孔窗也眼见要关闭,雷曜心神一凛,化为更小的飞蠓才在最后关头飞出螺壳。
雷曜飞回蚌壳刚恢复原形,阿烟青就敲响蚌壳,雷曜料想他是盯上自己了。
仙侍看到阿烟青,红肿着眼睛将看完的话本递给他,“真是太感人了……呜……”。
阿烟青接过话本,看了眼雷曜,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串红地莓。
仙侍捧着新鲜的红地莓,看着阿烟青离去的清秀后背,忍不住感叹,“阿烟青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白鹤精了”,说完吃掉一颗红地莓,“唔……这地莓是我吃过的最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