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雨威总是趁着周六日的机会早睡一会儿,这样可以保证万一早上的生物钟给自己叫醒又睡不着后,能睡足八到十个小时,最低限度的给自己累了五天的身体好好回回血,充个电。
可聂商海不用回血,而且他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回血。
袭雨威九点多就已经收拾妥当准备上床睡觉,还给聂商海弄了支新牙刷。但自己妈到现在其实也还没回来。
“你妈到现在还没回来?”聂商海看一眼手表说:“这都九点半了。”
“她一般十一点多才回来。”
“你妈干的什么活啊?怎么那么晚回来。”聂商海问。
“在烧烤店算账,顺便端端盘子,上上菜。”袭雨威回答。
“奥,怪不得。”聂商海点点头,看向在小衣柜旁找东西的袭雨威继续问:“你这是要睡觉了吗?”
“对。”袭雨威抱出一叠被子放到床上,“等下我把地扫了,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睡地上?这天你要睡地上不得让冻个好歹的。”聂商海问。
“不然你睡地上?”袭雨威反问。
“……”聂商海挠挠头不说话。
“我上床前去给炉子添点火,等半夜冷了再起来添点就行。”袭雨威说完转身出去拿扫帚。
等一切准备就绪,扫完地,铺完被,填完火,他钻进铺在地上的被子里,面朝床下准备入睡。结果聂商海这时开始忙活上了。
“你给我找牙刷没?我睡觉前必须得刷牙。”
“这个牙刷是吗?你好贴心哦。”
“热水在哪啊?我牙龈敏感不能用冷水刷牙。”
“算了,一会儿再刷吧。”
袭雨威躺在地上也不回答,而是把头缩在被窝里闷了半天,反倒还越闷越清醒。直到那家伙不说话了,以为终于消停了,结果地面又开始传来细碎的声音。
这屋里总共就一点大,聂商海要运动,袭雨威又睡地上,离得又不远,动的时候总会有细碎的声音通过地面迅速传到躺在地上的人的耳朵里。
“你没完了是吧?”又忍了几分钟后,袭雨威终于忍不住坐起来看向聂商海,“这点儿了,你不睡觉干嘛呢?要折腾就出去折腾。”
聂商海直起身,拍拍手上的细灰,开口道:“外面也没有那么大地方啊,空出来的地方还没你屋里大呢。主要我睡之前不锻炼就睡不着。这样,你去床上睡吧,我睡地上。我尽量小声点儿不打扰你。”
袭雨威听这话,冷着脸抱着自己的枕头爬到床上躺下,背对着白炽灯下的聂商海,面朝昏暗的粉刷墙酝酿睡意。
聂商海精力释放的很快,出去刷牙也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回来后看一眼手表发现才刚过十点半。
这要是按照平时的生物钟走,现在睡,估计天还没亮就醒了。
偷看一眼袭雨威,发现对方还是侧躺着面向墙睡,姿势一点没动过。聂商海悄悄走到桌子旁伸手拉开抽屉,把里面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检查,看看上面是什么。但袭雨威的抽屉里与桌面差不了多少,没什么东西,就算有也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单子,一点用都没有。
但他最终还是从小抽屉里翻出一个比手掌大一些的相册,只半个小指厚,翻开来里面有几张老照片,看上去应该是袭雨威小时候拍的,有一张他妈妈抱着他,有一张是他自己站在院子里,还有一张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应该就是袭雨威的父亲。
没什么其它东西,搜了半天也就这么个相册有点儿看头。所以他来来回回翻了三次,还用手机拍了其中的两张留个底。
窗外忽然闪过一束光,但他没听到大门响。聂商海顺手把相册重新塞回抽屉,合上抽屉,起身推开卧室门走出去摁亮了外屋的灯,刚好门也被拉开。门口不只有袭雨威妈妈,还有另一个男人,并非是相册上的那个人,比相册上的男人要丑些,个子目测要高一点,皮肤更黑,但看着面相却更善良。
男人看到聂商海这个生面孔也很惊讶,忙开口问:“这是?”
“这是雨威同学。”袭雨威妈妈回了他一句,又对聂商海问:“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啊?”
“啊,马上就准备睡了,我这也是听到声音就出来看看。”聂商海挠挠头回答。
“我就先走了啊。”聂商海话音刚落,男人便开口:“瑶瑶还在车上睡觉呢。”
“快走吧,赶紧带孩子回家睡。”袭雨威妈妈回答他。
男人走前还顺口跟聂商海道了个别,踏着院子里月光照映的一层薄积雪走出小院,还熟练地给大门上了锁。
聂商海跟阿姨简单寒暄两句便回了卧室,床上的袭雨威依旧是那个姿势没变,床边还留了将就能睡下一个人的位置。
但他没因为那有一块刚好睡下一个人的地方就恬不知耻地上床睡,而是走到床边抬手关灯,依着透过薄窗帘的浅淡月光钻进了被窝。
窗帘太薄,今夜的月光有些亮,所以聂商海转身面向朝床闭眼,还抬手给头下的枕头摆弄一下,揉成一个枕着舒服的高度。入睡前又忽然想到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和今天晚上看到的男人,猛地睁眼,发现这月光居然还能顺瓷砖反射到床下,而且这床下也差不多是空的,看轮廓应该只有两三个鞋盒在这下面藏着。
清幽的银黑色光,只能通过它看清黑暗的轮廓,但看不清所见之物到底是什么,只能靠意识猜测,或是将那东西贴近自己的眼睛,才能看得更清晰。
聂商海仔细看了好久自己手上沾到的带有颜色冰凉液体,他以为是汽油,结果凑近了才看出来那是暗红色的,是血,不再鲜活的血,他头顶的一滩液体原来都是血。他试图叫车内的父母和司机,但无人回应,只有夜里清凉的风吹动车旁绿叶绿草的沙沙声。
车祸后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刚醒来时整个人倒挂着被安全带紧紧勒在座位上,头昏昏沉沉,看不清也听不清,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缓和了好久才勉强将双手从车顶收回来,感觉手上还沾了什么,凑近仔细一看,居然是血。他连忙双手向身侧伸过去摸身边人,她也被安全带缚着,后仰着缩在已经翻了的狭小的轿车里,但皮肤的触感却完全不同,摸到脸上时是冰凉的,甚至有些绵软,并非是正常皮肤的触感。
聂商海瞬间收回手去扣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但因为惊慌,扣了半天也摁不开,他粗暴地扯了几下带子,强忍着恐惧,试图稳住颤抖的双手找准位置。扣子开了,没了束缚,他倒着半身立在逼仄的车厢里,头刚好埋进了血泊里。勉强将腿从挤压的缝隙中抽出来,顾不上浑身渐渐接踵而来疼痛感,他翻身爬伏在车顶,一心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死人堆,远离这辆因嗅觉恢复而越来越腥臭的车。
不顾身后垂落的无力手臂,他一只手扣住车把手用力拽,又用手肘狠顶车门,车门只是轻微晃了晃,并未被打开。于是他跪伏在车里,两只手配合着推车门,车门依旧只是晃动,依旧没有任何可以打开的迹象。玻璃只剩边缘一圈与车相连,车窗已经严重变形趋近一个三角。
聂商海发疯般狂躁地再次狠推了数次车门,依旧无动于衷,他想从车窗钻出去,但那个洞口被挤压得太小,另一侧被自己母亲的尸体挡住了一半,根本逃不出去。这个空间像是专门为了折磨他一样,轿车内部空间本就不大,坠落后又被挤压一部分,剩下的区域勉强一个人趴跪着,完全不能直起身体,像是在向死亡敬拜,等待它不知何时来临。
慢慢浑身的疼痛感才开始上涌,头也痛,胸口也痛,被夹过的腿更是痛得要命,聂商海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哪有伤口,他现在几乎浑身都沾满了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母亲的,或是二人的混合。他也不想去看车前的两个人是死是活,不知道是最好的,一旦知道了那就更是令自己心生恐惧。
他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没有力气,也没有眼泪,只有无助又无能的愤怒。
出车祸时已经要天黑,他现在醒来后外面更是黑夜,只有月亮挂在天上,暗红蜡黄,稀疏的月光四散,让人勉强能看清四周,却又看不清四周,只有一团团黑影,除非凑近了才能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颜色。
聂商海身下的血冰凉又刺骨,他缩在车里用双臂环住自己试图取暖,他还不想死,但夜越深就越冷,冷风从一侧车窗钻进,又从另一侧车窗溜走,顺便带走了他身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热气,似乎想让他和其他几个人一样变得冰冷僵硬,毫无生气。
他浑身开始颤抖,止不住地发抖,他在恐惧,在害怕,恐惧死亡,抗拒死亡,他只想活着,但周边的一切都试图让他欣然接受死亡的到来。
他感觉自己困意渐浓,渐渐止住了颤抖,准备沉沉睡去。
双手却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似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很快,他竟感觉自己身下这滩冰冷的血泊变得温暖起来,像是热泉一般将他裹住,热气传到他冰冷的身躯上,让他重新感受到了温暖,他不禁将自己裹得更紧,试图将这股热气牢牢锁在身上,全力抓住这一丝生的机会。
他鼻尖竟又嗅到了一股清淡玫瑰的香气。月夜寒凉中居然会有玫瑰开放,那味道居然还能从破损的车窗飘进来。许是幻觉,毕竟车祸所处的山坡上不可能开着玫瑰。
袭雨威是被床边的抽泣声吵醒的。醒来时他甚至忘了屋子里还睡了另一个人,还以为有鬼,赶紧起身抬手开灯往床下看,结果发现聂商海这家伙正缩在被子里一直抖,同时还疯狂抽泣与小声哭叫。他怕这家伙一直这样导致呼吸性碱中毒,下床拽过被子,伸手想叫醒他,却摸到对方双手冰凉,又伸手在脸上探了一把,发现依旧凉得离谱又布满冷汗。此时屋里的温度也并不低,他这种症状只能是被吓到了。
袭雨威“啧”了一声,这家伙有家不回,非要在这儿睡一晚上,结果又莫名其妙不知道被什么给被吓到了,到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家里人解释。
他伸手把聂商海拽起来,抱在怀里,让他的头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手在对方后背轻拍,另一手在对方头上学着自己小时候被吓到后妈妈给自己顺毛的动作轻抚,聂商海身上的颤抖确实逐渐变得微弱,口中却开始一遍一遍不停重复地说“冷,好冷”,同时双手还在俩人胸口中间紧紧握在一起揉搓。
袭雨威只好再收回自己双手,伸到胸口将对方双手裹在自己手里,用自己此刻的温度来安抚对方未知的恐惧。也许是感受到了温暖,聂商海无意识的将整个上半身都向前探了探,想要让胸前的心口也体验到热量。袭雨威察觉到他的动作,松开手后,张开双臂将对方紧紧搂在怀里,又拽过一边的被子给他裹住。聂商海这才彻底有所缓解,只不过下意识贴得袭雨威更紧罢了。
感受到聂商海的状态有所缓和,袭雨威准备让他重新回到自己被窝里睡,刚有松手的趋势,聂商海反倒用双臂把他紧紧搂住,似是怕他逃走一样,“救救我。”聂商海此刻轻声呢喃道:“我还不想死。”
袭雨威听清了他说的话,沉默着抬手在他后背轻抚,许久才回应了一句:“我会救你的,你不会死。”
也许是潜意识听到了回应才得以心安,聂商海的双臂这才卸了劲儿,但依旧抓着垂袭雨威腰间的衣服。
本想顺便去添一把柴暖一下屋子,现在这种情况袭雨威也没办法离开,只能起身勉强摸到灯的开关,关了灯,再用聂商海睡的被子勉强盖住俩人,两个大小伙子暂时贴在一起对付一个晚上。
毕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家伙出事。这人一打眼就能看出来肯定是个富二代,要是真出什么事,就算把自己连自己妈一块儿卖了也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