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一节课刚响铃结束,蔡育成忽然板着脸来到门口叫了聂商海和袭雨威出去。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别人说他们两个和金淼的关系很好。
昨天也才刚享受完元旦假期,今天就被老师神叨叨地叫到办公室,见老蔡这种态度,聂商海心里总觉得不对,但他又不敢往任何方面想。
“你们两个,听说都跟五班的金淼关系挺好对吧?”老蔡没来由地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听到这话,聂商海和袭雨威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回了句“对”。
“我得跟你们说件事,你们俩最好先做个心理准备。”老蔡说。
聂商海心一沉,默默咬紧牙关。他大概已经知道老蔡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金淼昨天晚上跳楼了。”
他毕竟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但在听到这消息时还是不由得轻颤眼皮,皱了下眉,几秒后又马上转头看向袭雨威。
袭雨威听到这消息时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眼神明显愣住了,不知在想什么,缓了好久才勉强动动嘴唇发出声音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很明显不愿往那方面想。蔡育成说的已经很委婉了,并没有直接挑明,只是袭雨威不愿意相信。一个几天前还在自己身边说话嬉笑,甚至俩人前天还在手机上闲聊了很久,今天就从别人口中听到她跳楼的消息。
“听她父母说发现时就已经去世了。”老蔡说着,抬手扶额,他知道这个消息后心情也很沉痛,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逝了。
“我叫你们两个来主要也是想告诉你们一声,她父母那边的意思是因为她在学校早恋,才有了轻生的想法,所以要来找人追责。等她们到了之后会去五班班任的办公室,那时候可能也会叫你们去。不管她和你们两个其中的谁在一起了或是都没在一起,你们说话的时候也都要谨慎一点,失去女儿的父母情绪一定很激动,所以你们也最好提前想想自己到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把自己撇干净,因为金淼的家庭问题实在是有些复杂,我也不想我的孩子们平白无故受到伤害。”
直到转头准备离开办公室时,袭雨威的眼泪才如泄洪般汩汩涌出,在悄无声息间就已经打湿了整张脸,如雨般滴落到衣服上。直到他中途换气时才发出了一声无法控制地抽泣声。
聂商海出门后将他拉到角落靠着墙。面对身前的人,袭雨威本想尽量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既然已经哭了,最起码不要哭的太丢脸。但挣脱囚笼后的悲伤却一股脑全部涌了出来。他紧紧咬牙闭上眼睛,但隔绝了肉眼可见的光明后,却相当于彻底把自己完全浸没在了悲痛中。
所以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剧烈抽动肩膀,张开嘴强忍住发出无声的哭嚎。
“那就,等到高中毕业,然后大学考在同一个城市,到那时候咱们再在一起,也来得及,对吧?”金淼曾对他说。
那时候他的回答是:当然来得及。
但现在来不及了,再也来不及了。
回到班级时袭雨威不只眼眶是红的,整个人都像刚刚跑过几千米一样,从脸上一直红到衣服盖住的那一块,肉眼可见的又累又憔悴,好像刚刚是被老蔡叫去干了重活,或是跟别人才打了一架,大概率还是输的那一方。
聂商海回到位置上看着坐在前面的袭雨威,对方落座后先趴在桌上,后又坐起来,躬着背,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动动脑子大概还是能猜到。
对于一个相识且不确定是否能坚持下去的人的死感到由衷悲痛,这是应该的。但像袭雨威这样露出难以置信的反应,那简直令他可笑。可在可笑的同时他却被牵连着有些心痛,不是因为死亡在身边,而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对他人自内而外的同情和不舍,对他人逝去感到惋惜。袭雨威在无声痛哭时,他只想伸手抱住对方安慰,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个想法:如果过去的自己死去,会有人在听到消息后像这样痛苦到不能自已吗?
而后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怀中的温热,好似在极夜瞥见一缕日光,在寒冬拥抱一个暖炉,在夜海眺到一座灯塔。原来拥抱是这样舒适的一个动作,自己竟从没感受过。此刻仿佛一切都变成虚无,唯有拥抱着的彼此互相存在,心中充斥着的则是因为证明了自己现在正基于他人而存在,所以无比安心又温暖的热流。
你为什么哭?因为什么?为了什么?聂商海很想问,但忍住了,抬手拍着对方后背,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出口。
聂商海在座位上想了很久,直到钟云鹤出现在前门叫他们两个人出去,他才彻底定下了心,决定用一个不会影响到袭雨威的方法来中止这场悲剧。
出门时他特意在走了几步后停下,等到袭雨威脚步声靠近,他才转头对身后的人说:“你回去上课吧,这事儿交给我就行了。”
袭雨威没说话,眼底虽红但还是神情平静地盯着他。
他继续说:“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了,去了也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只管放心交给我,我真的可以处理好。”
袭雨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听了这句话,也许是太累了。看着那家伙在拐角处还回头摆摆手示意自己回去,他搞不懂那家伙到底是在干什么,图什么。
聂商海到五班班任办公室后,还没等看清里面都有谁,脸上就险些挨了一巴掌,幸好他反应快,偏头往侧面躲了一下,不然这一巴掌就被实打实接住了。
“在学校不学习,就知道处对象,你这兔崽子把我女儿都给害死了!”
聂商海抬眼看向打自己的男人,抬手揉揉发红的脸,没出声。蔡育成在办公室里往门外看,没看到袭雨威的影子,便问:“你自己来的?袭雨威呢?”
钟云鹤只顾着往前走了,也没回头看看后面是几个人,叹了口气说:“算了,我再去叫一遍吧。”
“不用,钟老师,”聂商海这才开口回答:“跟他什么没关系,现在确实是我在和金淼交往。”
钟云鹤听到这话抬眼看向聂商海,一副我看看你接下来还要怎么编的表情。
“我们家金淼就是因为和你处对象,我们怕耽误她学业所以好好劝她和你分手,结果这孩子一赌气就跳楼了!你说这是不是你的原因!”
“凭什么是我的原因?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好好劝的?”聂商海反驳,差点又惹得金淼父亲动手。结果他又补了一句:“摊上你们这种家庭,换我我也跳。”
金淼和聂商海说过自己家里重男轻女的情况,而且不止说了一次,虽说多数是在手机上诉苦,但聂商海也有耐心鼓励她努力挣脱这个枷锁,等上了大学考出去,就能想办法靠着自己的双手生活,只要一直怀揣希望和憧憬并付诸努力就一定能实现,况且他也会在必要时伸出手拉她一把。
“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你家长就教育出来你这么个没教养的东西?”金淼的父亲这次没忍住怒气站了起来,金淼的母亲也没拦着他,钟云鹤忽然开口道:“这位家长,冷静一下,这可是在学校。”
随后她就被恶狠狠瞪了一眼。
“把你父母叫来,我们得好好谈谈这件事。”金淼的母亲开口说。
“叫不来,想见就自己去找他们。”聂商海一秒回答。
金淼母亲也差点想要掀桌子,但她忍住了,转头对蔡育成说:“蔡老师,这就是你们尖子班教出来的学生的态度?平时就这么和长辈说话,和你们说话?”
蔡育成对这种事也没办法,一个是学生家长,一个是自己班的孩子,虽然知道这一对父母的大概情况,可怎么说也不能在这地方给外人的面子过不去,便开口教训一嘴聂商海:“你小子好好说话,放尊重一点。”
“是这样的,金淼家长,”钟云鹤在一边又开口解释:“这个学生的父母已经去世了。”
金淼父亲没反应过来,刚想吐槽聂商海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野孩子时,身边的老婆却突然先他一步开口:“合着你这小孩是想咒我们死呢?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这么恶毒啊?”
“……”众人都沉默不说一句话,五班班主任甚至自聂商海来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毕竟这小子来了之后句句都在暴雷,一开始几个人商量的对策和思路全被打乱了,他们也只能静观其变,看看能不能别让这事闹得影响到学生个人的学业。
“那他的其他监护人呢?让监护人来!”金淼母亲又说。
“这……”蔡育成有些犹豫,看了眼身边站着的钟云鹤。倒不是说他知道钟云鹤和聂明城的关系,只是原本就没必要让聂明城来,因为他们的思路是:两个孩子来了之后都不承认自己是金淼的男朋友,毕竟已经提前提过醒了,之后再由他们老师调解,最后如果对方依旧坚持这个想法,对方也没办法继续找学校和学生的问题,因为这件事和学校原本就是无关的。金淼被五班班主任建议去接受过学校的心理治疗,有过记录和视频,也没有学生对她霸凌和欺辱。一切都是正向的引导。
谁知道聂商海会一进来就往火坑里跳。
聂商海现在主打的就是一个把事全揽自己头上,毕竟自己头铁,肩膀宽,完全扛得住。假如袭雨威也来了,一个没把持住表现得太明显了,被这两个人抓住把柄,大概率会被追到家里去找茬。
但他和袭雨威不一样,最起码,他不怕人追到家里。
钟云鹤看向聂商海,俩人对视一眼,她开口说:“蔡老师,我来联系吧。”
聂明城接钟云鹤的电话很快,以为对方有什么事找她,结果第一句听到“聂商海的监护人”时,他就知道出事了,虽然这一瞬间不知道大事小事,但还是不由得心里一颤。听完大致的情况后,他撂下手里的工作往外赶,路上还碰到秦有川,跟对方说了大概后,对方就用刚停在公司门口的车送他去了学校。
聂明城进门时并不慌忙急促,一眼扫清里面究竟有谁,秦有川原本也跟了进去,但听到情况有些无聊便又出去了,靠在门外走廊的暖气管往里看。
自自己哥来了之后,聂商海全程一句话都没说,站在一边听他哥逻辑分明的回应与反问。金淼在家跳楼,没人知道具体情况,来找所谓的金淼男朋友追责更是荒谬至极。
“你有证据吗?证明是因为我弟弟,你们女儿才跳楼的?”聂明城一句话给对方问卡壳了。得来的也只有言语上的回应和诬陷。
秦有川在外面待的无聊,刚好下课铃响了。临近办公室的是五班,有学生凑热闹,想听结果,刚好看到秦有川靠在那站着,以为从哪来了个模特,在门口对着他盯了一会儿,还有几个没管他悄悄靠近门口,被他口头加挥手给赶走了。
结果没两分钟又从拐角处过来几个学生,秦有川看着他们靠过来,马上靠近时,往前一探步,把办公室门彻底给关住了。
“唉?不是你咋还……”宁为豪举手扒在门上贴过去想听听里面的动静,被秦有川伸手给薅回来了。但问题是不止来了这一个,还有其他几个也扒在门上。
“别看了,赶紧回去准备上下一节课。”秦有川驱赶道。
“里面怎么回事了?什么情况啊?大海不能出什么事吧?”宁为豪问。
“跟你没关系,赶紧回去上课。”秦有川重新靠回在暖气管上,闭目养神。
“怎么就没关系了,我们兄弟一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宁为豪说。他其实就是好奇到底什么情况,兄弟不兄弟的其实没那么重要,主要是想八卦。
秦有川听到这话缓缓睁眼,说:“小巧克力豆,听好了,回班级去,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还有那几个扒门缝的,赶紧走。”
宁为豪其实心情挺好,但是“小巧克力豆”这词一出来,他瞬间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你怎么还随便给人起外号呢?”宁为豪不服气,但是对方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看起来还像个成功人士,况且还是在学校,他给自己找了无数个不动手的理由,最终合理选择用嘴皮子解决问题:“就凭我这长相,我以后可是要当明星的!”
没想到这话却引来对方一声嘲笑,随后他听对方说:“就凭你这个肤色,如果我是娱乐公司老板,我肯定不让手底下的人签你。”
宁为豪近几年都没受过这么大的气,以至于聂商海大概解决完问题回到班级,就见他紧绷着腮帮子一直喘粗气,好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一样。
“你怎么了?”聂商海拍拍他肩膀问。
“我一定……”宁为豪说着,转过来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我一定要给那个混蛋证明自己!”
聂商海没听懂什么意思,但现在是上课时间,也不方便细问,便点点头回了句“行,挺好,加油”,就把宁为豪手动转回去了。本想下课再问问到底是谁惹到他了,结果刚上课没一会儿,一学习就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