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倒数第二圈时,第一名和聂商海之间依旧有几十米的距离,第三名则紧跟在聂商海身后。
身后的脚步声听得真切,聂商海不禁在心里夸了这小子一句,脚下的动作却毫不留情,第二圈刚过了第一个弯道便就开始提速,身后的人一怔,赶紧也加快脚步跟上,生怕掉队。
明明还有一圈,聂商海却已经开始加速,这在大家和老师眼里都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还没响最后一枪,他心里也应该清楚。从他加速的位置看至少还得再跑个六七百米,如果是想现在提速好提前拉开与那两人距离的话,那么等但最后一个弯道转直道的冲刺阶段大概率会没力气,后面的人依旧有很大机会反超。
聂商海就用这样的速度带着身后的尾巴反超了第一,那个第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前面两个人就已经超了他几米。他甚至还怀疑了一下自己该不会是没听到最后一圈的信号吧?不过他依旧坚信自己,没因此乱了节奏,直到聂商海带着后面的人冲过线时,才真切响起最后一圈的信号。
他本来是打算最后再冲刺,前面匀速保持优势,结果发现后面那俩小子自超了自己之后居然还没减速,还一直在用那个速度往前跑,给他生生甩开了近一百米。
他确实有点慌了,但开赛前的战术依旧被他牢记在心,此时千万千万不能被对手算计成功导致乱了阵脚。
聂商海跑最后一圈的第一个弯道时一偏头就能看到后面的那个“第一”,对方就算看到自己加了速也没冲动,依旧保持自己的节奏。这也正好也是他想要看到的。
所有人都知道,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赋。但聂商海在运动这方面甚至可以说有百分之十的天赋,再加上他坚持了近十年的努力。
他每天早上必须跑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一定是一口气跑完的,中间不会休息,况且他给自己的目标还是半小时跑完十公里,那么也就意味着,现在的距离也不过是他每天目标中的一半,也就证明,他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力气没用上。
所以他完全可以把剩下的那些刻意保留的所有体力全部拼在这最后一圈进行冲刺,他只需要赌自己能不能一口气冲到终点,而不是能不能拿第一。
因为第一一定是他的。
虽然他过去也一直在拼第一,可那却是因为他在父母的重压下,永远要做到最好,为了给他们和其他人看。但今天却不同,他今天一整天都是在为自己而战。这还是他自车祸醒来后第一次产生这么强的胜负欲,第一次为了自己而拼,还是在自己曾经最为擅长却没能选择的领域上来证明自己。
所以聂商海在拐进最后一个弯道时,就像又一次从身体里爆发出了更强的能量一般,猛地加速,身后紧跟的人也在一瞬间被他甩开了距离,那个“第一”此刻也不过刚跑进终点对面的直道罢了。
今天,无论体育组的老师们有多精心地去分析,去安排,去分配他们的队员,保证那些人可以在已参与的项目中都拿到第一,还是说在比赛中实施什么样的战术来进行对抗,让谁去争到第一。只要那个单人项目中有聂商海的名字,那么他们提前刻意书写好的结局就一定会被更改。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只要是他参与的项目,就一定会被打破最佳校内纪录。
聂商海在第二圈猛然加速的时候,二班的那一群人就如同疯了一般起身呐喊着加油打气,宁为豪更是兴奋到直接从看台冲出去,不管身后的人如何,飞快跑进场地内助威,其他人也跟在他后面冲进了被跑道围住的足球场中。
□□帅作为体育生本来还不太理解聂商海这样做的目的,但直到他看到对方在最后一圈又一次提了速,他对“极限”这个词的理解再一次被刷新了。他那时居然在一瞬间彻底明白了真正的天赋是什么,努力又是什么,自己现在坚持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报的是一千五和三千,虽然都拿了第一,但他还不能做到像聂商海这样在长跑比赛的最后几百米中连续提速两次,或是中短距离全程缓提速。他还没优秀到可以精准控制自身极限的水平。
没有天赋的人,无论多努力都可能无法达到有天赋的人的一半成绩。但是,每个人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自己,每一次突破成绩超越也都是自己。他人虽然会是努力的目标,但他人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自己才永远是自己。
况且,他人的天赋和成绩又不会影响到你做自己。他们只是让你在前进的路上有了新的认识,让你以此坚定自我,努力强化自身。即便无法和对方同行也没关系,因为你一旦回头看,就会看到自己身后还跟着无数个以你为目标的人。
但你不要因此永远想着回头欣赏后方的熙攘人群,不要沉溺在被他人追随的自负中,这只会让你停步不前,慢慢被身后的人逐一超越。因为强者只会永远前进不息,努力追赶更强者。
聂商海在最后几十米的直道中全力冲刺,于终点处扎堆的人群旁撞向了那条如血液般鲜红,虽被扯直但依旧随风微微颤动的红布。好像奋力撞破了他从前的生活一般,那个在紧绷的高压下依旧能挤出时间坚持所爱,虽身心俱疲,但还是让自己内心在夜晚发光发亮,温暖治愈自身的囚笼生活。
冲过终点后他因为惯性又向前跑了几米,停下后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其他人能看到他宽大的肩膀在上下起伏,好似全身都在奋力呼吸,身上的背心已被汗浸湿,他慢慢仰起头看向天空。此时正巧遮挡住日光的闲云被风尽数吹走,下午的日光不敌中午烈,此刻也已接近黄昏,漫天浅淡红霞,日光不是炽白或橙黄,而是接近金红色的耀眼,像末世前对人间的警示,更像重生时对众生的宣告。
微风吹过,聂商海缓缓抬高双臂举在腰身两侧感受清凉,好像“新生的”自己正在接收来自世界的鼓舞拥抱一样。金红色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他仰着头,抬臂,像一个早已消逝的神明无声复活,在艳阳下,在终生的注视下,在末世即将来临的前一刻。
带来了希望,熄灭了苦难。随后他又因为倾注尽了一切而力竭倒下。
聂商海倒下前,宁为豪正在慢慢靠近准备和他庆祝,而且他也不想那么着急去打扰聂商海耍酷。结果看到人瞬间躺倒在地上时抬脚就冲了上去,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幸好只是因为站不稳摔倒而已,最重要的是没磕到头。大家便都松了口气。
“呜呜呜呜呜……”宁为豪见聂商海没事,忽然假装哭起来:“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呜呜呜呜……”一开始哭的还挺真实,结果后面的哭声明显变成了克制不住的笑。
“你小子还想咒我?就冲咱这体格,你指定得走我前边儿。”聂商海搭着□□帅肩膀被扶起来,在跑道上来回走了一会儿,腿上的力气逐渐回来点。
□□帅扶着他说:“你是真牛啊,我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五千米最后两圈能连着冲两次的人,太牛了。”
聂商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不作声点点头,笑一声。
“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说过喜欢跑步,我还以为你就单纯的喜欢,没想到看着还挺专业的。”□□帅继续夸。
体育老师拿着成绩单又一次来到聂商海身边,又问了他一遍要不要考虑走体育。
聂商海小时候就展现出了在运动这方面的天赋,他的老师也曾问过要不要考虑走体育方面,他回去也跟父母说了,得到的答案是不能,以及一顿毒打。
他的出生意味着要继承家里的一切,而不是让他去做自己擅长的事。他们把第一个儿子培养成了有独立意识的人,他却要选择自己在外闯荡,放弃这庞大的家业。所以他们把目标定在了第二个孩子身上,无论男女,都要按照可以继承一切的方向培养,哪怕让孩子没有选择的权利。于是聂商海出生了。
迟来的选择对聂商海来说已经没意义了。小时候最憧憬的,在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普通,他的兴趣早已被磨平,因为天赋而留下来的习惯也不过也只是为了和自己的精神世界做反抗。
现在新生的自己已经有了更多的选择,哪怕是碌碌无为,平淡而纨绔的度过这一生,只为与前面的十七年作斗争。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回头看。那个满是黑暗和痛苦的过去已经于火花中消亡,只剩一地残骸。
聂商海再一次拒绝了老师的提议,很坚决,没有一丝犹豫。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算能挽回也没有了最初的期待,他想。
虽然他能每天晨跑半个小时,但晨跑时也并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要命往前冲,后果就是腿软,酸麻,只想躺下来好好休息。
回班级的路上聂商海不想走,就算有人扶着也不抬腿。他抬头环视一圈,开口问:“你们能不能来个人背我回去啊?”
身高一八几的壮汉问身边这一群鸡崽谁能给他背回去,大家都沉默着互相打量,无人回应。
“袭雨威。”聂商海忽然点名,“背我。”
袭雨威听到他叫自己名字都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之前刚给这人骂完,怎么还……也许正是因为骂过他,所以这家伙在报复。
“不背。”袭雨威拒绝:“我是来凑热闹的,又不是干苦力的。”
“但是你今天跟我打赌输了啊,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天都听我的吗?现在就要变卦了对吗?我刚跑完五千身上没劲儿腿也疼,走都走不动了。”聂商海开始碎碎念:“而且宁为豪他今天也赌输了,我让他做的他也都做到了,没想到轮到你的时候居然这么不讲信用,早知道我就不和你赌了,我可是拼了命才做了……”
“上来。”袭雨威还从没见过一个男生嘴能这么碎,吵得他莫名头疼。
聂商海立马松开搭在□□帅肩膀上的手,步履平稳地走向袭雨威身后,完全看不出累,还非说自己累到走不动。
袭雨威感觉自己身上背着的不是个人,而是堵墙。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胖的人居然能这么重。虽说能背动,但多少有点超出预期了。
其他人回班级时都走在前面,只有这俩人在后面慢悠悠往前,不慌不忙。主要袭雨威背了个“大沙袋”,忙不起来一点儿,这东西还把自己夹得死死的,生怕被甩出去,跟往身上裹了个被似的。他感觉自己如果摔倒了都能当场盖着他睡一觉。
“你多重?”袭雨威咬牙忍着肚子里的火问。
聂商海本来是头搭在袭雨威肩膀上靠着,听到人问话,立马抬起来想了下,回答:“月初称的时候是九十五公斤。”
“你有九十五?”袭雨威再一次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现在应该九十六了吧?”聂商海说。
“……”袭雨威沉默,一开始以为重只是单纯因为高而已,现在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是个铅球,实心的。怪不得这么沉。
聂商海把头靠下去,没几秒又抬起来开口:“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什么?”袭雨威只顾往前走,没听清他问的什么。
“我说,”聂商海把头靠在袭雨威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你身上为什么这么香?”
袭雨威这次完全听清了,耳朵被身后的人吐出的气吹得痒,但两只手此刻卡着他的腿弯松不开。
聂商海继续贴在那一侧耳边说:“有一股淡淡的玫瑰味。”
袭雨威猛地甩甩头躲开,气急败坏警告道:“别冲着耳朵说话!”
“我这不是怕你听不到嘛。”聂商海重新把头搭在袭雨威肩上,“所以为什么这么香?你喷香水了?”
“应该是洗衣液。”袭雨威回答。
“洗衣液?”聂商海又闻了一遍,继续说:“玫瑰味的洗衣液?我从来没见过有这种香味的洗衣液。”
“那是你见识短。”袭雨威怼道。
“你说话怎么总是这么臭啊?之前接力跑完了也是,跟吃枪药了似的。”聂商海趴在脸上看向袭雨威侧脸,看他勉强可以挡住半个额头的碎发,再向下看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以及下巴,“长的倒挺帅的,就是说话太臭了。照你这样的,能有人喜欢吗?”
袭雨威歪头瞪了一眼聂商海。
“这样吧,看在你背我的份上,”聂商海再次开口:“我把我赢到的第一名的奖励给你。”指的是那个智能手环,算上五千得的这个,他已经有四个了。
“不要,我已经有一个了。”袭雨威拒绝接受。
“那你一手带一个呗。”聂商海提议道:“看数值的时候万一两个显示的不一样,取个平均数就行了。”
“神经病。”袭雨威回他。
但袭雨威没想到聂商海会忽然对自己说:“那这样,我把手环给你一个,你送给五班那个有抑郁症的女生。”
“你要送就自己送。”他依旧冷脸说。
“我不认识她。”聂商海说话的语气终于变得正常,不再有开玩笑的语气:“而且我听说大家都是让你代送的,为什么不能代送我的?”
“不认识也送?你不会是想可怜她吧?”
“送了不就认识了?再说了什么叫可怜她?这是关心,关心你懂不懂?”聂商海用双腿猛地用力夹一下袭雨威的腰,“同学之间互相关心不是应该的吗,况且我那玩意儿那么多,留着也没用。就这么定了奥,我回去给你,一定要送到。”
袭雨威没答应,也没拒绝,依旧慢步向前走。这一段路好像比每天上学要走的路还要长得多,能望到眼前的尽头,却迟迟走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