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第32章 第32章

由于本次涝灾波及范围广泛，南方爆发了自顺怡帝即位以来最浩大的难民潮，大批难民浩浩荡荡北上，聚集在京城的城门前。

而因着南方藏匿人口的风气盛行，在清查城外难民的时候就发现相当一部分人与户部上交的税册和户籍册压根儿对不上。

天子震怒，当即派工部侍郎带赈灾银南下赈灾，下朝后又单独找莫湛阳进御书房议事，据说镇纸、砚台全砸了，最后还是莫湛阳主动请缨安置难民以平天怒。

从宫里出来，莫湛阳连家也没敢回，去户部调了人手就跑去了城门外，安排着手下安抚难民、维持秩序、分发物资、重编户籍、筛选身体素质较差的老弱妇孺优先安排进城中的救济院。

顺怡帝也调了禁卫军来在城外扎帐，供难民安身。

一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南方赈灾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起色，如此大的难民数量，而当今国库本就不丰盈，即便是掏空了也支撑不了多久。

请示过皇帝之后，莫湛阳又命人张贴了告示：凡京中农庄或商铺等缺少人手的，皆可报之官府，官府会安排合适的流民到相应的地方做工；而其中主动收纳难民者，可以减免税收。

这样一忙活，莫湛阳就忙活到大半夜，仅仅眯了两个时辰，又马不停蹄赶到城门外。

出乎意料的是，即便他几乎是踩着日出的时间感到的，城门外也已经支起了一顶帐子。

支在帐子中间的巨大的铁锅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帐子下两个人正在忙活着施粥，隔着雾气隐约能看出是两个女孩子。

对面的难民人手捧着一个碗在帐子前排起队来。随着从锅里舀出来的米粥经过女孩手里的锅勺又滚入碗中，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莫湛阳走到铁锅前。锅里盛着满满一锅大米粥，白软的米粒打着旋，里面似乎还有几味不知名的草药。

他问道：“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在这儿做什么的？”

恰好那小姑娘过来打粥，闻言抬眼看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匆匆答道：“我是楼雪蓉，她叫类婉婉。”

莫湛阳只字不提他的身份，楼雪蓉就也不提，只当他是寻常人家。

“听闻城外来了大批难民，我虽为女子之流，却也想行圣人之道，但奈何我一人实在力量单薄，只能尽力做些施粥的小事。”

听她这么说，莫湛阳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欣赏：“你是楼雪洲的妹妹？”

“您知道我哥哥？”楼雪蓉眼睛一亮。

“我当然知道。”莫湛阳点点头，“不过想来......那件事以后，你们的日子恐也不好过吧，即便如此仍要施粥？”

“是啊。”楼雪蓉垂下眼，面上适时地流露出伤感，“不过维持生计还是可以的，而且施粥事小，行善事大，我说过的，想尽力而已。”

“你们愿意尽自己所能助人，这便不是小事。”莫湛阳赞许道，一边拿过楼雪蓉手中的碗，“看你一个小姑娘也忙活了好一会儿了，去歇着吧，我来帮你。”

“这......不好吧。”楼雪蓉假意推辞道。

“这有何不好的，你们两个小女孩都知道尽己所能，我们这群大人哪儿有躲在后面的道理！”

话都说到这儿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楼雪蓉道过谢后被替换下来，和手里拿着张干饼在啃的类婉婉面面相觑。

类婉婉若有所思地看着莫湛阳的方向，话却是对楼雪蓉说的：“你到底想做什么，还不去？”

当时她们接出楼雪洲之后，她亲眼看见两兄妹进了段家，就凭段钰和楼雪洲之间的交情，她可不认为两兄妹的日子会不好过。

而楼家一夕之间被抄家的事件，即便过去四年仍然是京城人口中的乐谈，在这种情况下，被人当成乐子的楼雪蓉亲自来为难民施粥，甚至顺着莫湛阳的话买了一场惨。

直觉告诉她，楼雪蓉就算是真的发了善心要帮助这些难民，也绝对不仅仅只有这一个目的。

“不着急，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吧，现在说太生硬了，容易引起戒备。”没有凳子，楼雪蓉只能蹲在类婉婉身边。心里不住地盘算合适的时机，注意却总被一旁灼灼的视线吸引。

类婉婉打量着她，语气戏谑：“四年过去，你倒是变了不少，真想不到，昔日单纯的小姑娘都有心机了~”

“还说我呢，婉婉姐。”楼雪蓉回视着她，“你又是怎么混到难民堆里面去了？”

“哼，说起这个......”类婉婉咬着牙愤恨道。

原本她在和楼雪蓉一起接了楼雪洲把人送回段家之后就走了，这次是直接离开了京城一路南下，好不容易打探到付辛的一点儿消息，结果还没等她接着找下去呢，南方就由于接连不断的大雨爆发了难民潮。

更倒霉的是，她的盘缠恰好用完了，而她目之所及都是难民，别说接济她了，连正经诊费都付不起。

一穷二白的，就又被难民潮卷回京城了。

然后，就被今天一大早来施粥的楼雪蓉捡到了。

想到这儿，类婉婉发了狠似的咬住手中的饼一撕。两天没吃过饭了，如今吃着干噎的饼子都香得很。

想想这几天的遭遇，再看看真真切切握在手里的饼子，她简直感动得要哭了。

“欸，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呢？”趁着把饼泡进米粥的间隙，类婉婉也没忘了八卦。

“嗯......想回归老本行......”楼雪蓉回道，几乎没什么犹豫。

“老本行是啥？你原来有做过什么吗？吃喝玩乐？”

“......经、商。”楼雪蓉咬牙切齿，“先前哥哥掌家，我虽是不用做什么，却也学了不少。”

类婉婉惊讶地瞪大眼 ，“那也不好做吧！你现在同你哥哥那会儿可不一样啊！”

“虽说楼家先前能做到那么大，指定是积累了不少人脉和资源，但是现在应当所有人都知道楼家被官府制裁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虽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但其中既然有官府，也会有不少人为了避嫌不想同你合作吧？”

“是啊，这是一定的，而且我已经感受到了。”楼雪蓉非常不礼貌地翻了个白眼。

自从楼家破落了之后，她明里暗里受了不知道多少白眼。而且越是以前上赶着求合作的，失势之后踩得越狠，在她要寻求帮助的时候仅仅冷嘲热讽几句都算温和的。

“所以，我更要回去，我要握在我自己手里的财富。”

“有志气！”类婉婉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

看着曾经被自己当作小孩子的人成长得飞快，还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志向，类婉婉发自内心地为楼雪蓉感到骄傲和开心。

“不过......”她又问起一个最现实的问题，“你现今身上有钱吗？”

“......没有。”楼雪蓉垂下头，方才攒起来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去。

“要不去找段家主？她应当会乐意帮助你吧？”

“不。”楼雪蓉摇摇头，“这次是我第一次尝试自己经商，虽说先前跟着哥哥也学了不少，但是风险仍旧不小。我已经麻烦段姐姐很多了，不想再麻烦她了。”

“噢......”做生意的有风险嘛，类婉婉表示理解。

“但是，这样的话，你上哪里去弄钱来？要做生意前期要砸钱的吧？”

楼雪蓉没说话，眼珠子转了转，意有所指地看向还在忙活的莫湛阳。

“好主意啊！”类婉婉一拍手，眼睛“刷”地亮了，“那我能加入不？”

“你要如何加入？”

“就是......你现在应当有大致的想法了对吧。你现在经商大致需要多少钱，然后例如我出这笔钱的十分之一，那么你经商所获得的利润就要分我十分之一，怎么样？”

“唔......倒是不错的主意。”楼雪蓉抬眼睨着她，“不过......婉婉姐你现在有钱吗？”

“......没有。”类婉婉眼里的光熄灭了。她转过头去小声嘀咕，“四年过去一点都不可爱了......”

这声音太小，以至于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楼雪蓉并没有听到：“或许......我可以问问莫姐姐要不要用这种法子，她应当会感兴趣的......”

莫云乐回到边疆之后就给她寄了信告知情况，但她当时并不知道楼家抄家的消息，把信寄回了楼家，好在被段钰的人注意到，这封信才回到楼雪蓉手上。

这几年，两人仍然保持着信件联系。

她们带来的米粥有限，不少难民还捧着空碗，米粥就已经分完了；好在官府的帐子也支起来了，没抢到粥的难民们还没来得及哀嚎，又乌泱泱冲到官府的帐子前。

“你们，要不要来我的地方坐坐？”莫湛阳扔下锅勺，伸了伸酸痛的腰，对着角落里蹲着的两人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类婉婉拍了拍自己身上破烂脏污的衣裳，假称自己要去等粥吃先走一步。

“要等不到，我的午饭可就没着落了。”

楼雪蓉则没推辞，跟着莫湛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