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第31章 第31章

这些事情，被关在高门大院里的莫云乐都不得知，她的当务之急是在婚期到来之前溜出京城。

而莫湛阳大约也是怕再生变故，竟硬生生把婚期提到了半月之后。如若不是有些礼节性的程序不能省略，只怕他第二天就能给莫云乐塞上花轿。

赵锦城被押送出京的前一日夜晚，天空是罕见的澄澈，繁星点点。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莫轻礼孤身一人来到小院前，宽大的兜帽严严实实挡住她的脸。

照例进行完盘问，莫轻礼踏进屋门。一进屋，她就把斗篷扯下来披到莫云乐身上，又将自己身上藏着的银票全掏出来，又开始卸自己头上的首饰、腰间佩着的玉石......

可惜夏季的衣衫轻薄，即便是银票也藏不下多少。莫轻礼见身上的东西全抖落完了，又急忙去解衣带。

“阿姐，我想着你出了京城定是需要盘缠，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你别嫌弃。我向守卫讨来的时间不长，咱们先赶紧换衣服，然后你就装作我的样子逃出去......”

身上的衣裳正要解开，莫云乐却抬手按住她的手。

“嗯？怎么了阿姐？”

莫轻礼考虑的不可谓不细致。当时她回京回得急，自己的积蓄全都落在了边疆，这会儿突然间要走，确实缺少盘缠。

原本她还在为这件事发愁，却没想到莫轻礼已经替她想好了。

不知不觉间，那个只会跟在她身后撒娇的小妹妹已经会替她考虑事情了。

看着眼前闪烁着焦急的大眼睛，莫云乐目光躲闪，终究还是只吐出一句“多谢”。

莫轻礼却仿佛看出她的顾虑：“没关系的阿姐，我愿意的。左右我都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这对我来讲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一柱香的功夫，莫云乐穿着换好的衣袍重新出门，准备的盘缠又被重新藏回衣袖之中。除此之外，为避免引起怀疑，她没带其他任何东西。

借着兜帽挡脸，莫云乐微微低头，成功避开了屋外的护卫，又凭借着记忆中的巡防路线，一点点向看好的尚书府的外墙摸过去。

只是莫轻礼到底还是头一次干这种事的小孩子，没能注意到最后一处的巡逻路线是流动的。

在她差一点就要和巡逻的队伍打个照面的时候，相反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来人啊，有人落水啦！救命啊！”

这声音是......翠儿？

来不及纠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莫云乐抓住机会摸到外墙，借力两下蹬出墙外。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边已经隐隐亮起白色。早市应当开了，街上三三两两的人，明明脸上还带着疲倦，却又脚步匆匆。

莫云乐思索不过几秒，顺着人潮溜到早市，换走了一匹通体黑色、看上去还不错的马，赶在莫家发现之前跑出城门。

恰巧押送赵锦城的车也要出城，他瞧见了莫云乐骑着马远去的背影，嘴唇翕动，但到底没发出任何声音。

一匹马，一辆车，一个向北，一个向南，就此分别。

四年之后，岭州。

岭州在大齐最南，气候湿热，又遭大山环抱，鲜有人迹，经济发展得堪称惨烈。

就赵锦城落脚的这处村落而言，每家每户只能得到几亩薄田，一年下来收获的粮食也仅够看看吊着人不被饿死。如若运气好，能上山猎得只猎物、或者采得些果子，日子还能好过些。

而整个村子，只有一条狭窄的、压根儿不足以通车的小土路与外界联系。这样贫瘠又落后的地方，连商队都不愿多踏足。

“小城啊，今日我们可是能吃些好的了！”步履蹒跚的老人从土道回村，一手拎着一个袋子，笑容满面。

赵锦城落脚的这户人家姓李。李大爷有个儿子，好不容易走出大山上城里做工去了，惦记着他还在家腿脚不好的老爹，每月都会拖人送些米面回来。

“不过倒是可惜了。”老人又面露愁容，“听那混小子说，这些日子频繁地下雨，各地的收成都不好，许多人已是吃不上饭了。”

“......嗯。”蹉跎了四年，赵锦城愈加沉默寡言，穿着一身粗麻布制成的衣裳，裤腿被高高卷起 ，露出精壮的小腿，鞋底还踩着方才下地时沾上的泥。

李大爷年逾古稀，自然是无力看顾家中的田，自从四年前赵锦城来了岭州便由他接手去了。

“其实......我们今年收成也不容乐观......”赵锦城眉头皱起，颇有些为难，“不然，我明日上山一趟......”

“别！千万别！”李大爷连连摆手，拒绝得坚定，“咱们这一带山上野兽多便算了，还多得是坑洞。村头王二婶家里的大儿子，便是有一日想上山去打猎，结果失足掉进坑洞里，等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这还只是找到的，这四周全是山，有的是找都找不到的。"李大爷叹口气，“小城啊，你是个好孩子，不想我家那混小子，一年到头不回来一次。”

“要不是你，我这一把老骨头哪儿能活到现在。”老爷子把手中的袋子砸在桌上，态度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所以我定然不能就如此放你进山。”

“......好吧。”一阵沉默过后，赵锦城还是放弃了进山这条路。

“锦城啊，你在家不嘞！”

嘹亮的女声响起在家门口，赵锦城面色扭曲一瞬，扭头就想往里屋躲，但还没等他够着里屋的门，大门已经被敲开了，一位衣着艳丽、体态丰腴的女子迈着步子走了进来，轻薄的布料似有似无地勾勒出女子的身姿，

“不是我说，前几日给你介绍的那家小姑娘你到底瞧上没啊，人家小姑娘现在也十六了，家里正着急给人寻个夫家呢，瞧没瞧上也给个准话啊！”

“乔姐。”赵锦城苦着一张脸，“我早已说过了，我已有......”

说到这儿，他停顿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微不可闻：“心......心悦之人。”

被称作乔姐的女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随手接住吐出来的瓜子壳。

偏远的山村难得进了个青年才俊，村中几乎所有家里有女儿的人家眼睛都亮了。刚开始几天，来问亲的人几乎要挤满李大爷这件本就不大的小屋。

这种情况直到赵锦城声明自己有心悦之人才得以缓解，不过四年过去，有不少人怀疑他口中那个“心悦之人”只是托词，又蠢蠢欲动起来。

而乔李，堪当其中翘楚，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嗐，我这也是想着你接触接触看看，说不定就喜欢上了呢？四年了，你的品行我们大家伙都看在眼里，看你身边缺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是着急，也不知道你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乔姐，我真有......”

"行了行了！"乔李挥手打断道，“不乐意就不乐意呗，你姐我又不能逼你。”

“心上人......”

"嗯......啊？"赵锦城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么好说话？

要知道，往常不磨他三百个回合乔李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别用那副表情看我。”乔李的眼睛细长上挑，此刻向上挑着眼看他，一双眼里全是风情，“你是不是在想，我今日怎的这么好说话了？”

被猜中了心事，赵锦城有一瞬间的尴尬，但迅速收敛起来，正色道：“没有。”

“得了吧。”乔李嗤笑一声，“不过是今年收成不好，许多人家实在是吃不上饭了。就例如我给你提的那个小姑娘，他们家很快就要搬走了，这才让我来问你最后一遭，原本也是不抱啥希望的。”

“啊？”

“是啊，要走了。”乔李轻轻呵出一口气，“我也快要走了。”

“没办法啊，别处我不敢说，但就这方圆几百里的村子内，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太多了，不过我瞧着你们家倒还好过些。”乔李左瞧瞧右看看，半晌才站起身来，弹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但话虽如此，这地方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我今日来也是劝你们早做准备。”乔李摇晃着脑袋，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悠哉游哉地往门外走。

踏出门槛时，还特意放大了声音叹道：“哎哟，终于是把我这遭老婆子打发走喽~”

“......”乔李走后，赵锦城就一直绷着张脸，李大爷想了想，还是抛出了那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小城啊，咱们用不用......”

脑海中翻腾的思绪被打断，赵锦城叹了口气，神色和缓下来。算了，他一个被削了权的流放之人，面对天灾又能做什么？

他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您先走吧。”

“那......那你呢？”李大爷瞪大了眼睛。

“我留在这里。”赵锦城敛下眼。

他是被流放到这里的。虽然押送他的人把他押到岭州地界就放了他自由，而不是送去官府服杂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出入岭州的地界。

“这......这如何能行？”李大爷果然不能同意。

赵锦城好说歹说，扯谎说自己不过垫后收拾些东西，马上就会跟上，才终于把李大爷半信半疑地哄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