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有归 第5章 烧仙草

大姑的裁缝铺开在临街一间老房子里，铺子很小，多来几个客人便转不过身。

但生意一直很好。

大姑不是一个紧绷的人，为人热情大方，脸上常常挂着笑，大家都亲切地叫她“阿玉”。如果有人问某家新开的店在哪儿，另一人通常会告诉她：“阿玉裁缝店旁边100米啊，很好找的。”这时候对方通常会做恍然大悟状：“哦~那儿啊，我知道了。”“阿玉裁缝铺”俨然已成为清安镇的地标店铺，虽然它连个店招牌都没有。

大姑从六月起便忙得脚不沾地。

那年夏天她引进了一批棉绸料子，用它做出来的睡衣冰爽凉滑，花色又多，上门的客人特别多。

“你来，可帮了姑一个大忙。”何春玉笑着欢迎何亭湘。

何亭湘其实有点后悔了，她事后才想到会不会给大姑添麻烦，前有妹妹，后有她，别人会不会以为她们赖上大姑了……都怪当时的她太脆弱了……

她笑得犹豫。

何春玉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她从小看着何亭湘长大，最熟悉她的性子，半解释半诉说：“你姑丈过几天要去巫洋干活了。”

何亭湘诧异：“去我们老家吗？”巫洋地处高山，交通不便，这几年村民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是啊，你姑丈说有外商打算开发一个度假村，需要新建很多别墅，负责人就在镇上找了很多水泥工……你大姑丈这回可有得忙了。”

别墅……像那晚看到的两层楼白色建筑吗？何亭湘在脑海里大致描画着度假村的样子，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巫洋那么远，除了好空气，并没有什么其它别致景色，真有人会从城里跑到高山住吗？

何春玉笑着摸摸她的头：“你也觉得太偏了对不对，我开始也这么问你姑丈，结果他说‘有钱人自有有钱人的活法，让我别瞎操心’，还说‘会同步倒一条水泥路通到巫洋村’，这可太好了，以后我们回去就方便多了。”

虽然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回老家了，但是这从天而降的好消息还是让她们十分开心。只要家在那儿，她们总会回去的不是吗。

接下来的日子何亭湘一边忙家务，一边在大姑的铺里帮忙。人来人往，看得多了，她很快熟悉了整套制衣流程，干起一些小活，比如熨烫、缝扣、拆线等，也变得愈发得心应手。

大姑也夸她有做衣服的天赋。但马上就摇头：“呸呸呸，我们亭湘以后是要进公司坐办公室的，才不吃这个苦。”

“姑，像你一样也很好呀。”大姑丈身体不大好，一年干不了几个月的活，大姑婆婆去世得早，公公自从摔倒后就失去了自理能力……幸得大姑习得一门手艺，不然全家人的日子不知多难。

何亭湘是由衷地为大姑感到自豪，觉得她很了不起。

何春玉苦笑：“当年你爷爷本来是要送你爸去学缝纫，结果他去了两天就不学了，你爷爷不仅不同意，而且十分生气，学徒的机会是用家里仅有的一小袋米换来的，现在送都送出去了，总不能向人开口再要回来，无奈之下他才想出了这个折中的办法——就是换我去。”

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故事，何亭湘心里只觉得一阵唏嘘。她实在难以想象父亲端坐在桌前“哒哒哒”踩缝纫机的样子，踏板怕是没两天就不翼而飞了吧。

何亭湘回神。

何春玉继续：“亭湘，姑只念完了小学二年级，说到底就认得几个字，大半辈子都窝在镇上了。可是，我觉得人不应该这样过，当然我指的不是非要干一番多大的事业什么，但至少得有得选，选自己爱做的，走自己想走的。你说对吗？”

大姑异常认真的一番话让何亭湘不知如何回答，她从来没想过这些，懂事以来她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便是考大学。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都在跟她说“要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好大学，以后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她就像一个空心瓶子，被动地接受错误的认知而不自知。

何春玉笑接着说：“我是不是有点傻？”

何亭湘怔怔地没能及时做出否定的回答。

*

八月底，裁缝铺终于闲了一些。

何亭湘起了个大早，跑田里拔了许多仙草回来。这是本地的一种野草，但是因为可以制作成食物，也有人移栽到自家田里，然后熬成仙草冻挑到市场上卖。

何亭湘按照询问来的做法把草洗净后和几克食用碱一起放入锅中慢慢熬，待汤汁熬出胶后挑出不要的根叶，然后用蒸屉布过滤掉残渣，最后把滤下的绿色汤汁混着米粉煮开，边煮边搅，直到浓稠。

何亭湘熬了足足三大盆，累得满头大汗。

表弟表妹们在旁边眼巴巴地等，时不时追问：“好了吗？可以吃了吗？”

“再等等，快了。”她隔一会回答一遍。为了加速凝固，何亭湘将铁盆小心地浸在清水缸里，井水冰凉，可以当作临时冰箱，当地人也会用这个方法储鲜。

等待凝固的空当，何亭湘抽身煮了一锅红豆绿豆，还炒了不少花生米。

她动作娴熟，却是第一次尝试。

母亲离开之后，很多技能她开始无师自通。

傍晚仙草汁终于凝成块状。何亭湘用手把铁盆的边缘脱离，然后倒扣铁盆，把仙草冻完完整整地落在案板上，接着她又拿来菜刀细心切分成小块，最后倒入凉开水和白糖以及红绿豆。

表弟表妹早已按耐不住要吃，何亭湘手脚利落地为他们和妹妹一人舀了一碗，她自己并不吃，而是等妹妹吃完后把其中一份分装好的袋子递给她：“亭依，这些是给万如的。”

“啊？”何亭依眼里满是不解，她们从来没给被人送过吃的。

何亭湘笑着解释：“万如和你要好，之前也帮了你一些忙，仙草冻解暑，也给她送点尝尝。”

何亭依茅塞顿开：“好，我现在就去。”

“嗯。暑天经不住放，让她当天就要吃，吃不完的可以分给家人朋友。”临走前何亭湘特意嘱咐。

“好，我知道了。”

万如看到何亭依别提多开心了，看到她带了好吃的东西，更是一蹦三尺高：“哇！我太幸福啦。”

“这是我姐今天刚做的，我刚吃过了，真得很好吃。”

“姐姐太好了，你也好，你们都太好了。亭依，谢谢你，也谢谢姐姐。”

“不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呀。”何亭依帮万如解开袋子，然后把铁盆轻手放在餐桌上，“你去拿碗和勺子，我帮你舀。”

“好。”

万如欢快地从厨房跑回大厅，把碗递给何亭依时，何亭依惊讶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万如问。

何亭依指着仙草冻上面的绿色薄荷说：“你的和我们家的不一样，我们的没有薄荷。”

万如低头凑近铁盆闻了闻，雀跃感叹：“亭湘姐太有心了，我太喜欢亭湘姐了！我真羡慕你亭依，我做梦都想有一个姐姐。”

“相比姐姐，我更希望有一个哥哥。”何亭依到底没说出她心中真实的想法，她避开话题似地把盛好的碗递给万如，说：“可以吃了。”

吃到一半，玻璃门自动打开。

是万辉他们。

几个人大汗淋漓地带回一身暑气。

“嗨！两位妹妹下午好！”话最多的刘志豪向她们走去。

万如生气地瞥了他们一眼：“哼。一群黑包公。”她吃着好吃的，不愿搭理来人。

何亭依和他不熟，但听出了刘志豪就是上次笑话她的人，也不吱声。

众人一脸看傻子似地瞅了眼刘志豪。

刘志豪脸皮厚，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他走近看到桌上有好吃的，立马跑去厨房拿了副碗筷，然后自顾自装了一碗去。

“喂！！”

万如没料到他速度这么快，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她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刘志豪狼吞虎咽吃完的。

男生胃口极大，更何况是在剧烈运动后，刘志豪确确实实是饿了。他吃完想再吃，万如把盆护在自己胸前，说什么也不肯给。

刘志豪一脸讨好地盯着万如。

万如态度坚决，意思明显：“我的，不给！”

僵持之际何亭依站了出来，她拉拉万如的衣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小如，我姐说可以家人朋友分着吃。”

万辉模模糊糊听到什么词，下意识地转头看，声音又消失了。他继续疯狂灌水，这热天红薯都能烤熟了。他大概脑子秀逗了，竟然答应他们中午去打篮球。

话是这么说，玩起来还是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