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如愿搬到大姑家,何亭湘仍住在大伯处。
六月份期末考一结束,何亭湘便主动提出要跟林淑良去山里放羊。林淑良没反对,第二天就带她进了山。
遗憾的是,何亭湘实在不是块放羊的料,羊群像跟她对着干似的,她赶哪儿,它们偏不去哪儿。慌乱之间羊群跑进了山里人家的菜园子里,进了菜园,羊终于乖乖停下了,但别人地里新冒的菜苗也没了。
“都这样了,还不大声喊,只知道傻愣愣地等着它们吃,”林淑良一路目睹何亭湘笨拙地左右突击,心里那个气啊,“放羊都不会,蠢死了!”脸上的火气一整天就没降下来过。
第二天林淑良说什么也不肯再带何亭湘去。
何亭湘急得眼眶都要红了。堂姐就是初一念完就不念了,她担心自己落得同样命运。可是林淑良向来说一不二,何亭湘不敢哀求,只能眼睁睁目送她远去,然后在家尽心尽责地做好家务三餐,期待她的回心转意。
好在事有转机。
邻居告诉她们菜市场新搬来了一个电瓷加工厂,工作简单,主要是组装电灯底座,拧拧螺丝之类。手工活,不挑人,时间自由,听起来就像是为何亭湘量身打造一样。
林淑良听完,二话不说就带何亭湘去试工。
何亭湘就此开始她的打工生活。
电瓷厂的工资按劳结算,每个合格品是1毛3,100个就是13元。何亭湘年轻,视力好手速快,很快摸索出了技巧,最高的一日她完成了300个,算下来共39元,这可把她高兴坏了,心里暗暗盘算着把妹妹的那份学费也赚出来。
这么一来,下工的时间就比先前晚了些。
那天,何亭湘照旧留到了最后一个。她用黑炭在自己的袋子表面写好数量,然后将几个袋子堆放在一块,之后关了房间的灯,走到外面准备关门。工厂的门有两层,内里是木门,外面是铁门,都只要向外拉上就算锁了。
何亭湘依次关上后,不放心地往里推了两下,直到确定门锁实了才准备转身。
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她的半个身子还没转完就被人一把架了起来。惧怕让她本能地大喊“救命”,同时身体不断地扭动想要摆脱桎梏。可她一个瘦小的女孩哪能撼得动身后的人,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更糟的是,对方似乎将她箍得更紧了。
楼道的灯早在何亭湘被控制住时就被关上了。黑暗中,身后的人始终一言不发,只有身上浓烈的酒精随着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何亭湘脑后。
是她无比熟悉又无比憎恶的味道。
她恶心得想吐,但生生忍住了。
命运令她如羔羊,但她决不甘心被俘。
楼下就是舞厅,一向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何亭湘上半身动弹不得,但腾空的双腿还能动。于是她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到了脚上,然后一顿乱踢乱踹,试图制造更多更大的响动让人听到,然后上来救她。
然而她的运气实在不够好,今晚的舞厅门口安静得异常,明明门内依稀可闻劲爆的舞曲声,但偏偏就是没有人进出。
身后的人似乎一早看透了她没有这种好运,一边任她踢喊,一边押着她往后退——再上去就是天台,他在试图把她往上拖。
何亭湘力气渐渐耗尽,双眼之中满是绝望。
男人的耐心同样耗尽,箍的力道加重,何亭湘再也忍不住,脖子朝前一抖,吐了。液体源源不断滴在男人手上,他低声骂了句脏话,随后恶狠狠地一摔,把何亭湘甩到了地上,结果力道没控制住,何亭湘直接沿着楼梯边缘滚了下去。
再想抓已经来不及了。
身体的疼痛再次唤醒了何亭湘的求生意识,她忍着剧痛,飞快地起身朝舞厅跑去……终于在心脏快要蹦出来前,推开了舞厅的大门。
忽明忽暗的舞池里暗影流动,唯有头顶高悬的霓虹灯在急速飞转闪烁,没有人注意到惊慌失措的何亭湘,她也同样看不清任何人。
何亭湘此前从未来过这儿,她恐惧地奔跑在光影里,像只迷失了方向的受惊兔子,在满目的卡座中寻找那个可以庇佑她的树洞。
其中有个卡座坐满了人。
何亭湘跌跌撞撞地冲过去,颤抖着说“救我”,她说得小声又急切,桌上的人根本没听清。可何亭湘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直接不管不顾地挤了进去。
四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有人试探着问:“她——”
未说完立即被另一人打断:“喝不喝?”眉头微皱,甚是不耐烦。
领悟过来的其他人纷纷附和:“喝!干杯!!”
他们喝的是一种新上市的橘子汽水,整个小镇就只有花海舞厅有卖。
一瓶下肚,饱得直打嗝。几人没心没肺笑作一团。
何亭湘不敢哭,不敢听,更不敢说话,她祈祷般闭上了眼睛,双手死死地抱住就近的腿,把自己缩成了一尊静止的雕像。
只有万辉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发抖,因为她抓的是他的腿。
因为痒,万辉微微皱了眉。
坐在他旁边的刘志豪眼尖瞄到了:“怎么了?”一边问一边把视线落在角落那团小小的黑影上。对面的两人同样关心这个问题,不约而同地等着答案。
万辉像没看到般,用牙齿慢吞吞咬开全部汽水瓶,然后一人一瓶分过去,全部分完,把瓶盖拢到一块儿,问:“玩不玩?”语气和方才“喝不喝”如出一辙。
几人再傻,也听出了万辉的言外之意,不再纠结冒然闯入的何亭湘,纷纷叫嚷道:“玩啊!怎么玩?”
万辉发话:“抛瓶盖,落桌后谁的盖子朝同一面多就算谁赢。”
“什么游戏嘛这是,听起来很弱/智耶!”
万辉挑眉:“那你来想一个不弱/智的?”
刘志豪指着舞池:“不然,我们也去跳舞吧?”
“不去。”杨远海第一个拒绝。
刘志豪:“谢垒,去不去?”
谢垒:“你看我像是会跳慢三的那种人嘛?”舞厅切换到了舒缓的华尔兹,慢腾腾的舞步优美自是没得说,但比起去舞池中央踩别人的脚,谢垒显然更愿意坐在位子上剥花生。
刘志豪回答得一表正经:“像。”
“滚。”谢垒朝他丢了个花生壳。
跳舞计划pass。
“不然我们玩转瓶子吧,”刘志豪把汽水瓶放倒,“转到谁,谁就回答大家一个问题。”
谢垒立刻跳出来反对:“别,我最怕玩这种语言游戏。再说了,咱们几个还有什么可问的,我连你肚脐眼上有几颗痣都一清二楚。”
刘志豪气得咬牙切齿:“你个偷、窥、狂。”
“别乱冤枉人啊!你不脱掉我也看不见是吧,你个暴、露、狂。”
……
绕了一圈,几人最后还是玩起了万辉提议的抛瓶盖游戏。
……
时间在游戏中热热闹闹地被打发掉。
何亭湘一直维持同个姿势到手脚发麻——直到舞厅的人越走越少,桌上的人开始商讨如何安排桌下的她。
“阿辉,她不会是睡着了吧?”一动不动,说睡着还是委婉的了。
“我K!第一次来舞厅就碰上这莫名其妙的事,不吉利啊!”
万辉瞪了他一眼:“家里蹲最吉利,你以后可以都不出来。”
“嘿嘿,我就是过过嘴瘾。可是我真得困了,只想回家躺下睡觉,不然我们先走吧,她醒了自然会回家。”
这是人干的事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桌下的人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事才会不管不顾地躲在暗处,这时候丢下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帮。
杨远海问万辉:“认识吗?”
万辉眉眼一台,刚想否认,何亭湘突然趔趄地站了起来。
“我去!”刘志豪兴奋地认出了人,见鬼似地指着何亭湘说:“你是不是那八点档的姐姐?”说完,像寻求肯定般,抓住万辉的胳膊,“就那次,你们家……”
“行,你认识她,那交给你了?”万辉抖抖好不容易自由的腿,一副急于交接任务的模样。
“别!我的辉。”
空旷的舞厅,脱去热闹,显得格外安静。
“谢谢。”何亭湘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的声音略沙哑,身上的短袖有几处明显的污渍,显得斑驳不堪。她一定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狼狈。
刘志豪虽然聒噪,这时候也知道不说话为宜。可是这种怪场面,晾着也不行,“啊,不用谢啦。你是万辉妹妹的同学的姐姐,也就是我们妹妹的同学的姐姐,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太客气。”
何亭湘站在照不到光的角落里,没再说话。
万辉胳膊肘捅了下刘志豪,刘志豪还算有眼力见,立刻起身为里面的人让道。就在他们以为何亭湘会径直离开时,她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何亭湘双眼直直地看着舞厅的窄门,门很小,只有一人宽,门上挂着一块厚重的布。她刚才冲进来的时候竟毫无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