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没课可上,前一天晚上周柏翔就拎了一听啤酒和一堆校门口学生街买来的烧烤,在宿舍里开party,这个人有酒瘾,一周不喝就嘴馋。
陈念决没兴致喝,但熬不住周柏翔在旁边噼里啪啦的唠叨。
最后勉强喝了一杯下去,没什么感觉,甚至在舍友们醉意醺然的吵嚷中翻完了一本知名法律案例书的最后几页。
并且顺手收尾了一个书状纲要,题目是下个月组织模拟法庭竞赛的组委会专门聘请专家出的。他的诉讼文书已经改过几版,给带队教授过目了,整份书状截至月底要邮寄出去。
由于操作太不是人,几个酒鬼在背后一边降低手机音量一边骂他疯子。
最后是他关的灯,冬天一沾上床,晚上睡得意外的沉。
陈念决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世界比现实中快了一个月,某年大红色的日历翻了一页。教室窗外有人大白天的放鞭炮和烟花。
冬至了,这是一年中北半球黑夜最长、白昼最短的日子。
下午四点钟,漫天金光铺在云层罅隙里。
陈念决穿着高中学校的白色长袖校服在刷题,旁边人趴着睡得很香,课间醒来迷迷糊糊的,突然叫了他一声:“陈念决。”
“嗯。”
“我想吃糖葫芦和炒板栗。”因为刚睡醒,说起话来简直字与字粘连在一起。
陈念决看着他,不知道是因为光太好还是因为这句话的依赖感太明显,反正心里特别舒服:“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对方抿了一下嘴:“做梦梦到了,馋得不行。我想要路边卖的那种。”
陈念决按了一下水笔:“行。放了学给你买去。”
“可是今天有晚自习。”他看起来不算开心,半边脸贴在桌子上,校服外面套着棉服,脸睡得红彤彤的。
“最后这节课上完请假去。”陈念决说,“冬至回家吃饺子,我还订了下午到的汤圆。如果时间不晚可以炖个羊肉汤。”
“但哪儿来的羊肉?”
“早上托肉铺刘叔新鲜送的,挂在门口,我放冰箱里了。”
对方欢喜得坐直了一些,肩薄清瘦,脊背直而挺。而后他把棉服袖子折起来,求证道:“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陈念决失笑,“骗你干嘛?”
许清言开心地耶了一声,将压在手底下的卷子抚平,按按水笔,声音都带着笑:“太好了,那么我现在就会消灭作业。”
两个人去办公室交了假条,走出校门的时候日落余晖还很明媚。但这个点路边摊都没出摊呢,卖糖葫芦的奶奶也不在。
陈念决说绕路找一下,身边人赶紧拉住他:“不要了,快回家吧,我就随口一说。”
陈念决说:“你在这儿等我。这个点她在湖边卖,我给你买回来。”
“……那我们打车过去吧,绕一圈刚好回家。”
陈念决就打了个车。
小车绕出学校,橘色的光打在车里,某个角度把许清言的虹膜覆上一层橘色的滤镜。
他们看到波光粼粼的一片湖时,有一群放学的初中生和小学生围在各种摊位上买东西。
陈念决对司机师傅说:“麻烦糖葫芦那边停一下。”
车停在了不挡道的地方,距摊贩有些远,陈念决和许清言下车跑过去。
玻璃罩子里啥味儿的都有,三轮车上时髦地贴着收款码,奶奶带着喜庆的红色花边袖套忙活。
一群年纪不大的小学生仰头看到他们,毫不掩饰地尖叫一片,乐于表示赞美:“哇哥哥你们好帅——”
许清言笑着看他们,挨个说谢谢。
鉴于这个哥哥看起来很好说话,小孩儿们背着比人还大个的书包团团围住许清言,叽叽喳喳问他几岁了,在哪儿上学。
陈念决回头看被包围住的许清言,也笑:“要什么做的?”
许清言抽空才回了他一句:“山楂就行。”
举着糖葫芦回车里,司机打了一转方向盘把车摆出去,许清言递过去示意陈念决咬第一口。
陈念决大手包裹住他捏着竹签的指节,固定住他的手,然后咬下来第一个。
“甜么?”许清言看着他问。
“嗯。”
许清言也咬下来半个,外面的糖甜腻,里面山楂酸得他皱眉:“骗人,好酸。”
于是这人心心念念要吃的糖葫芦,最终就吃了半口,纯粹吃个情怀。然后把一整根送给了陈念决,还琢磨着:“我下次应该买青提的,没吃过,看起来很好吃,而且也不会酸。”
“行,下次买。”
“好久没有这样天还亮着的时候回家了。”许清言愉悦地笑着说:“感觉心情特别好。”
......
在梦里的陈念决在某一个时刻认识到了自己在做梦,但是一点都不想醒来,想继续梦下去。
但猪头舍友们不做人,在关键时刻制造出咚的一声破坏音,有人一脚把床上的手机踹到了瓷砖地上。
他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动都不动试图继续睡。
但梦终究是中途断了,再也接不起来。
手机显示早上七点钟。他在清晨时分匆忙做的这个梦,一睁眼烟消云散。
睡不着了。他轻声下床去洗漱,换了件衣服出门。
一个人没兴趣去咖啡厅,陈念决在食堂早餐口买了一杯豆浆一个包子,随便找位置坐着。
出宿舍前他带走了书架上的一副黑框眼镜。他近视度数不深,平时很少戴,但今天出门时心血来潮别在衣领上,这会儿架于耳骨上。
其实那视觉效果,特别像随手能摆出本物理提升题开始钻磨研究的高中生,或者是什么金融行业的行家大清早开始查自己的股票涨势,但其实他只是在翻阅自己的朋友圈。
虽然他设置了半年可见,但是曾经是有很多照片的。
往下滑了两下,全都蹦出来。
他看得认真的时候,余光里突然出现某个身影,哼着歌从他斜前方走过来,手里拎着豆浆油条,准备走出食堂大门。
陈念决默不作声把界面退出去,点开录音软件,暗灭屏幕,他的姿势没变化,就像还在专注于手机一样。
不出所料那个人看到了他,顿时肉眼可见的踌躇不前,原地徘徊了整整一分钟,脚步像个钟摆来回甩了几个弧,还是很孬种地往后转身,决心绕开他从别的道走。
陈念决慢悠悠拎着东西站起来了,几步之遥跟在后面。
等前面的人越走越急,几乎要狂奔起来的时候,陈念决叫了一声:“方书瑞。”
“跑什么?有什么好跑的?”陈念决看着定在原地的人,“亏心事做多了,这么怕我?”
方书瑞感觉自己要得甲亢了,心跳过速,眼球凸出,烦躁得要死却敢怒不敢言,他嗫嚅道:“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陈念决说,“今天没什么事吧?腾个时间聊一聊。”
方书瑞仿佛见了什么瘟神,趋之若鹜,又开始结巴:“不、不要。我满满…满课。”
陈念决容不得他要不要的:“那就现在。”
方书瑞默默按住手机求救键:“我半个小时后有课。”
于是两个人站在了食堂垃圾场刁钻的犄角旮旯里——方书瑞提出条件要自己选个地方。
陈念决一抬头,看见黢黑一个校园摄像头正对着自己的脸。
方书瑞勉强有些安心,就听到对面嗤笑了一声。他用余光观察,咽了口唾沫。
“听说你私下去联系许清言。”陈念决问:“骚扰他是还想干点什么?”
“凭什么我加他就是骚扰他?”方书瑞一谈许清言就有点阳气了,“我道歉不行吗?”
“你哪来的脸?”
方书瑞干噎了一下。感觉嗓子辣疼。
“以前的事暂且不提。”陈念决睇眄着他,在他面前中有不怒自威的压迫力,“这一秒钟开始,如果你再给他发任何一个字,你都会很惨。不信试试。”
“还有。校园墙那句话是你发的吧?”
“……”方书瑞噤若寒蝉。
“道歉?你他妈说给鬼听的?”
“……”
“方书瑞,一直以来没收拾你,是因为没找到机会。”陈念决镜片后深色瞳孔沉沉盯视着对面,千刀万剐般如有实质地落在方书瑞脸上,语气不善道:“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来的所有灾难一次性算清。”
他说完上下扫视了方书瑞一遍,就像在鄙夷什么丑陋的虫子,而后转身就绕开垃圾桶走了。
留方书瑞一个人呆在原地,因为他那句话抖得像筛糠。
许清言周天下午从房间里搬出了大袋小袋的东西,分别是尤晴给他塞的几兜子水果、面包和果酱,叮嘱他带去学校吃。尽管果酱口味他并不喜欢。
由于实在是太重了,许清言权衡之下还是象征性拿了点放在书包里,剩下大部分摆回厨房没带走。
周一是早八课,周天晚上就能去学校。许清言还以“防止堵车”为借口,四点钟溜之大吉。
到学校的时候超级早,还热闹非凡。学生街已经开始支起摊子了,一只小猫和一只金毛躺在路上晒太阳。
因为前方电动车太多,他们只好渐渐减速,就那会儿功夫,许清言看见了站在摊位旁边等里脊肉馅饼的纪宣一群人。
小摊店长围着一个花里胡哨大棉被配色的围裙,把切好的肉放在铁板上拷,烟和油味儿一齐冒出来,撒上秘制辣椒面粉,呛得人眼辣咳嗽。
许清言摇下车窗,他看见纪宣转过头来,以为纪宣发现自己了,就想打声招呼,但纪宣只是伸手指向对面街道的铺子,和旁边段停淮在聊天。
因为人太多堵在车前,司机打了声喇叭,纪宣这才瞟见车窗里许清言努力探出来的脑袋。
“哇!许清言!”纪宣绕开停得杂乱无章的电瓶车跑出来,扶着车窗弯腰说:“这么早回校?来吧,我们今晚在外面吃。”
许清言是被薅出座位的。因为邱大机灵闻声赶来,举着手里热腾的里脊肉馅饼,不仅把他撵下车座,还试图把灼烫的里脊肉塞他嘴边让他吃一口。
“......”许清言一脸救命。
邱冉人一多了就特别容易兴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你看我们刚凑在一起决定探索一下小吃街,你有口福了。”
许清言很无奈地看着他,把差点沾到嘴角的馅饼推了回去:“我自己买一份。”
“干嘛你嫌弃我!”邱冉跳着捂住心脏,囧起脸:“其实我还不舍得给你吃呢。”
周柏翔使劲推了邱冉一把:“磨磨唧唧的,你到底尝不尝了?不吃给我,爸爸不嫌弃你。”
“滚。哪凉快哪待着去。”
并不饿的许清言加入了他们。馅饼摊口排起六人长队,陈念决看到他的时候挑起一边眉梢,也说:“今天挺早。”
“嗯。”许清言说:“五点过后太堵了。”
陈念决点点头。
许清言突然退了小半步,面带笑意地打量着他戴着眼镜的脸。
“怎么了?”
“没有。眼镜很适合你。”许清言真诚夸赞道。
此时周柏翔在旁边接过芝士酱的里脊肉馅饼咬了一大口,烫得差点就地躺倒,奔去隔壁小店铺买冰饮。
邱冉又在路口等酱卤鸡腿。
纪宣指着对面那个地方对段停淮说:“我想买烤地瓜。”
六个人准备分开。
纪宣走了几步又拽住段停淮,然后回头交代他们:“待会儿去街里面那个老店吃烤肉哈,手机联系,别找不到人了。”
许清言想说我在原地等你们回来,但纪宣没等回答就被段停淮牵着过马路了,他只好收了话头。
把目光放到远处,那里一个嬢嬢弯着腰在裹糖纸,头发银白,在光底下会闪闪发亮。
“想不想吃糖葫芦?”陈念决问。
“嗯?”
陈念决对他说:“走吧。”
许清言以为是陈念决想买点东西吃,没多问就跟着走了。等走到银发奶奶车子旁边,陈念决站住脚步。
泡沫板上垫了两层隔板,扎着各色糖葫芦,有蜜蜂绕着四周转。
陈念决犹豫了一下,在糖葫芦柜面前问许清言:“想吃什么?”
许清言明显愣了愣,指着自己:“我吗?”
陈念决点了头,把手机掏出来:“挑一个吧。”
“我......”许清言垂下手腕。
老人家带着笑看着他们俩,带着袖套手套把板子抽出来:“买一个吧,奶奶家是今天做的,很干净,而且很甜。”
许清言垂着眼睫说:“那我要青提的。”
陈念决目光焦点从许清言脸上一掠而过。
老人家拔了一串青绿色糖葫芦,裹上透明糖纸,套在塑料袋里。
可能是因为陈念决距离她更近、就在她眼前,她顺手把袋子递给了陈念决。
串葫芦的木质棍子底端原先用于插在泡沫板子上,手把着的地方尖锐,陈念决几乎没过脑子,下意识就捏着棍子尾巴,把尖锐的部分折断了捏在手里。
许清言目睹了他极其自然的举动。心口渗透出一股不可名状的奇怪感受,略微出神。
尖锐的木头抵在手心里,陈念决才后知后觉感到些许尴尬。他表情崩了一瞬,又维系住,坦然地把东西递出去,装得还算天衣无缝。
许清言接过陈念决递来的东西,问他:“你不吃?”
陈念决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偏过头去:“不吃,你吃吧。”
许清言咬了一颗青提下来,口感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如果把青提冻起来说不定更好吃。他放回袋子里。
“......你在家经常照顾别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感觉你很会照顾人。”
陈念决眼瞧着他跑偏的思维逻辑,失笑,也不做否认,转而问他:“不过你怎么没选山楂的?”
“你喜欢山楂口味?”许清言说,“不知道,可能山楂太酸了。我没吃过这种新型的,还挺好奇。”
他又把糖葫芦掏出来举在陈念决眼前,“尝一口么?不嫌弃的话。”
邱冉举着卤鸡腿跑过来的时候,发现陈念决左脸鼓鼓的。
“你们俩买啥了?……糖葫芦啊?我估计我们都不用吃什么烤肉了,一路走一路买刚好能吃到七分饱。”
许清言很赞同。因为他看上对面一家石锅拌饭。
等纪宣和段停淮走回来,他们已经坐在石锅拌饭店点了四碗各色酱饭了。米煮得粘稠稠的,很香。
周柏翔劝纪宣:“要不要烤肉下次再吃?这儿新开的店,尝尝。”
纪宣忍俊不禁,问段停淮:“你呢?想吃什么。”
段停淮没什么要求,抬了抬下巴:“就这儿吧。”
等到坐下来,纪宣才看见许清言怀里的东西占了半个腿,除了糖葫芦还多了一兜炒板栗。
陈念决刚刚消失片刻。据他自己所述,他看到一个推板栗车的爷爷在吆喝,就要了一袋子。
他自己先拿了一颗尝了一下,到店里把剩下的都塞给了许清言,表示:太甜了,吃不来。
纪某、段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