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粉厂王主任的进货单。"顾清越将染血的纸片塞进许南星衣领,温热呼吸拂过她耳垂,"现在你有他偷换陈粮的证据了。"
联防队的哨声由远及近时,许南星突然咬破手指,在顾清越掌心画了朵五瓣梅。"许氏宗族标记。"她将对方染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暴雨将青石板冲刷得泛着冷光,许南星握着账本的手指节发白。老宅屋檐垂下的水帘模糊了祠堂方向隐约传来的叫骂声,却遮不住账目上触目惊心的赤字——连续三周,城南三家代销点都退回同批次的桂花糖糕,理由都是「霉变发酸」。
"这不可能。"她指尖重重点在潮湿的纸页,糖霜沾在睫毛上像落了雪,"每批原料我都亲自验过,阿婆们守着古法蒸笼三蒸三晒......"
玻璃罐坠地的脆响截断话音。顾清越蹲在狼藉的糖罐碎片间,捡起块灰绿色霉斑密布的糖块,对着天光眯起眼:"不是原料问题。"法式蕾丝衬衫袖口扫过霉斑,她突然将糖块含进唇间。
"别!"许南星冲过去要拦,却被抓住手腕。
舌尖卷着半融的糖液,顾清越眼底泛起冷光:"氯化铜的味道。有人往糖霜里掺了工业盐卤。"她突然扯开许南星的围裙系带,沾着糖渍的指尖探进对方后颈,"别动。"
许南星僵在原地。雨声忽远忽近,那根带着薄茧的手指顺着脊椎下滑,在第三节凸起处停住:"运输队的王老六,上周搬货时碰过你这里。"
记忆如闪电劈开雨幕。那天正午阳光毒辣,王老六汗津津的手掌"不小心"擦过后背,黏腻触感激得她当场换了衣裳。此刻想来,那件晾在院里的棉布衫,第二日便不翼而飞。
"他们用浸盐的衣裳污染成品。"顾清越抽回手,指尖残留的体温灼得许南星耳尖发烫,"许家宗族买通了运输队。"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密集脚步声,七八个举着火把的族老撞开雨帘。许老太的龙头杖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灾星!工商局查出你用的糖料致癌,许家百年清誉......"
"清越姐!"许南星突然抓住身边人的手腕高举,"港商质检报告今早刚到,我们的糖料各项指标远超国标。"她指尖微微发抖,却将顾清越的手掌贴在自己心口,"不信您摸,这里跳着的不是黑心肝。"
滚烫的掌心下,心跳如密鼓。顾清越望着少女绷紧的下颌线,忽然反手扣住她五指举到族老面前:"这是今早送检的样本。"她变戏法似的从旗袍盘扣间摸出密封袋,沾着两人体温的糖块在火光中晶莹如琥珀。
许老太的龙头杖悬在半空。工商局红头文件飘落雨地,许南星看清抬款单位时瞳孔骤缩——「非遗认证初审办公室」。
"有人想让我们失去申遗资格。"她突然轻笑出声,转身从供桌暗格捧出鎏金木匣,"可惜他们不知道,顾小姐带来了民国许氏糖坊的《九蒸秘录》。"泛黄纸页在雨中舒展,1932年的老印章刺痛了族老们的眼。
火把渐次熄灭在雨里。当最后个族老悻悻退去,许南星突然腿软跌坐在糖罐碎片间。顾清越单膝点地要去扶,却被扯着领口拽低身子。
"根本没有港商质检报告。"许南星气息拂过她耳垂,"你从哪变出的糖块?"
旗袍美人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舌尖抵着齿关吐出半枚糖片:"你今早试吃新品时,咬过的半块玫瑰饴。"她突然将什么冰凉事物套上许南星手腕,"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定情信物。"
月光刺破云层,许南星腕间银链缀着的怀表叮咚作响。表面鎏金牡丹纹下,民国女子的剪影与80年代少女的轮廓在表盘重叠,齿轮咬合间奏出《夜来香》的旋律。
"1937年沪上沦陷那夜,我握着这块表等一个人。"顾清越指尖描摹着表盖刻痕,「许」字的一竖穿透时光,"现在终于等到她学会在商业博弈里藏刀子了。"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许南星望着糖霜随呼吸在彼此睫毛上凝结,忽然将最后块完好的桂花糖糕塞进对方口中:"太甜了。"
"不及你。"顾清越含着糖糕突然逼近,在鼻尖相触的瞬间错开脸,舌尖卷走许南星唇角的糖粒,"但发霉的戏码该收场了——明天去城南仓库,我教你什么叫真正的商战。"
夜色掩去她眸中翻涌的暗流。当许南星发现怀表背面新刻的「顾」字时,仓库方向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惊起满树流萤。
许南星的手指抚过青花瓷盘边沿,看着顾清越将最后一枚玫瑰芸豆酥摆成心形。后厨的暖光给她侧脸镀上金边,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呼吸轻颤,像振翅欲飞的蝶。
"要放金箔吗?"顾清越突然转头,鼻尖几乎碰到南星耳垂。
南星慌忙退后半步,撞翻案板上的糖霜罐。纷纷扬扬的雪白粉末里,她看着清越唇边沾着的玫瑰糖浆,突然想起昨夜那个意外的触碰——清越教她调糖浆比例时,自己怎么鬼使神差舔去了对方指尖的甜渍?
"怎么又走神?"清越用银勺敲敲瓷盘,清脆声响惊醒了南星的回忆,"电视台记者半小时后就到,这期《非遗味道》可是要进黄金档的。"
玻璃窗外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库房。南星的高跟鞋踩在糖霜上打滑,被清越稳稳揽住腰肢。隔着真丝衬衫传来的体温烫得她耳尖发红,却听见对方严肃的低语:"有人剪断了冷库电源。"
冷库门虚掩着,价值三十万的进口奶油正在高温中融化。南星颤抖着掀开保温帘,看到监控线被剪成两截,而本该锁着的侧门大敞——这是外资企业安插在学徒班的眼线干的。她摸到门框上的划痕,突然被清越握住手腕。
"别碰,可能有指纹。"清越打开手机电筒,光束扫过地上一串泥脚印,"41码劳保鞋,后跟磨损严重,是负责搬运的刘师傅。"她边说边快速调出手机监控,画面里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正往冷库撒盐,"他在破坏湿度平衡。"
南星突然被清越推到墙角。温热掌心捂住她嘴唇的瞬间,门外传来凌乱脚步声。几道黑影从走廊尽头闪过,隐约能听见方言口音的咒骂:"把摄像机砸了,看她们拿什么拍..."
"报警。"清越在南星掌心写字,指尖划过生命线的纹路。两人借着货架阴影往配电室移动,南星的高跟鞋却突然卡进地缝。金属断裂声在寂静中炸响,刺眼的手电光柱立刻扫来。
"快走!"清越猛然将南星推进工具间,自己却被三个壮汉堵在走廊。领头的刀疤脸晃着铁棍冷笑:"顾老板不是最会做玫瑰酥吗?今天让你尝尝铁玫瑰的滋味——"
南星隔着门缝看到清越抓起消防栓,红色钢管与铁棍相撞迸出火星。她颤抖着按下110,突然听见清越的闷哼。月光从高窗斜斜照进来,映出清越白衬衫上的血色,像在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不要!"南星抄起灭火器冲出去,铝罐砸在刀疤脸后脑的巨响里,她被人拽着头发往后拖。天旋地转间,忽然闻到熟悉的佛手柑香——清越用整个身体护住她,铁棍重重砸在清越左肩。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南星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清越染血的手指擦过她眼下,声音轻得像叹息:"怎么把金箔哭花了..."她指尖残留的玫瑰香混着血腥气,烫得南星心脏抽痛。
当民警冲进来时,看到的场景让所有人屏息:遍地狼藉中,两个浑身糖霜的姑娘相拥着靠在墙角,冷白月光与警灯红光在她们身上交织。顾清越还保持着将许南星整个圈在怀里的姿势,受伤的左手却稳稳护着对方后脑。
"这伤要缝针。"急诊室里,医生剪开清越的衬衫。南星盯着她锁骨下的淤青,突然抓住医生手腕:"用美容针!她下周要上杂志封面..."
清越轻笑出声,牵动伤口时闷哼一声:"这时候还想着品牌形象?"她突然握住南星发抖的手,将人拉到诊疗床边。碘伏的味道里,南星听见近乎耳语的问句:"白天在冷库,为什么舔我手指?"
南星烧红着脸想逃,却被输液管缠住手腕。清越的指尖抚过她唇瓣,带着止疼药微苦的味道:"我祖父说过,玫瑰糖浆要配着真心才能调出..."话音未落,突然被南星吻住嘴角。
窗外急救车的蓝光扫过两人交叠的身影,清越的输液架被撞得摇晃不止。南星尝到她唇上残留的血腥味,混着佛手柑的冷香酿成令人眩晕的甜。直到护士推门进来,她们才像受惊的鹿般分开。
"这是止痛药。"护士狐疑地看着两人爆红的脸,"伤口不能碰水,记得每天换药。"
深夜的病房忽然停电。黑暗降临的瞬间,南星感觉手指被轻轻勾住。清越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民国二十三年,我在金陵也遇到过停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