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糊的糖 第36章 第 36 章

到了中午十二点多，这场家长会终于完美收官。

家长们分别离开教室，走到眼巴巴地在教室外等待的孩子跟前。脸色各不相同，笑着脸夸、摆着脸骂、赤着脸加油鼓劲、黑着脸瞪……

教室里，程誉的眼神透过玻璃窗，眼前的一幕幕看得真切，让他忍俊不禁。

接了杯热水喝，短暂休息之后，程誉就准备回家了。今天是星期五，学校特别开恩，准许放半天假，今天下午不排课。

家长都领着学生离开了，这层楼的走廊上此时空无一人。程誉下楼，平心静气地沿着曲折狭窄的鹅卵石小路行走，边上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四季常青的品种。

正准备走出教学区。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老师，等等。”

转身往后瞧，正是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陈声，正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程誉不解地问：“陈声，不是放假半天吗？你怎么还没回家。”

陈声避开他的视线，垂着头，略微干燥嘴皮子几经嚅动，要说不说，是处于特别犹豫纠结的状态。

程誉不明所以，心里生出些担心来，但是他没急着问，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陈声眼睛一闭一张，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开口道：“老师，我想跟你说，我打算转学了，请你帮我办转学手续。”

什么？

程誉没想到陈声来找他竟是提出要转学。

“老师想你知道是为什么缘故想要转学的。”程誉忙问。

“就是……就是……”陈声支支吾吾道。

语气焦急，却怎么也给不了一个正当的转学理由。

“在学校受到欺负？”程誉试探地问。

陈声立马说：“不是的。”

语气没有犹豫，不是被欺负了。那是为什么，程誉想不通好好的学生为什么突然提出要转学，一时之间焦头烂额。

“那你的母亲知道吗？”程誉再问。如果要转学，为什么刚刚陈声的妈妈并没有跟自己提这件事。

程誉知道陈声家庭的一些情况。陈声父母早早离异，他在单亲家庭长大的，现在和他的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出于对独子的爱护，陈声妈妈在陈声的事情上总是面面俱到，转学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见她跟他这个班主任通过气，程誉一头雾水。

不对！程誉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刚才的教室里根本没有陈声妈妈的身影。

她人没有来。

程誉赶紧发消息询问段天承。

对方估计正拿着手机，很快给了回复。

-对，这件事忘记跟你说了，陈声妈妈没有来参加家长会。

陈声妈妈没来，程誉对这件事毫不知情，明明那天在群里收集家长参与意向的时候，陈声妈妈是表示陈声家长会到的。

程誉重新把目光投向陈声。

陈声底气不足般，很小声地回答了他：“妈妈知道……她有点生气，不过也同意了。”

“老师，您给我办手续吧。”

程誉注视陈声执着的模样子，有一瞬间的哑然，如果这是学生和学生家长的共同意愿，他还能说什么。

空气静默着，最后程誉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陈声，你知道你现在已经是高三了吗？多年苦读，现在是最后检验成果的关键时期，转学的事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陈声听了这话眸光微动，“……老师，我知道，也想清楚了。”

程誉：“既然不愿意告诉我原因，那转学的事我给你预留一些时间吧，等你真的想清楚再说。”

“还有，让你母亲过来找我谈。”说完便要抬脚离去。

“老师……”陈声还欲游说，声音焦急挽留。

“陈声，太好了，你还没走。” 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紧接着，一条结实有力的胳膊环在陈声的肩上。

陈声的视线沿胳膊往上，看到了胳膊主人的脸，正笑盈盈地直视他。陈声身体一僵，猛地挣脱掉搭在肩上的胳膊，然后看向程誉，在触及程誉眼神里的意味深长之后，整个人变得慌乱起来，“老师，他是高二的学生，是我的、我的朋友，叫严行。”

程誉看着学生徒然变得惨白的脸，心生不忍，浅浅笑道：“我知道他，原来你们是朋友啊。”

另一个少年却是对陈声挣脱的动作不太高兴，但还是礼貌地面对程誉打了声招呼，“程老师好！”

程誉面对学生，习惯性地问候，“严同学，你们那边也才刚结束吗？”

“对，开了太久呢。”严行罢着手，配上无奈的神情。

程誉被逗得一乐。

“陈声，我给你发消息这么些天，你怎么都不回啊……”严行无视程誉的存在，凑近陈声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程誉认真观察着，心里想，严行应当不知道，他的好朋友打算转去别的学校。

这是他们俩的事，程誉却没来由地哀伤起来。

“严行。”恰在此时，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哥。”严行无奈的神色立马被欣喜取代，他寻着声源回过头喊了一声，然后对陈声兴奋地说：“陈声，我哥今天来了。”

陈声一开始疑惑地看着不知道从哪个拐角走出来的英俊成熟男人，在听到严行说这是他哥哥之后，整个人变得异常局促，视线移向身侧的花坛，根本不敢再瞅那人的正脸。

原来今天严行是把他哥哥叫来了，怎么没跟他提过，不是说和哥哥关系不好吗？陈声心头有很多疑问。

隐约了解严行家庭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出于极度的好奇心，忍不住悄悄地往前瞄一眼。

男人五官深邃，面部轮廓分明，一双黑眸在朦胧间透出深情的目光，身体结实挺拔，穿戴价值不菲，全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魅力。

沈憬谦的出场并不刻意，姿态闲散随意，面无表情。

但可能是兄弟连心的缘故，严行注意到了哥哥的异乎寻常。

还有他哥怎么一直把目光放在程老师身上？

严行的目光从两人的身上来回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对了，前不久他哥还问他学校里有没有一位姓程的老师，难不成他们认识？

“哥，你和程老师认识啊？”严行很直接地问。

沈憬谦无视弟弟的询问，提步走过来，看着程誉呆愣的表情，他喊：“程誉。”

程誉脸上挤出一个极淡的笑，视线上移，直视沈憬谦，声音虚虚的：“没想到‘再见’来得这么快。”

沈憬谦难得笑了，眼睛如同繁星闪烁，把程誉看得一愣。

严行则呆住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程誉艰涩地开口询问，在听到答案之前率先在心里摇了摇头。

看不出沈憬谦这个人的情绪起伏，他平静反问：“如果我说是巧合你会信吗？”

程誉不信。

他宁愿相信沈憬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知道了他们会在此刻在这所学校里碰面。

其实他们在宜宁的重逢并不算愉快，程誉心里的痛楚没有消散，根据上一次弄伤手之后沈憬谦的反应来看，很明显对方对他种种出格行为的深恶痛绝也依然存在。

但今日沈憬谦主动关心，看见他不避让反而主动凑上来，表现平和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一连串的反常行为，程誉不是没有意识到，至于用意，他不敢深想、细想。

他苦着脸笑，“好巧。”

沈憬谦反倒不高兴了，肃着脸说：“别这样笑。”样子很唬人。

程誉出社会之后，在一些行为处事上学会了圆滑，但今日面对沈憬谦却不知道作何反应会好一些，他选择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陈声意识敏锐，却没发现此刻自己班主任的不对劲。

“哥，你们认识啊。”严行却忍不住再问。

“我们是同学。”沈憬谦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他，瞅了一眼弟弟，简短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哦~”严行惊呼，陈声也了然地点了一下头。

是这么回事啊。

“老师，我先走了。”即使沈憬谦并没有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但陈声面对严行家人的时候不免心里发慌，他对程誉说：“希望您能尽早答应我的请求。”

程誉眼神复杂，点了点头。

“请求，什么请求？”

严行注视陈声快步离开的身影，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马上追赶上去，“陈声，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走出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来：“哥，我先走了啊。”

沈憬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道：“嗯。”

陈声没想到根本甩不开严行，只能一同离开学校。

空旷而风景优美的校园里，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一起走？”沈憬谦提议。

“嗯。”程誉再次错愕，终归没有拒绝。

两个人漫步在校园里，某瞬间涌出的熟悉感让程誉有片刻的失神，目光掠过身旁人的肩上，恍如隔世。

程誉这几年无数次走过这条路，从没觉得距离目的地这么遥远，也不知道是谁走得慢了。

快走出校门的时候，不急不缓一直走在他身侧的沈憬谦突然问，“程誉，你住在哪，我送你。”

程誉脚步一顿，落后了一步，看着沈憬谦偏着的侧脸，沉思片刻，他说：“不用，我打车就好，我刚才也是打车过来的。”

沈憬谦听到这皱了皱眉，“他们没送你？”

“他们？哦，你说的是那些救援人员……没有，他们说送我的，只是我给拒绝了。”程誉思索了一下，“其实也不用麻烦他们的，打车过来很方便。”

“那个位置不好打车。”沈憬谦目光幽暗。

“大概是我的霉运都放在车子抛锚上了，接下来都是好运，我那会儿很快就打到了车的。”程誉语气轻松道。

听到程誉这样说，沈憬谦神色稍缓，看着程誉认真地说：“一定会的。”

程誉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过来，琢磨了一下，沈憬谦的“一定会的”是指他后面会一直一直幸运，心情瞬间五味杂陈，他由衷地说：“谢谢。”

沈憬谦又沉默了下来。

程誉偏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喜欢沈憬谦喜欢了很多年，自认为能看到沈憬谦面无表情的面具之下隐藏的真实情绪，可是此时他们两人并肩而行，走在与他们高中就读的那所学校极为神似的林荫大道上，对沈憬谦的心思却完全捉摸不透。

程誉推拒了沈憬谦送他回家的请求，走出校门口，站在街口下单网约车。

可惜他的好运并没有如沈憬谦所言，一直一直幸运，等了很久都没有网约车司机接他的单子。

“哧”的一声，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他的面前，车窗缓缓下降，露出沈憬谦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侧脸，“别犟，上车。”

别犟。

一模一样的语气。

程誉一晃神。

以前沈憬谦就很喜欢这样对他说。

确实，程誉骨子里是个很犟的人，固执不已，坚定自己所认为的一切，不想做的事坚决不去做，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故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沈憬谦经常把这个词挂在嘴边。

倏然，隔着一小段距离的他们视线交汇在一起，转瞬又移开了。

似乎都回忆起了以前的时光。

程誉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头，忧伤地想，曾经有段时间，他们也像好朋友一样相处，度过一段很难忘的时光。如果时间倒转，回到从前，他还会挑明心意，破坏了他和沈憬谦之间的友谊吗？

程誉不免自我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