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誉在身边的人话落的那一刻把目光从马路对面转过来,他的眼神十分谈定,无波无澜地看了司陵一会儿,才说:“没有。”
很简短,就两个字,没多说点别的。
司陵问完脸上有一丝尴尬的神色闪过,在尴尬之余,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程誉有没有排斥他的问题,看到程誉没有反感的神情,才松了一口气,“这样啊。”
静静地听着司陵挂在脖子上的几根链条碰在一块发出的叮叮当当声,程誉点了点头:“嗯。”
他清楚司陵会问是单纯出于好奇他现在的情况,没有任何恶意。
不过说实话,程誉没想到司陵会这么直接问出来,
他曾经抗拒和任何有关他性取向的知情人谈起这些事。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要是有一天从司陵这些同学的嘴巴里听到“你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话,可能会感到窒息一般的,但他现在听完后却没有不适。
曾经,他喜欢同性之事在没有取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被恶意地揭示在周围人的目光之下。
周围人也包括司陵,这事在他这早就不算秘密了。
程誉不知道的是,司陵不仅在早些时候知道他喜欢同性,还额外知道程誉另一个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他知道程誉喜欢他兄弟。
刚知道的那会儿,司陵心底也是觉得匪夷所思。他怎么都没想到程誉会对自己的兄弟抱有那些情情爱爱的心思。
这也太他妈的抓马了!
他甚至开始为他兄弟担忧,生怕他被骚扰,明里暗里阻止两人走得近。
当然,自从察觉到沈憬谦也是一样的心思后,他悬着的心就彻底死了。算了,算了,两个男的也不是不能在一起,他不会在这方面抱有偏见。
夜色渐浓,凉风拂过。司陵拢了拢自己的外套来遮住胸前,然后颇踌躇了一会儿,放慢语速说道:“那你对……那个谦哥……”
“没有。”在司陵如乌龟般的语速中,程誉似乎预警到对方后半句话要表达什么,于是丢掉风度出言打断。
他这一瞬的心跳是极缓极缓的,甚至有些狼狈地把脸转向别处。
司陵:“?”没有什么。
“等等,你先让我问完啊。”
但程誉显然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
知道他是同性恋的人里有高中同班的同学,甚至也可能有年级里的人,程誉那时候感到很庆幸的便是这些人并不知道他喜欢的同性到底是谁,
但他在这一刻确定,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还是隐藏有他没有发觉的例外。
侧边的路面上不断有车辆驶过,每辆车的车头灯射出光亮时不时照在二人的身上,显得忽明忽暗。
程誉面色不虞,他语气强硬道:“现在没有了。”
司陵:你都没听到问题,你就说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会是这态度?他怎么不太信呢。
不过,他识相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程誉明显感到不愉快,所以这个话题仓促结束……
司陵知道自己的问话冒犯到老同学,非常圆滑地用三言两语把这一段给揭过去。
这时司陵突然凑近了些,伸手拍了拍程誉的肩膀,程誉一偏过头去就被他那一排耳钉闪到眼了,但他啥也没说,默默转回去,竖起耳朵默默听着。
下一秒便听到司陵用与他外表不符的亲切语气地对他说:“你知道过两天我们班有聚会的事吗?”斟酌了下措辞,又说:“我的意思是……有空的话就过去一块聚聚。”
“我知道你之前在班上受了一些委屈,但据我所知,有些人想见你,也想当面道个歉。”他点到为止,然后整个人安静下来,等待程誉的回答。
程誉闻言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估摸着司陵想必是看报名的名单里没有他,所以才提了这一嘴。至于有人想当面给他道歉的事,他觉得听听就罢,不能百分百当真,就算是真的,也不稀罕这种迟来的道歉。
但他一时找不到理由来推辞司陵的一腔热情,原本没有人知道自己回来的事,或者司陵这时没有特意提起聚会的事,他完全可以当作毫不知情,可偏偏司陵提了……
司陵说完这话是一脸的期盼,显然是希望他可以去。
程誉对他这莫名的期盼感到毫无头绪,但也不打算深究,便说:“那我看看情况吧,不一定有空。”他实在不愿意去,面上说看情况,心底已经打算到时便说没空去。
司陵听到这个回答已然是心满意足,认真看他此时迷人的笑容里还暗含着一丝丝的意味深长。
程誉一时还没法习惯他的装扮,讲话的时候基本看路面作一副思索模样,当然没注意到,不然他该警惕了。
两人刚说完,车道上有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打着车灯驶了过来,一道刹车声过后,就停在他俩旁边的公路上。
车停下来后就没有什么动静了。
可能是预感,还没看见人脸呢,程誉就知道是裴宴安来了。
他当即站起来,指着停下来的那辆车笑着对司陵说:“我就说他很快就到了。”
当然,这句话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多少夹杂了一些的咬牙切齿。
司陵一点没听出来,瞅了眼停着的车,便知道自己该跟程誉告别了,于是用惋惜的语气说:“哎,既然你朋友来了,我也该过去了。”话毕,朝他潇洒地摆摆手,“再见啊。”
程誉扯开唇角,点点头道:“好,路上注意安全。”
“还笑,不打算回家了?”前座的车窗不知何时降了下来,那个坐在驾驶座里的男子看着他,语气慵懒随意地说。
男子容貌隽美俊逸,皮肤偏白,眼神明亮,一眼看过去便觉得此人给人一种相处起来会十分舒适的感觉。
即使他望向程誉的脸有些许的臭,也依然让程誉感到如沐春风,心情一下子好得不得了。
这人就是程誉在宜宁城唯一知根知底的好友——裴宴安。
看着对方略带责怪的眼神,程誉自然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还在为了回来却没告诉他的事而生气。
他没有应话,直接走到车门前,笑盈盈地打开副驾驶边上的门,弯身便坐了进去。
裴宴安冷眼旁观地看着他这些动作,像个冰冻的雕塑一样坐着。
等他坐好看向他时,才开口道:“还挺利索。”
程誉看着他这副样子就觉得可人极了,一把扑上去大力地拥住他的脖子,一脸稀罕地说:“小裴,又见到你了,真好!”
裴宴安一时没反抗,僵直着身体任他抱着,整个反应都说明这人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到了个一大跳。
“哈哈哈,”程誉头撑在人肩上,被裴宴安的反应逗乐了,直接笑出声来。
“松开,你想勒死我吗?”裴宴安终于还是忍不住,一边抖着身子一边双手使力,一把将他甩开。
程誉被他推到了门边上,便顺势靠在车门上,一手捂住额头,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
他说:“你还是这么有趣,也可爱~” 他把最后两个字的音调拉得极长。
裴宴安听着那个调调,便感到一阵恶寒。
他拧着眉,表现得一脸嫌弃,估计要不是车是自己的,他准得跳车走人“你现在这么肉麻的吗?”
裴宴安有些怀疑,不,他敢肯定程誉这一出就是故意让他恶心的,这人向来最清楚会让他恶心的点。
抗拒肉麻话就是一点。
因为不能在路边停车太久,裴宴安朝他丢了句“系好安全带。”后,便直接启动车子。
程誉坐正,赶忙把安全带扯过身前,“啪嗒”一声扣好。
车子开动之后,一路上两人反倒没有怎么说话了。
毕竟今天也累得慌,加上不知道是不是裴宴安的车坐着太舒服,周身空气又温暖,程誉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于是,在车子开出去大概5分钟后,他就靠着椅背睡死过去了。
司陵闲庭信步地走在前往酒店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动手把自己的粉毛整理了一番,偶然从容对上路人投过来的目光,还不忘冲人小姑娘挑了挑眉,把人惊跑后才满脸笑意地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打出去一个电话。
电话已经拨通,但没有立即被接听。
闪烁着光亮的屏幕上面显示的备注正是——我的谦谦小公子。
乍一看,每一个字都是正经的,连起来却能人生出一身的恶寒。
“喂,什么事?”
在铃声接近末尾的时候,电话那头的人终于接了。
“我到了。”
“……废话,到了就自己滚进来,还要我出去迎接啊!”话筒传来的低沉男生冷漠至极。
司陵啧了一声,慢悠悠道:“今天脾气怎么这么暴,我原本是迫不及待想跟你分享个事,还是你一定很感兴趣的事,”自认为吊足了胃口,便把话锋一转“不过看你这态度,我不想说了。”
奈何沈憬谦不吃这一套,忽略他的得意洋洋,“赶紧进来,哪个厅你应该知道。”然后……直接摁断了电话。
司陵眼睛死死盯着电话挂断的界面,最后气急败坏地踢飞路面上无辜的小石子。沈憬谦这个假正经的老狐狸,怎么就是不上钩呢。
哼,他决定了,过两天再把遇见程誉的事告诉他。
司陵气得,脑海里设想着沈憬谦知晓这件事后露出后悔莫及的可怜神情,想着想着他心里都舒畅起来了,乐呵呵地去喝喜酒。
一个小时后。
程誉尚且处于意识朦胧之中,但感官的接收信息的功能已然恢复,隐约感受到这时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便知道这是车子驶到家门口,他人应该起来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困倦,头脑一时之间没能立刻清醒过来,处于意识飘荡而人却一动不动的状态,难受得眉毛都是蹙着的。
其实要是这时候有人能够呼唤他一声,他马上就能醒了。
所以他等啊等,但身边一点声响都没有,没有人来叫醒他。
裴宴安呢?
程誉模模糊糊间感到有些奇怪,但转瞬人又要昏沉过去,意识仿佛要控制不住般即将跌入一片黑暗中——就在他即将要重新睡过去的时候,感受到什么温热的东西靠近自己的额头,随即垂落在额间发丝似乎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
程誉一激灵,意识徒然从一片黑幕中弹跳出来,他人彻底清醒了。
一睁开眼,入目的是昏暗的狭小空间,视线清晰后,能看到被玻璃挡在外面的车头,也能看到车子外面的景色——一排紧密的自建房伫立着,进出的大门两边都有两条长长的花坛围着,其中一家花坛的花种类尤其多,花开得最艳。
程誉一眼就识别出来那是自己的家。
果然,他到家了。
程誉用手揉了两下因刚睡醒而过度湿润的双眼,边听着车外边带着些许寒意的风吹过车身的呼呼声,然后才看向一旁的人,正巧对上对方黝黑的眼珠。
于是程誉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瘫在座位上,用刚睡醒的慵懒的声音轻笑着说:“都到家了,你怎么没叫我。”
“刚到,见你睡得香就没喊。”裴宴安的神色一如既往,“猪都没你睡得香啊!”
“放屁!”程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瞪眼睨视身旁人一眼,“下车,回家了。”
程誉说着,人已经动手解开安全带。
在安全带解开之后,他向身旁的人提议:“要不要进去喝两杯。”家里还有很多韩叔囤积的好酒,所以程誉就想着把裴宴安领进家门一块喝,省得出去喝醉了回家还麻烦。在他家喝,裴宴安醉了直接住他家就行。
“太晚了,今天就算了。”裴宴安的语气里染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累,对程誉的提议表示拒绝。
“别啊,来到这边之后,你都没怎么来过我这个家吧?”程誉有些疑惑地问,他都记不清裴宴安上次来家里找他是什么时候了。
确实,裴宴安原来住的父母的家在城中,跟程誉外公外婆家是一条街的,自从老妈和叔叔两人婚后在城北建了这栋房子,一家人搬来这边之后,裴宴安很少来串门了,这是两人高中毕业之后的事了。
而裴宴安工作之后又住在市区,待在老家的时间本就少,程誉后来更是家都不回。
总之,此后两人的工作和生活方面的交集少了很多。
想到两人以前经历的那些事,程誉有些感伤起来。
印象里,裴宴安来这的次数不超过5次。
裴宴安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先是无奈地看着他,转瞬又用认真的神态说:“不喝,打算戒了。”
程誉一时被裴宴安的话语惊得推开车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听到自己用诧异到有些失调的声音喊道:“戒了?你不是爱酒爱到忘乎所以,喝不到酒就浑身不舒服嘛,你竟然说自己要戒酒!”
不怪程誉会这么惊讶,裴宴安这人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有多爱喝酒,甚至有人看到他会觉得这人肯定滴酒不沾,但跟他稍微走近一点的人就会知道他其实超级爱喝酒,是个十足的酒徒。
程誉是听过裴叔在外公面前吐槽的,当时是说什么“老子一点酒都不沾,却是生了个整天恨不得泡在酒缸里的小子”之类的话,神情是一概的吹胡子瞪眼,可以看出他对这事的不满。
裴宴安面无表情,淡淡的语气说:“伤身体嘛,就戒了。”
“再喜欢也得戒了。”
这下轮到程誉沉默了,车内安静了半响,他才轻描淡写:“也好,不喝就不喝了吧!”
“等明天或者什么时候,我们一块去爬山,”程誉又马上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