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的话说得很重,还当着大家伙的面。这让他平日里建立起的威严,瞬间扫地,孙金发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要说起来,孙金发的年纪比刘荣还大。
人都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跟着刘荣创业,这一路走来,不离不弃,不知吃了多少苦。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如今刘荣竟然为了这种小事,当众骂他,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孙金发心里想着,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憋屈,一下就记恨上了刘荣。
既然刘荣不讲情面,那也别怪他孙金发心狠。
刘荣今天这么不给孙金发面子,也着实是因为被他给气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一直以来纵容的,让孙师傅有点得意忘形,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做到什么程度,是一点分寸也没有。
孙金发磨洋工、偷懒,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作为老板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几天,孙金发分明是在他的底线边缘疯狂试探。
店里的客人那么多,他还蹲在一边抽烟打哈欠,非要等到他进来催了才慢悠悠地拿起锅铲干活。
现如今,菜还给做咸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傅,这种低级错误都能犯,刘荣是真被气到了,也是真心觉得这个老孙该骂。
不骂,这老家伙不长记性啊。
刘荣看看偷奸耍滑的孙金发,再看看踏实肯干的孟箬,顿时觉得不对比不知道,这一对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
孙金发被刘荣骂了之后,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他咽不下这口气。
不光是刘荣,还有新来的孟箬。
这几天孟箬是出尽了风头,他想挫一挫她的锐气,却次次吃瘪,威严非但没树立起来,还更倒霉了。
哪有初出茅庐的新厨子在老厨子手底下出风头的事,这要是传出去,让其他饭店的厨子听到,还不笑话死他。
很快,孙金发就想到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既能教训孟箬又能让刘荣不痛快。
孟箬不是自诩做菜好吃吗?阳县食府生意不是好吗?那他就找几个地痞流氓到饭点吃饭,然后故意找茬砸摊子。
刘荣最在意的就是饭店里的生意,哪怕他看出来客人是故意找茬,他也会把火气发到孟箬的头上。
说不定还会把孟箬从后厨拽出来给客人赔礼道歉,到时候饭店这么一闹,肯定也会影响到当天的生意。
生意不好,刘荣的心情就更差。届时还会觉得就是孟箬把他家饭店生意搞差了,心里不爽,直接把她开除了都有可能。
如此,他的这口气就算是彻底出了。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其他了,他就是看孟箬不顺眼,要把她搞走。
孙金发想着,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好像他现在不只是想想,而是真的做到了,既搅黄了饭店的生意,又让刘荣开除了孟箬。
孙金发笑着,随即表情又沉下来,不过,这事实施起来却有个很大的风险。
一旦,他叫来闹事的那几个人嘴不把严,让刘荣发现了其中的猫腻,那他就彻底完了。不仅仅是在阳县食府的活计完了,以后他在厨子这个圈子估计都难混。
刘荣雇了他十几年,他却反倒找人砸刘荣的饭店。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以后在阳县也难再抬起头。
想到这,孙金发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脑子里已经开始浮现出他被众叛亲离的场面,真要到了那一步,光是这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孙金发抬起手背蹭了蹭额上的冷汗。
他扪心自问,刘荣这些年对他确实不差,以往他趁着上班时间出去溜达,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荣对他这么好,他反倒请地痞流氓砸饭店的生意,也着实不太地道。
思索到此处,孙金发又纠结了起来,有点进退两难的意思。
进吧,他怕最后事情发展到难以收场,他也落得个鸡飞蛋打,退吧,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晚上九点多,孙金发苦着一张脸下了班。
下班后的孙金发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了好朋友老赵那。
老赵叫赵全,是集贸市场的鱼贩子。
孙金发不止是后厨的厨子,还管着后厨食材的采购。
饭店用的鱼,孙金发基本都去老赵那采购。其实,一开始饭店的鱼孙金发并不是在赵全那采购,是因为孙金发和上一个鱼贩子闹翻了。
有一回,孙金发去市场买鱼,那个鱼贩子见孙金发也不怎么查看,就掺了几条快死的鱼进去。
鱼装进桶里是活的,到了饭店就死了,孙金发知道是鱼贩子搞的鬼,就带着运鱼的桶,又回到了集贸市场,骂着吵着跟那鱼贩子理论。
那鱼贩子也不是个善茬,死不承认,不仅如此,还把孙金发喜欢顺手牵羊的事大声宣扬出来。
原来每次孙金发给饭店买鱼,都要顺手牵走一两条鱼贩子的鲫鱼、鲤鱼,拿回家吃。
鱼贩子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不爽。
这么日积月累下来,就出了掺死鱼的事。
孙金发和鱼贩子吵的时候,隔着两三间铺面的赵全连忙过来劝架。
吵了快一两个小时,孙金发最终也没落得什么好处,鱼贩子这边是死都不认,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认下,这往后在集贸市场的名声就毁了。
集贸市场卖鱼的不光他一家,人家觉得他不地道,就会情愿选择别家,也不愿选择他家。
反正,不管鱼贩子认与不认,孙金发都不会再在他那买鱼了,那他还不如不认。
这场架吵完,孙金发果然不去之前的鱼贩子那买鱼了。集贸市场里卖鱼的有好几家,孙金发一边打量着鱼,一边问着价格,然后就问到了赵全卖鱼的铺面。
孙金发见赵全这的鱼看着不错,价格也算公道,就要了十几条。孙金发之前给店里买鱼,喜欢在鱼贩那顺个一两条小鱼,今天他在赵全这买鱼虽然同样有些手痒,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一来,他这是在赵全这第一次买鱼,跟赵全不熟,摸不清赵全的做事风格,不知道他计不计较客人顺手牵羊,二来,他喜欢“顺手牵羊”的事才刚被那个鱼贩子抖出来,他感觉这几天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合适。
但赵全天生长了个做生意的脑子,知道孙金发这是个长久生意。饭店里生意好的时候鱼少说要十几条,而且要的还都是大鱼好鱼,就是生意不好也要个几条。
于是,赵全很上道地,主动送了孙金发一条鲫鱼和一条鲤鱼,鱼不大,但也有一斤出头。
孙金发接过鱼,先是意外,后是开心。
之后,每当孙金发来市场采买,赵全都会送个一两条鲫鱼、鲤鱼什么的给他。
而赵全白送的,孙金发一般都拿回家。
自打来赵全这买鱼,孙金发家里就没再买过鱼。
两人熟识之后,孙金发在买鱼的时候,总爱和赵全说点饭店的事,赵全便在一旁边干活边应和,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
孙金发在赵全楼下的小馆子坐下,点了三道菜,两瓶白酒,然后将赵全叫下来。
赵全一看孙金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有事,但他没多问,就默不作声地陪他喝酒。
喝着喝着,不用赵全问,孙金发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心里的苦水倒了个干净。
赵全听着,表面附和,内心却不以为然。其实赵全一直不太看得起孙金发的为人,爱偷懒,爱占小便宜,心眼还小。
人小姑娘就打个暑假工,都容不得人,还四五十的大老爷们呢,心眼忒小。
“要不你给店里搞个新菜。”赵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随口说了一句。
可他随口说的一句,孙金发却听进了心里。
是啊,搞新菜,搞新的招牌菜,店里现在的招牌菜不就是他之前搞出来的嘛。
孙金发一看赵全就问:“你那档口有什么好鱼吗?除了鲤鱼、鲫鱼、鳊鱼这些。”
既然要搞新的招牌菜,那搞就不一样的。
“有啊,”赵全说,“鳜鱼你知道吗?”
“知道,”孙金发红着一张脸点头,“阳县这边的人不喜欢吃。”
赵全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那是我们这边的人不会吃,徽州那边的人会吃,做成臭的,所以网上来的鳜鱼都运到徽州那边去。”
“臭的?”孙金发皱着眉,表示不太理解。
赵全点头:“对,但具体的做法我也不知道,就是听打鱼的那些人说过。”
“听他们说,这臭鳜鱼好吃得很,但做法却是徽州那边的秘方,从不外传,你要会做那可不得了,肯定能成阳县食府的新招牌。”说着,赵全又奉承孙金发几句。
孙金发喝了酒,受了赵全一两句奉承,顿时就有些飘飘然了,说:“怎么不会,我好歹做了十几年厨子,有什么菜是我不会的。”
听到这话,赵全在心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那你明天就给我搞几条鳜鱼?”孙金发说。
“这鳜鱼可是比一般的鱼贵的,你要几条?”赵全本是随意一说,没想到孙金发较起真来了,倒是有几分吃惊。
孙金发问:“贵?有多贵?”
赵全答:“几毛一斤,鳜鱼两块一斤,你要的多的话,我给你算一块八。”
一听这价格孙金发不屑地笑了,语露嘲讽道:“老赵你啊,还是没见过世面,一块八算多贵,给我来个十条,大的,至少是一两斤以上。”
赵全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心里却冷哼,这个孙金发喝了几口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说他没见过世面。
等孙金发酒醒了隔天去阳县食府上班,看着后厨赵全伙计运过来的十条鲜鳜鱼,傻眼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赵全送错了鱼,就连忙让杨宇张龙把鱼退回去,孙金龙也跟着一起。
等三人到了集贸市场,赵全也是一脸懵,不解地问:“这怎么回事?鱼死了吗?”
孙金发说:“老赵,你搞错了吧,我没要过这个鱼。”
孙金发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一下给赵全整懵了。
赵全也是个人精,等他咂摸过来,便明白了,这个孙金发是打算赖账。
赖账?他赵全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孙师傅,你这话说的,你不说要,我哪里会让伙计去给店里送鱼。”赵全心里早就气炸了,但面上还是笑着,“你昨晚找我喝酒,说要搞招牌菜,还问我鳜鱼的事,这过一个晚上,你就给忘了。”
经赵全这么一提醒,孙金发想起来了,这鱼确实是他要的,他也确实扬言要搞招牌菜。
可那都是酒后的醉话胡话,做不得数啊。
再说,他也不是老板,招牌菜这事,得刘荣来拍板,他一个厨子哪能自作主张。
他有点心虚道:“老赵,我昨晚喝了多少你可是知道的,我那说的都是醉话,你哪能当真呢?”
闻言,赵全脸色一变:“孙金发你什么意思?你想赖?”
不等孙金发说话,赵全又开始算起账来:“十条鳜鱼,6条一斤半的,4条两斤的,一块八一斤,总共三十块六毛,我给你算三十块。”
“你要是不认这账,我可让大家评评理了。”赵全理直气壮道。
其实不用赵全让,他们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过来。
“我这不是在跟你打商量嘛,你怎么还急眼了。行行行,三十块,先记账上。”
孙金发自知理亏,只能带着鱼灰溜溜地回到了店里。
孙金发回到店里的同时,他在集贸市场和赵全的争执,也传到刘荣耳朵里了。
小县城就是这样,芝麻大点的事都能瞬间传遍整个县城。
孙金发正蹲在墙角,一口一口地抽着烟,愁眉苦脸地想着这鱼该怎么办,自掏腰包认了?可整整三十块呢,快赶上他小半个月的工资了,这不就是割他的肉嘛,他舍不得。
可不认?刘荣那关过得了吗?关键,什么臭的鳜鱼,他也不会做啊,想着想着孙金发又埋怨起赵全来。
这个赵全怕不是趁他喝醉,故意坑他,什么菜臭的还能好吃?枉他这几年照顾他鱼铺的生意,他倒反过来害他,脏心烂肺的东西。
孙金发正苦想着,刘荣走了进来。
刘荣脸上笑着:“孙师傅,听集贸市场的人说,你在准备新菜?”
孙金发听到刘荣的声音,身体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他站起来,尴尬地笑了两声。
“对,赵全说徽州那边的人喜欢吃这个鱼,我就想着要不咱们饭店也搞一搞,说不定能搞出个新的招牌菜,顺便打响咱们饭店的名声。”
孙金发终究是没狠下心自己认下这十条鱼的钱。
刘荣没急着表态,而是说:“我听说这鱼要往臭里做,这臭鱼哪能好吃?哪能招人喜欢啊?”
“我只听过‘色香味俱全’,可没听过‘色臭味俱全’?”刘荣继续道。
“这……”孙金发被刘荣问得一句话说不出口,他也在想这个问题呢,他也想不明白臭鱼怎么会招人喜欢。
“那孙师傅你现场做一道吧。”刘荣再次发问,“这个臭鱼到底好不好吃大家尝尝不就知道了。”
“这……”孙师傅再次哑口无言。
“孙师傅,你到底会不会做啊?”刘荣脸沉下来,问。
其实刘荣知道孙金发不会做,他就是故意这么问的,孙金发一个地地道道的阳县人,怎么可能会做徽州菜,而且这菜听着就不靠谱,臭鱼,谁会喜欢吃臭鱼?
孙金发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蹦不出一个字。
一旁忙着洗土豆的孟箬突然开了口:“臭鳜鱼,就跟臭豆腐一样,闻着臭吃着香,鱼肉肉质又紧又嫩,咸香入味,放点小米辣,吃起来又香又辣很下饭。”
闻声,孙金发和刘荣都不自觉地看向那道纤细的身影。
孙金发:“你吃过?”
刘荣:“你会做?”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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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