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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刚收到私立omega学校录取书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正值换季,你的表姐来家里做客,脱了大衣放在隔间,骤然一冷,她右手虚握成拳,轻轻抵在嘴唇上。你在沙发背后观察她咳嗽的样子。她平静冷淡的眼和你看过来的视线微微一碰,就漫出熟识的笑意来。表姐走过来,坐得离你很近,你看着录取书附页的学校介绍,眉头蹙得很厉害,脸上写满了——“你不太明白。”
表姐江峰露有些好笑地伸出手指,她五指的线条流畅得像水,江水如练,白皙指尖一下子按在你眉心,力道不轻不重,揉开了一点愁。
爸妈站起身去厨房前,边嘱咐过会儿一起吃饭,边推促客厅桌上的樱桃果盘,恰好移到你们中间。客厅的蓝色墙面被鲜艳的红冲突出一些适合说话的气氛。
江峰露是个成年beta,职业心理医生,你手上录取书烫金的学校名也是她工作的地方。
这也是你的父母尽力劝你去这个私立omega学校就读的原因,虽然混合管理的学校未必不好,但你平时实在很少和人交朋友,或许终究不是omega聊不到一起去。
他们关心你,所以有认识的人在,能够偶尔联系、准确知道你近况的学校是最佳选择。
表姐有一张成熟温和的面孔,说话的语调和停顿像微融的巧克力,流淌缓慢。很难做到对她紧闭心扉。她从提到你你脚边的礼物里拿出一条金色白纸包的巧克力,递过来,叫你摊平掌心。随后,就着你手心,低着眼睛帮你剥开了可可香气:“实在不想去就不去了吧。”
她说,“私立学校课业很重的,实践活动也多,忙起来像陀螺似的停不下来。”
“我会劝好姨母的。”
从小时候到现在,父母给你的情感支持都很多,你不喜欢融入人群的表现、跟她们相处时难以掩藏的尴尬太明显了。似乎总在防备什么似的,研究、观察,漫不经心地疑虑着。好像对这个世界充满轻柔的沮丧。
所以他们忧心忡忡:“你生病了。”
你很难为情。
所以你在专业的心理医生面前很低声地反驳:“我没有生病。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很难受。”
表姐摸摸你的头发,从那时起的清隽延续至今,有着安抚的理解神色:“没事,就当做找我来玩,随意聊聊天吧。”如她所说的从没有逼你袒露什么心声。
那时你还是omega的社会身份,她是beta,所以无形之中总有种理所应当的疏离。
仿佛你们之间缺少了一点可能性。她对这缺乏的至关重要的东西心知肚明。
你很喜欢对你有些遥远、但真实温柔着的表姐,最终还是入学了。私立omega学校里有表姐待在那里,让你有了些莫名的好感。对往后的生活有了期待。
这样的期待之下,omega学长的网球越过球场,砸到了你怀抱的书上,他焦急匆忙地跑过来道歉,引发了两个人三年之久的热势狂潮。
你再没底气向表姐反驳“我没病”,为此有点难以言说的羞耻和后悔。
退学拉着行李箱,表姐轻轻把你抱进怀里,然后拉开一点距离环着,触碰掉眼泪和不解,她说,就当做一场高烧退掉了。
病好了,世界也随之清晰了。
*
好几天之后你接到陌生电话,劈头盖脸的一句通知——
“樊珑生病了。”
走廊上的同学逐渐随着时间消失,你犹豫地看了眼,趁上课铃之前,跑进去打招呼,对你印象很好的教授很爽快就答应了。你在无人的卫生间,调高了通话音量。
电话里断断续续:“生病就是…生病,普通的病……”
沙哑到有些清凉的声音显然在吵闹的地方。随后话筒被捂住了几秒,移到了安静的地方,瞬间流畅清晰起来。
“医生诊断这位女alpha高强度工作,一歇下来就高烧了,挂了几天水,虽然不严重,但你们那么好的…关系。她醒过来应该很想看到你。”——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商人小姐的电话打不通了。但是医院具体位置在哪儿?电话线路语塞了一下,很抱歉地嗳了一声,一点都不愧疚地说“我不记得医院名字了,第一医院?第二医院?”
“要不我们猜一个去?”
这肯定是不行的。
好吧。
我的车有记忆导航——送你去吧。
没办法,风尘仆仆赶来学校的陌生女alpha在门卫处打了电话,双手插在黑色夹克口袋里,倚在教室门外,引发一阵骚动。很快教授呵斥下这骚动平息了。
恋人的朋友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但这人捕捉到你看过来的一刻,有点自来熟地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爽快地自我介绍完的女alpha——高佳葵发动了引擎,一路驶向市中心的医院。
后视镜里车流涌动,这辆明黄色的、近似赛车的车像警示标,内部空间好像加速流动着。
一个陌生的女alpha,和一个陌生的beta,本来是无话可聊的。高佳葵人如其名的高挑,面容很清瘦秀雅,眉毛很粗野,但是气质却锋利,像上了膛的枪,她那双眼睛是人群里引起骚动的原因:琥珀色,藏着故事一样。车窗外的阳光透过去,甚至折射出淡红色的石榴籽光彩。于是那张脸有了玉一样的坚硬和不可动摇的意味。你不知道她的职业是什么,最一眼深刻的就是那双琥珀的眼睛。
她也是一个alpha。你没见过的女alpha,很奇怪,很平静,神秘中有暗涌的疲倦神色。
你竭力克制住似有若无的了解欲。
你对她没有脸红。但是总有看过去的长久凝视,剥开这个alpha外壳的想法。
“你看上不是很担心嘛。上通识课都那么全神贯注的,两个小时都没瞥我一眼。”琥珀色眼睛眯着说。
你把包放在脚踝边,拉开拉链整理匆忙塞作一团的东西,副驾驶的安全带压住了你想要右移的冲动,琥珀眼睛的问话里没有指责、倒是很纯粹的好奇,但是很奇怪,作为beta你隐隐约约能嗅到她的气味。心里困惑,还杂乱如麻。你低声说:“樊珑最近没有接我电话。我好几天没有见到她的样子……所以想象不出来她生病的样子。”
想象不出高烧不醒的模样,就找不到担心的正确方法。
而且就常识而言,alpha生病不算什么大事,疾病死亡率那么低。因为高烧死掉的alpha几乎是珍稀样本。
嗯,狡猾的答非所问。
高佳葵又开始打哈欠了,琥珀色的眼睛漫出水雾,等五分钟红灯时,目光移到你手里正整理的相机,:“你在学摄影?”她突然凑近。社交距离称得上冒犯。
这个女alpha俯视着你,似乎有什么任务,寄期望于你能被吓一跳似的。但你没有瑟缩,抬起眼正视回去,睫毛差点要擦过这个女alpha的鼻梁,这个错误使她适时往后退了几厘米。但你依然能看清她脸上细微之处,缎一样的皮肤光泽,泛着被晒过一些时日的漂亮橄榄色。
“要注意交通安全。”又是答非所问。你的吐息吹到了她脸上。
高佳葵盯着你,瞳孔里的你也没有动,只有抿住的嘴唇,上下微微倾倒挤压。如同两粒鲜艳欲滴的红豆在手腕上被另一个人拨乱。你开始紧张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这很不正常,一个在规则里游刃有余的成熟女alpha,会选择和一个abo社会化程度不高的学生一起。
一种不该有的恶意冲动突然翻涌,她突然想说,想摆出笑意平静地说:“其实我挺看不起你和樊珑之间这种爱的。她没怎么说你们怎么认识的,确定关系的,光是旁观就知道进展快速又摇摇晃晃的。但是alpha和beta之间怎么恋爱?樊珑这种alpha根本不屑于去了解,你也显然不了解。弄这么一台戏,永远也收不了场。她没有玩弄的本意,但一旦没有好结局,就显得一切都有了太脏的手段。”
“这是你期待的爱情吗?”
然后这个beta会吐口水在她脸上吗?还是生气到分泌眼泪?发抖着想要下车?
十几秒内,高佳葵喉咙没动,想说但没说。
她有点坏,但还没那么坏。
你浑然不觉,提醒她注意交通安全。车前窗有副散乱的扑克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你有点在意,于是问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能帮你整理一下吗?”手指摸在红方块上,询问得近乎莫名其妙。让女alpha觉得荒谬,无厘头的可爱。
月色下的叶片,纹理流着水。水干净清澈的样子,就是你此时脸上的神情。好。高佳葵开始理解了。
随便她们怎么爱吧。
“随便你怎么整理吧。”红灯的倒数2:30秒。高佳葵干脆地对试探行动摆烂了。
嚣张的明黄色车启动了。琥珀色车灯熄火了。直到下车送你进入医院,高佳葵才停驻下来,手臂搭上车窗,远远目送你的身影提着一袋苹果消失。唉,其实没必要的,但是这事已经弄得骑虎难下了,她心里百无聊赖地嘀咕,樊珑的父亲有什么好催的,明明是自由恋爱,给催出了包办婚姻的架势。再别提自己这个从小认识的女alpha,冷静是冷静,但拿酒浇胃的昏头事情也一样做得出来。
发怒发在自己身上,也是一种另类的专情了。
接通电话的高佳葵心里微微一哂,对着那头,当摄像头传声筒说:“挺好的,一个年纪有点小的beta,我猜上一任对她挺好的……”
好到理所当然被爱的样子,对爱人那么生疏。
“然后樊珑吃醋了啊。不高兴到生病了,过去了就好了,您也觉得幼稚是吧!”
……
话题不知说到哪里冷起来。“不用给我家里当说客……我解除军职了,就不会回去。”
“什么心病?我是因为生理伤病退的。”
……
“放心吧,abo都市爱情哪个不是一波三折的……”插科打诨间,高佳葵挂了电话,眉心一跳一跳的,突然很头痛。神经上的痛觉比专业越野步伐还快。
退军才一年,回来正常abo社会跟隔了层保鲜膜一样,说话做事都觉得沉闷,这是生理疾病影响的alpha常有的情感障碍。
说实话她已经和樊家并不那么熟,只是能翻到记忆里,他们对自己的照顾和陪伴。依照她应该有的情感标准,才为朋友做了这么多事。
参与进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里说到底还是很烦躁的,靠在车边,高佳葵点了三根烟,一根没吸地看尼古丁在修长手指间烧到掉烟灰,直到烫到她指根。
那根深蒂固的失落感才吸满了供奉似的,慢慢消退得一干二净。
此时太阳光照着吸烟区,也照着远处医院病房,在现实和影像里的恋爱剧情仅有一千米的物理距离。
真是有种突发的肉麻感。高佳葵突然想起什么,笑起来,抖了抖肩膀上。
abo都市爱情正剧里,主角beta要是有这样的脸和传情眼神的话,估计会大爆吧。
*
你对人生病的样子真的很陌生。
但是看到女alpha在病床上侧躺的样子,不自觉放下果篮,走到她熟睡的一侧。你几乎屏住呼吸,不发出动静地半蹲下去,看着樊珑皱起的眉头。
抿得好像下一刻要呵斥人的嘴唇,还有……还有那双看过来的眼睛、睫毛浓密地惊人,在开心时笑眯起来的弧度就像捕猎时要锚定食物位置一样。
你伸手想探额头的温度时,你几乎肉眼能观察到细胞放电一样,女alpha被一瞬间的警惕和震悚惊醒了。
那一刻病房内寂静到危险。
“小簌?”
直到视线恢复的一秒,空气才解冻,女alpha撑起身坐起来,除了干燥起皮的嘴唇,意识清晰,情绪稳定,完全不像一个虚弱的病人。看见是你,樊珑松开你的手腕,她控制力道很迅速,引着你起身,没造成任何淤青痕迹。“我没事。”她安慰你。
抽了病历给你看,这病好了没什么影响。alpha对酒精的代谢很快,我只是一时没注意。
“为什么没注意?”你顺着疑点抽出线头。
樊珑脸上的镇定自若被勾出了一点丝,不着痕迹转移开,只谈自己目前最感兴趣的话题:“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你很诚实地回答了没有,她视线掠过旁桌,看见水果篮和一个袋子,直接从里面拿了一个苹果。她边削边问,“谁让你来的?”
还没等你回答,樊珑自己很快校准了问话:“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谁带你来的?”
“琥珀色的眼睛……名字,我不记得了。”你还是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女alpha得到了答案之后没继续问下去,很温和地转开了话题,她心里有轻重等级的划分、也有小心爱护自己柔软的beta恋人的深刻意识。
问多了不好。
你在想,还好,已经不烫了——真的已经挂了几天盐水了。这个念头此刻才凝实了。
这几天就在这里,没人看到她难受的样子吗?
你下意识有点不太舒服。
学长从来没生病过。
所以你缺乏照顾人的经验,自然地接过切好的苹果,咀嚼着清甜的果肉,看着女alpha一眨不眨地看着你吃早饭。你说不太饿,她也就没额外叫餐了。今天你请了事假,樊珑办了出院手续,带着你去摄影展玩了一整天。你早已经辞掉了书店的打工,生活里重新泛上的是对相机胶片的轻微迷恋。女alpha对此的反应是——“你有拍过谁?”
如果是方绿帧,一定会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热切中带着称赞:“我想要小簌拍的照片。”
“如果可以是第一百二十六张,我会很开心的。”假如你问数字的含义。当然你总是落入他设计的文字轨迹里,没有吃亏过,也乐此不疲。
“因为12月6日是你的生日,也是定情日。对吧,我是有意的哦,有意让两个日期重合,这样就很难被忘记。”
……
但是黑色相框前的樊珑伸出手和你十指相扣,认真要求道:“不要忘记拍我,我对你也很重要。”
“我可以陪你打网球。”
“以后我也会多看一些植物纪录片,你说过,你喜欢大部分植物的颜色和气味。”
你慢慢地回望过去,商人小姐手指扣得意愿强烈,要就此生锈无解一般。抬起相机,小小地咔嚓一声。
送给她之前,相片的背面写下附语:【10月13日,商人小姐的生日。商人小姐的痊愈日。重合的两个重要日期,提醒我一件事——我不想再让商人小姐难受。】
本文一见钟情的就两位(大概)其他都是波折爱上的。表姐无血缘关系。我要写循序渐进、中途爱上的很多配角。文案上出现的人不是全部戏份,同理写beta跟女主谈的时候,也会出现很多新的beta,你们知道作者写万人迷是巨大的惯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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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堕落的箱子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