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第四天。
方黎虚弱的侧躺在永医大的一间休息室的病床上。他紧闭双眼,呼吸轻浅,面唇程青白色,压在身下的手被蒋沐凡牵着。
“方黎是吧?”一名护士站在门口朝里叫了一声,见蒋沐凡抬头:“病人刚做完穿刺,24小时不能碰水,休息半小时,醒了就可以走了,结果看短信通知过来取。”
“诶好。”蒋沐凡答应了一声,然后腾出手拨了个电话。
“喂你好。”
“任医生您好,我是蒋沐凡,贺白给了我您联系方式。”蒋沐凡轻声对着电话讲,“我们已经做完穿刺了,结果可能今天出不了。您看我是带他回家还是我需要先办理住院手续呢?”
“贺白弟弟是吧?”任明手捏着电话站在永医大的电梯门口,“你在休息室等我,我过来一趟,这会儿上电梯了。”
任明是贺白的大学同学,跟贺白关系不错。
前天晚上,任明正给孩子辅导作业的时候接到了贺白电话。
贺白给他发了几个血常规和其他相关的化验单,问了他一些专业上的事儿,并且怀疑病人是否在血液上有问题。
他看了一圈确实有几项指数不对,给贺白说让这个病人第二天去多做几项检查,要还有问题就安排穿刺。
平时同行跨科的沟通都很正常,但那天他听贺白的语气有点紧张,还以为是他家里人出事儿了,一问竟是蒋沐凡的小男朋友。
蒋沐凡和贺白曾经云里雾里的那些事儿,他跟贺白喝酒的时候听贺白说起过。
贺白对蒋沐凡抱的什么心思,任明也清楚,所以那小孩儿的事儿任明不敢怠慢。
第二天下午,任明意料之中的又接到了贺白的电话,看了方黎的报告,情况不容乐观。
确实是血液上的问题,任明怀疑是骨髓瘤,但方黎太年轻了,他不敢妄下结论。
任明当场帮蒋沐凡在永医大排了个队,让第二天带病人过去把穿刺做了。
一般等发现骨髓瘤,基本上不是中期就是晚期,宜早不宜迟。
那天晚上贺白下了班儿,把任明约出来喝了两杯,任明用大拇指想都知道贺白是什么目的。
贺白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灰色的羊绒大衣,无论上班还是下班贺白都打扮的一本正经,不像医生倒像个老教授。
任明穿着一身下班打羽毛球的运动衣,感觉来接自己的贺白像是自己二叔。
贺白提前半个小时分钟出了医院,开车去接了任明。
两人约到了他们以前常去的一个私密空间很强的日料店,任明干啤的贺白干清酒。
“你这么个不嫌吃亏的喝法,一看就有心事儿。”任明给老婆回了个微信,瞥眼跟贺白说。
“今儿就不陪你肝了,这清酒后劲受不了,喝多了回去刘敏能吃了我。”
贺白瞅了眼任明笑:“真好,果果明年该上小学了吧?”
“是啊,刘敏给报了个幼小衔接的补习班儿。”任明闲聊道:“学太早了,那小不点儿笔都拿不住,手软的像棉花。”
“让她弹弹琴,对手指发育特别好。”贺白对着任明桌子上的啤酒杯碰了一下:“还能培养气质。”
“怎么,还管你弟招生啊?”
任明白了他一眼:“你少操点心吧,人家都稳定那么些年了。想想你自己吧贺大医生。”
贺白笑着摇了摇头,不做声。
任明见状无奈道:“行,我也懒得唠叨了,再唠叨下去我看你都能跟我绝交。”
随后他小小的抿了一口啤酒,对贺白认真道:“来,聊点正事儿吧。”
贺白抬眼:“啥?”
“这方黎我是帮你治死还是治活?”
“......”
“你可得想好啊,治死了你跟你凡凡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到时可别让我负法律责任啊。那要治活,虽然说有难度,但我觉得你这是何必呢么不是....然后...”
贺白手指突然捏紧了手里的酒杯,认真的看着任明:“能治活?”
“不,不敢保证啊....”
任明被他这眼神盯的发了憷:“虽说今年我们医院血液科已经进全国前十了,但这是个世界难题,你懂的。我只能说我尽力。”
“中位生存期呢?”贺白问。
“不好说,三到四年吧,要看他造化了。”
贺白听完,闷了口酒,声音有些沙哑:“方黎就拜托你了,凡凡没他不行。”
任明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菩萨。”
说完跟贺白干了。
……
下了电梯,任明风风火火的进了休息室,见方黎还没醒,眉头紧锁,看来是疼得不轻。
“蒋沐凡?”这是任明第一次见贺白这个无处安放的弟弟。
怪不得让我女儿弹琴去,确实有气质。
心里没点儿正事儿的任明,暗戳戳的把给女儿报个钢琴班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他见蒋沐凡看到他正要站起来,赶紧压了压手:“没事儿没事儿你坐着。”
说完拉了个板凳自己坐下,开门见山道:“报告不用等到明天,我下午临下班的时候大概就能调出来,我到时候看完基本能确诊。”
蒋沐凡点头,听他继续向下说。
“我们医院你也见了,这人不比三院的少,血液科是医院王牌。你们到时要想住单间,我一会儿就给你回科里提前占一个。所以我建议别等报告出来再办住院了,床位我压不了那么久,等他一会儿醒了你就赶紧去把住院手续办了吧,住院费是充值8000起,你不用多充,就先冲个8000就行,办好了直接打我电话。”
“好的好的。”蒋沐凡听着任明的巴拉直点头。
“没什么其他事儿了,穿刺疼得很,你们也别着急,等他缓好了再起来。”
说完任明起身,风风火火的打算走,对要送他的蒋沐凡压了压手,示意让他坐着:“对了,他现在身边最好不要离人,你一个人陪护肯定不行,最好再联系一个他家里人帮帮你。”
“啊...好。”蒋沐凡喉咙一紧,犯了难。
“请个护工也行。”任明猜出了其中大概有敏感处。
他又接了一句:“就是看着他就行,别让他再磕了碰了,万一真是骨髓瘤,骨折可是个很可怕的事。”
“好的好的,谢谢任医生。”
蒋沐凡也算是个为人师的。
但自从方黎摔了之后,蒋沐凡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学生。
三四天来,说的最多的就是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他回头看了看方黎的惨样,有点心力交瘁。
“可疼死朕了。”
方黎骨穿后整整躺了一个小时才醒,还没等眼睁开就吐了一句。
蒋沐凡向前倾了倾身,心疼道:“怎么样了?”
“太折腾人了,我想回家。”方黎刚醒严重的中气不足,嘴巴嘟囔起来像是在撒娇,蒋沐凡这血肉心那儿受得了这个。
平常壮如牛的大高个儿,这几天可怜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方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他从前可是三十岁的年龄,二十岁的精力。
忙完一天团里的事儿还能再来工作室上两节大课,大晚上回家还有劲儿给蒋沐凡做一顿宵夜。
方黎饭量大,从前总是闹着饿,容易饿不说,还挑三拣四。
刚住在一起的时候蒋沐凡给他做过几次饭,捧出来的不是没炖烂的茄子就是没去腥的五花,方黎吃完就说,得,未来厨房高地就由他占领了。
从那时起方黎便研究起了菜谱,下起了厨房,从菜不好看味道还不错起步,到现在只要端出厨房的吃食,个个色香味俱全。
不但能准点把饭做好,做完饭厨房还整整齐齐。
方黎就是这么个让人踏实的人,他带着蒋沐凡有了他们的小家。
这样的生活方黎可宝贵着呢,可谁知他如此热爱的生活非要他在腰上挨一管子。
做骨穿的时候,大夫让方黎侧身躺下弓着背,还让他使劲蜷缩,把椎骨凸出来,然后拿出了个“工具”。
方黎形容那玩意儿就是个带把手的膨胀螺丝钉。
“螺丝钉”钉上他的时候方黎半条命都快过去了,护士按着他不让他挣扎,他想着自己堂堂勇敢男子汉,怎么能在这帮小姑娘面前失了颜面?
方黎硬生生一声不吭的咬着牙,被抽走了一管骨髓。
而后他全身湿透,觉着自己被推出来的时候大概是已经疼得半昏迷了,醒来后方黎跟蒋沐凡说,骨穿抽的不是骨髓,而是他的三魂六魄。
等方黎缓的差不多了,蒋沐凡开车带他回了趟家。
从冬至到现在,这是两人第一次踏进家门。
家里的物件是他们临走时的模样,包括那个一片狼藉的厨房。
蒋沐凡有条不紊的帮方黎脱了鞋,扶他在沙发上躺下,然后去卧室把暖气开到了最大,拿了套新的四件套给床套上。
方黎受了这么大罪,蒋沐凡想尽可能的让他舒服。
布置完卧室,他出来把方黎扶回去,帮方黎换了身干爽的睡衣,看他睡下。
蒋沐凡从前从未如此周到的照顾过人,没想到方黎这次事故,他处理的还算不错。
“你好好休息,我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回来。任医生说了住院手续要提前办,否则住不了单间了。”蒋沐凡坐在卧室地毯上,下巴枕着床沿,手搭在方黎头发上轻轻抚摸。
方黎被他摸得困意来袭,嗯了一声。
“一会儿最好别下床,趁我在要不要上厕所?”蒋沐凡问。
方黎从被窝里伸出手握住了蒋沐凡,轻声道:“不用,你放心去吧。”
蒋沐凡起身检查了要带的证件,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家门。
再去永医大的路上,蒋沐凡正遇一场剐蹭事故,堵得高架上是寸步难行。
他车技很次,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的插他的队,蒋沐凡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开。
想着这次的目的地,不再有方黎在那边等他,蒋沐凡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仿佛,他要永远的形单影只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