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梁桉就窝在卧室里没动,谭宿下了班去接他,到酒店的时候谭父谭母还在路上。
“你看看吃什么?”谭宿把菜单递给梁桉。
梁桉没好意思接:“等叔叔阿姨来了再点。”
话刚掉地上,门就被推开了,梁桉连忙从椅子上蹦起来,举着旁边的花和茶具就冲到门口,冲着二老鞠了个90度的躬,气壮山河:“叔叔阿姨好!”
谭母被这颗炮弹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好、好,坐。”
谭父也乐了:“别紧张,咱们又不是没见过。”
梁桉咽了口口水:“没紧张,就......挺激动的。”
谭宿笑着把人都引到座位上,又习惯性地掏出湿巾递给二老。
看着面前两人如出一辙的擦手方式,梁桉没敢动,扯了扯谭宿,眼神示意他也给自己一片。
谭宿从桌底下伸了片过去,纸巾才搭上手指,谭母突然问:“我听小宿说,你们不准备办婚礼?”
这事儿是从民政局出来后就定了的,梁桉提的,说是没必要,简简单单领个证就挺好,谭宿因为家里的缘故,婚礼少不了变成商业酒会,也不乐意,两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了。
“啊,是。”梁桉搓着湿巾。
见家长聊天左不过聊点儿基本情况,谭宿一直没搭腔,就怕梁桉不好意思动筷子,一个劲儿地往他那儿夹菜,本来想看看他爱吃什么就多夹点,结果发现只要夹了的他都吃,不挑。
那儿的话题已经从梁桉是哪儿人,到为什么选调酒师这个职业了。
谭宿瞥见梁桉下意识捂住自己手上的小苹果:“我爸......以前是酿酒的,我从小跟着尝,也挺喜欢的,就来干这行了。”
这话说的不坦诚。谭宿脑子里顿时冒出了梁桉之前跟自己说过的“十二份工作”,真热爱不会等到现在。
他看了看梁桉,想不动声色地把他捂着纹身的手放下来,结果手指才刚搭上梁桉的手背,对方瞬间掌心一翻,握住了谭宿。
谭宿乐了,轻轻地往外拽了拽,没拽动。
“不用捂着。”谭宿终于开口了,“都高知,不玩儿歧视纹身那套。”
谭母那儿也问:“小梁的纹身是纹身贴还是纹的?”
“纹的。”梁桉撇下手。
“挺可爱。”谭母说,“怎么纹这些?我以为你们年轻人不爱青龙白虎,怎么也要纹点梅兰竹菊。”
梁桉笑了笑:“就......觉得挺可爱。”
他搓了搓那几个纹身:“都是我爱吃的。”
这话说的太奇怪了,梁桉身上一堆的小纹身,全是牛奶、面包、小苹果,再怎么爱吃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况且谭宿跟他呆了这么久,没见人天天吃这些。
他就着梁桉刚刚握住手的那点劲儿,也伸手触了触上面的一小苹果。
他之前不是没碰过梁桉的纹身,但一次是酒醉浑噩,一次是手臂相贴,真正用指尖碰着,今天还是第一次。
这一碰他就觉出不对劲了。
哪有人纹身是凹凸不平的?
谭宿几不可察地皱皱眉,刚要去碰旁边的牛奶,梁桉突然伸手拽住他,笑着:“宿哥,叔叔阿姨还在这儿呢。”
这话说的大声,刚才那点羞涩紧张都不见了,谭宿在听不出这是让自己“别碰别动”他就是傻子。
谭宿收回手,也配合着笑笑:“都不是外人。”
这话听着舒心,谭明正举了举酒杯:“对,都不是外人,小梁胃病刚好,咱们今天不碰酒了,就以茶代酒,行么?”
梁桉忙举了举茶杯:“那太行了。”
谭宿也配合着举了举茶杯,看着谭明正手里的酒杯,余光又在梁桉的纹身上扫过,突然就觉得这饭吃的没什么意思。
一个比一个假。
后边谭宿就跟机器人似的搭腔,偶尔出来递个台阶渡个气氛,但仔细看了还是没半点高兴的样子。
梁桉就坐他旁边,不可能不知道,他在桌子底下伸手去碰了碰谭宿,结果人直接把手抽走了,抬到桌面上。
梁桉愣了愣,又看见谭宿给自己夹了块糖醋排骨。
弄不明白。真他妈弄不明白。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糊涂地吃完了整顿饭,谭宿提前把梁桉家的情况打过招呼了,谁也没提那些不愉快的,谭宿起身出去结账,回来的时候刚要推门,里边儿就传来了梁桉的声音。
“......我挺久没给人当过儿子了。”
谭宿皱皱眉,他就出去一会儿,话题怎么聊到这上面了。他手上还没发劲,又听见梁桉说:
“谢谢您二位肯把我当半子看,我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您们别不信,也就是宿哥不在这儿我敢这么说。”
“我确实不太明白该怎么给人当儿子,我爸妈以前都散养我,没要求我多有出息或者多有孝心,我横着纵着长都由命。”
“所以以后要有什么冒犯的,您别憋着,直接跟我说,我肯定改。”
话音落下,谭宿趴门缝那儿看了看,就看见梁桉起身,给谭父谭母鞠了个躬,没刚才的冒失了,一动一挪全是敬意。
谭宿却听得一头雾水——
他刚说什么了?什么真的假的别不信?到底怎么就聊到这儿了?
里边儿谭母的声音传来:“你这孩子......起来坐着,我们家不玩儿这套,从上到下都挺民主的,你看小宿,放这家里这么大的医院不管,去开什么小诊所,还说他跟他爸的理念不合......”
谭明正伸手撞撞她。
谭母收了音:“......我们也没真拦着。总之和小宿好好的,啊,他要欺负你,你跟我们说,别觉得没人撑腰,啊。”
谭宿失笑,装作刚回来的样子推门进去:“怎么样?走?”
谭父率先起了声:“我去上个洗手间。”
说着还朝谭宿示意了下。
谭宿了然:“这儿的洗手间挺难找,我带您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包间,没走两步谭宿就懒得动弹了,站原地示意谭明正有事儿就说:“弄这些虚的不累么?有什么事儿人前不能说?”
谭宿确实是烦了,一个两个都揣着事儿,都把自己隔在罩子里,看着多和谐,实际都没交心。
谭明正瞥他一眼:“你连永康医院是自己家的都没说,下周的商业酒会你会跟梁桉说?我这是考虑你才费这个大劲儿!”
谭宿凝噎,他没法儿跟谭明正解释自己跟梁桉那点弯弯绕绕的事儿,站自己的角度,哪有人一上去就跟人说自家多有钱的?
“您要跟我说酒会的事儿?”谭宿说,“不用劝,我不爱接手医院,但这么多年,为了医院医疗资源的酒会招标会我哪次没去?”
他顿了顿:“只要老规矩不变,这酒会我肯定去。”
谭明正的脸色变了变:“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规矩的事儿。”
谭宿盯着他盯了很久,才蓦地笑起来,他站直了、站挺了,双手环胸等着谭明正开口。
“这两年私立医院不好做,大家都乐意往公立跑,如果要还按原来的,但凡是你谈的价格、你谈的合作、你谈的投资,咱家给患者的定价就要便宜于市价的百分之十,这生意做不去啊!”
谭宿早就猜着这些话了:“三年前一样的话您已经说过了,三年后咱家医院还开得好好的不是么?”
谭明正急了,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净给别人找好处呢!”
“您还有事儿吗?”谭宿说,“您要觉得我们之间的规矩不合理了,那不用跟我商量,直接换个人去酒会就是了。”
谭明正看着他:“你知道我不会找别人。”
谭宿点点头,转身往后走。
上了车,他也不点火,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方向盘上敲,等到梁桉那儿的安全带“咔”一声合严实了,他突然伸手去碰梁桉的胳膊。
梁桉缩了缩,但也没躲得太过,半推半就由着谭宿碰:“正经人?”
谭宿不跟他开玩笑,手指在那堆纹身上仔细碰了碰,确实是凹凸不平的——
有的是长条的凸起,那上面就盖着牛奶;有的是一整块儿的起伏,那上面就盖着苹果,倒是面包那儿好好的,就正常皮肤。
两个苹果两杯牛奶,不过都不深,丁点儿凸起,不然谭宿也不能非得手指碰了才发现。
“我不能知道吗?”谭宿收回手,眼睛却还看着梁桉。
“伤的。”梁桉也不瞒着,他指着牛奶那儿,“割伤。”
又指指苹果那儿:“烧伤。”
“自残?”谭宿问。
“不是。”梁桉很干脆,“我心理很健康,不是自残。”
谭宿又瞥了几眼,想不出什么意外伤能伤成这样。
他还想再问,手机铃声却横在他俩中间响了。
“先接电话。”梁桉说,“别的回家聊。”
电话是谭宿朋友打来的,两人领/证那天就说要见见梁桉,结果梁桉进了医院,没见着。
“书秋。”谭宿接了电话。
谢书秋那儿笑了笑:“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上次的饭没约上,这次来约你爬山。”
谢书秋比谭宿大了八岁,是谭宿上大学第一年认识的,两人往里看都是温润的性子,只不过谢书秋的温吞是溢出面上的,谭宿的得往里挖挖,但都是周全细心的人,处起来确实松快。
当年两人认识的时机也凑巧,谭宿家中遭逢变故,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对于人生、世界这些真真假假繁荣紊乱的思考,而哲学系的谢书秋出现得恰逢其时,靠一张辩论队的嘴跻身“谭宿人生导师”的宝座。
“待会我问问他。”谭宿说。
“好。”谢书秋说,“还有个事儿,我家小黑猫生了堆小小黑猫,你们要一只么?不要我再找找别人。”
谭宿失笑:“我不爱......”
“不爱猫狗”几个字还没说出来,谭宿的余光就瞥见了梁桉突然亮起来的眼睛。
“我不爱......碍着别人,他不一定喜欢。”谭宿咬着牙改了口,“我问问他。”
这都不用问,梁桉那儿已经把头都点出了残影,就差喊出“要”了。
“......我现在去你家拿。”谭宿心里叹了口气,“方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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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宿和梁桉到谢书秋那儿的时候,谢书秋的对象晁弈已经站楼下等着了。
“书秋临时去学校有点事儿。”晁弈说,“这猫前段时间买来的时候就怀了,小猫你们拿回去过段时间记得去做绝育。”
晁弈把猫房递过来,谭宿挣扎着不想伸手,推推梁桉:“你接。”
梁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多想:“谢谢啊。”
“小事儿。”晁弈说,“书秋说过段时间一块儿去爬山?”
谭宿应了声,他跟晁弈不太熟,除了两人婚礼,私底下没见过面,也没东西好寒暄,话题到这儿就下不去了,离了谢书秋都没可聊的。
两人拎着猫房上了车,小猫挺乖,叫的也不响,就隔着透明玻璃跟梁桉对视。
猫:“喵——”
梁桉:“喵喵——”
谭宿:“......”
“谭宿!”梁桉兴奋地把猫房门往谭宿那儿一转,“它会wink!”
谭宿吓了一跳,肩膀“咚”的一下撞着车门,手肘怼在方向盘上,喇叭“滴”地惊了一下。
“......你怕猫?”梁桉问。
谭宿坐直了:“......没,就是刚刚太突然了,被吓了一下。”
幸好不是狗,谭宿心里叹了口气,狗给他的阴影太大了,顺带着这些毛茸茸的他都很难爱上。
“你有洁癖?”梁桉又问,“我见你平时也随身带着湿巾。”
谭宿也摇头:“没,洁癖的做不了牙医,我带湿巾不是为了我自己。”
梁桉又回忆了两秒:“为了前男友?习惯照顾人?”
谭宿失笑:“我哪来的前男友啊宝贝。”
这声“宝贝”喊得两个人都愣了愣,谭宿撇过脸去发动车子,梁桉眼睛眨啊眨,带着小猫也眨啊眨,一人一猫傻乎乎地对视,车内安静得不行。
“我爸妈有洁癖,挺严重,十年前养出来的,没湿巾就难受,我当时就习惯带点湿巾在身上。”谭宿慢慢说。
这习惯谭宿没跟人提起过,别人都当他是精致,没往别的地方想。
谭宿自己也觉得挺有趣,他们家的关系实在是复杂——
他看不上谭明正那套商人做派,谭明正看不上他自己出来单干的小诊所,可他也会为谭明正备着纸巾,谭明正宁可亏了钱也不愿意别人代表了自己去谈生意。
往前了说,一家人打碎骨头连着筋,孝心父爱他家都不缺;
往后了说,理念三观都聊不到一块儿,对着呛才是常态。
梁桉应了声,还在那声“宝贝”里神游,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看着猫猫眼睛想——
没前任又怎么样?混账浪子,天天出入酒吧,一口一个宝贝叫的多顺、多自然。
猫儿子,你爹把我当酒吧情人哄!
梁桉莫名地就自顾自生起气,看谭宿的眼神冷淡得不行,他打开手机,一口气定了52束玫瑰送到诊所,送达时间在明早十点,上面贺卡的备注写着:“工作辛苦。爱人梁桉送。”
这人是他的,要怎么追什么节奏追都行,但谭宿从前的那些“宝贝”都不能插手,一丁点儿都不行,主权这块梁桉得捏死了。
谭宿余光一直瞥着梁桉,那声“宝贝”是他故意喊的,就想看看人的反应,但梁桉现在的状态要多冷淡有多冷淡。谭宿叹口气,人生头一回喊人“宝贝”,喊的确实生硬了点,但也不至于动这么大的气。
他的目光从漠然的梁桉脸上移到小黑猫那儿,手用劲捏了捏方向盘——
不就是毛茸茸么!
谭宿故意捱着红灯跳转的时候停下来,他看了眼,72秒的红灯。
谭宿争分夺秒:“梁桉,猫给我看看。”
梁桉一脸冷漠地把猫揣怀里:“你不是觉着吓人么?”
红灯跳到66秒。
谭宿深吸一口气:“不吓人,挺可爱的,我想看看。”
梁桉觑着他:“好好开车。”
谭宿无奈了,看着猫的眼神都带上了点不对,指指猫:“你不会晚上跟它一块儿睡?”
梁桉沉默了,那是谭宿的床,自己占着谭宿的床本来就挺不合适,要再把猫带上他的床,那就太不合适了,都是毛呢。
他思考了挺久:“我要不把我出租屋的床搬来......”
谭宿想也没多想:“不成。”
次卧的床他留着还有用呢,他要多睡睡。
事情不了了之,梁桉没再提,谭宿也不再问,家里那么大,另间次卧改成猫房也不是不可以,况且这是猫不是狗,当年的事儿再严重,谭宿也不至于跟只猫犯轴,他不觉得非得在这种事儿上争什么。
车缓缓启动,谭宿看着梁桉兀自玩起手机,叹了口气,思考这声“宝贝”叫的还是太早了,感情没到那份上,梁桉觉得膈应呢。
道歉的话就在嘴边,梁桉却突然开了口:“谭宿,你之前有想过跟别人发展对象么?”
无奖竞猜:宿哥次卧的床有啥用?
谢书秋和晁弈是隔壁《协议婚约成真了》的主角,客串客串
很抱歉大家,原设定是谭宿轻微洁癖所以不愿意养猫,但是我今天才偶然深入了解到,洁癖是很难忍受的,哪怕是轻微洁癖,为了爱忍受洁癖的设定有些脱离现实了,所以改版。
但是也没完全改版,谭宿为着某件不剧透所以不可言说的“当年事”而怕猫狗,是后面会出现的情节,只不过现在提前说了,只是把洁癖给删了。
如果给大家造成了不好的阅读体验我真的很抱歉,这件事是我没有在设定前充分了解洁癖的状态,以至于出现这样的设定错误,之后的人设我会更加严谨充分考究,实在很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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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