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的寿辰就在半个月后,时间并不多了,苏澜感冒好了,便前往沈宅写邀请函。
见到苏澜,沈老太太很高兴,拉着她说了好一会话,才把拟邀嘉宾名单给她。老太太虽然说时间多,不用急在一时写完,但苏澜总觉不安,所以还是加快了进度。
苏澜窝进书房,研墨、提笔蘸墨,打开准备好的邀请函,将一个个名字工整地誊写上去。
专注一件事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快。当她感觉得脖颈有些酸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晚。她写了一半多的邀请函,紫色烫金的卡片逐一在书房摊开晾墨,上好的墨写出来的字格外黑亮,空气中浮动着好闻的墨香。
沈卓凡被老太太叫回家吃饭,在老太太叨念他最近清瘦了一些时,他起身说要回房换衣服,几步上了二楼,远离了老太太的长吁短叹。当初因为他不常回来,所以老爷子把书房搬到他的卧室隔壁,想着不会打扰别人,别人也打扰不了他,现在虽然沈卓凡回来了,但不怎么回来住,因此老爷子并未把书房移走。
还未走到卧室,沈卓凡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他正准备要走,书房门推开了,是进房间送水果的保姆,看到门口脸色冷肃的沈卓凡,往后退了一步,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句“您回来了”,便侧身走了。
苏澜站在偌大的书桌后面,一头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此刻正凝心静气地俯身写字。听到声音,以为是老爷子进来检查“作业”,苏澜头也没抬,一边说话,一边写字,“您小心地上,有邀请函。”
沈卓凡微微垂眸,地上果然铺满了邀请函,眼睛往房内扫了一圈,书桌上、沙发上都是一片紫红,那颜色过于喜庆,让沈卓凡有种进了婚房的错觉。
半晌没有动静,苏澜又写好一张,拿起来吹了一下墨,顺便抬眼,便看到了沈卓凡。只见他捡了一张邀请函夹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间,挑眉看着。
他向来不守规矩,回到沈宅,依然是一副纨绔的模样,领带不知所踪,衬衫照例解开几颗扣子,西装外套搭在肩上,用左手的一根食指松松地勾着。
快一周没见,苏澜再次看到他,想到了此前的种种,好不容易清空的大脑又开始杂乱起来。
沈卓凡倒是没想到苏澜写得一手这么漂亮的小楷,她的字线条精细流畅,整体笔画劲遒流丽,所有的字排在一起说不出的优美。难怪连爷爷那么吹毛求疵的一个人,也愿意把邀请函交给她来写。
写得好归好,但她就不能不要这么老实?写了这么一屋子的邀请函,是一点也没休息?
“啧,奶奶让你来写,你就来,你不知道余新成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吗?”他把衣服往傍边的沙发一扔,语气讽刺地说。
“知道。”沈卓凡来了,苏澜再也不能凝神写字,只好搁了笔,俯身将墨迹已经干透的邀请函一份一份收起来。
“知道你还答应写?”沈卓凡倚在门框上,摆明了要找茬。
“奶奶说他的字太过潦草。”将收好的邀请函逐一装进定制的同色系信封里,苏澜又俯身开始收地上的邀请函。地上的是她最后写的,这会桌上的和沙发上的已经收了,地上的收起来就可以放到桌上和沙发上再晾一晾。
收到沈卓凡面前,沈卓凡缓缓俯身蹲下去,浓烈的清柠和木质香融合的味道径直穿透满室的墨香,霸道地窜入苏澜的鼻息,她捡邀请函的指尖顿了一下,怎么也捡不起一张与地面高度贴合的邀请函。
沈卓凡伸出一根手过去,按住邀请函的另外一端,往里微微一推,长方形的邀请函在两人的指间形成了一弯拱桥,然后他伸出另外一只手轻松将邀请函捡了起来。
苏澜伸手去拿,沈卓凡却捏着邀请函往后一扬,担心将邀请函撕裂,苏澜没敢用劲,身体跟着往前一倾。沈卓凡不费力地凑近,嘴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耳朵,然后说:“你不是很会躲么,现在这么明目张胆地跑来沈宅,不怕遇见我?还是说,你是觉得在这里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沈卓凡不爱回沈宅,所以苏澜才会没有负担地过来。但没想到,第一天就遇上了。
他确实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澜有点怕他,身体本能地往后退,却忘记了自己是蹲着的,脚没动,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倒下去的瞬间,苏澜低呼一声,手里的一沓邀请函没拿稳撒向了天花板,然后紫红色的邀请函像天女散花似地落下来,在木地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沈卓凡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堪堪稳住她的身体。
回过神来,苏澜想要收回的自己手腕,却收不回来,他攥得很紧。
这时,楼下传来余藐的声音,“苏老师,奶奶让我来叫你下去吃饭,你快别写啦。”
“好的。”苏澜回答了一声,想起来,沈卓凡却不放手。
余藐上楼的脚步声让苏澜心跳如雷,挣了挣手腕无法动弹,她瞪他,低声斥道:“沈卓凡,放开!”
沈卓凡无动于衷,“晚上坐我的车回去?”
某人开始利用筹码和她谈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此刻谁更在乎颜面,谁更想顾全大局,谁就输了。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两人就这样僵持着,面对苏澜的无用挣扎,沈卓凡好整以暇地笑了一下。
余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快到门口时,苏澜咬牙,“好!”
得了肯定的答案,沈卓凡顺势放开她,愉悦地笑了一下,起身去了隔壁。
余藐到书房看到一地的邀请函,眨了下眼睛,联想到刚刚走出书房的舅舅,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干嘛了?我舅舅弄的?”
“没事,是我不小心弄撒了。”苏澜平息了心跳,弯腰一张一张捡起来。
余藐也加入进来,一边捡邀请函一边问:“苏老师,听说你去澳洲了,怎么样,好玩儿吗?”
“还不错。”苏澜将她手里的邀请函一并拿过来,仔细检查,看到字没有弄花后小心地放到书桌上一字排开晾墨,“旅游要看心境和同行的人,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即便是一般的风景也会让你觉得不虚此行。”
余藐点头认可,“那苏老师这次去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吗?”
苏澜想起徐雨薇和Matti,不由会心一笑,他们俩姑且算志同道合的朋友吧,“嗯,遇到了。”
——
沈卓凡在饭桌上不再摆臭脸,沈家人的气氛轻松了很多,沈老爷子问了几个生意上的问题,沈卓凡都一一答了,老爷子的好心情更甚,差人把他珍藏的几十年的好酒拿出来开瓶。
老爷子心情好,老太太也跟着高兴,桌上一时其乐融融的。
因为开车来的,等会要回去,所以苏澜没有喝。倒是沈卓凡喝了不少,就连沈卓卉的刻意挑衅他都没生气。
见儿子心情好,周素茵悬着的一颗心也落在的肚子里,起身给他布了几次菜,见他没有抗拒地吃了,紧绷了许久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沈闻道见桌上的气氛到位,含笑接过老爷子的话茬:“我看盛凡最近在业内口碑不错,就是名气还差了点,如果有沈氏助力,岂不是锦上添花?”
沈卓凡不肯接管沈家的产业,老爷子一直怪他教子无方,沈闻道十分头痛。
前几年沈柏年出事,沈家老大备受打击,扔下沈氏集团和妻子去了国外散心,如今沈氏这个庞然大物由沈闻道一人打理,他实在是有些疲于应付。最近他是想跟沈卓凡提一提让他到公司帮忙,但是这臭小子情绪不对,沈闻道开不了口。倒不是他怕了这个儿子,而是他知道沈卓凡任性妄为,拧起来口无遮拦难免会伤了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心。
沈家人在桌上谈这么重要的事,完全没有避开苏澜,这意思就是并不把她当外人。
但苏澜总觉得自己听这些非常不合适,于是努力将自己置身之外,侧头与一旁的余藐小声聊天。
沈卓凡对沈氏毫无兴趣,不想把自己耗在那个错综复杂的家族企业里,所以没有接老头的话茬,眼睛一转,便看到苏澜和余藐聊得火热,一副拼命置身事外的模样。
他才不会让她如愿。
“余藐,你吃个饭也能三心二意,难怪读个书都要人盯着。”
突然被点名,余藐莫名地看了眼沈卓凡,没看出个所以然,便默默闭上嘴,坐直了身体吃饭。
苏澜有点尴尬,某人虽然没点她的名,但很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
苏澜正想说,余藐刚才是在问她高考后填志愿的问题,沈卓卉便皱着眉帮女儿出头,“有你这么当舅舅的么,吃个饭也要训人,我倒要看看,以后你生个女儿出来,是不是也这么严格。”
沈卓凡看了眼某个眼神从始至终没看自己的人,嗤笑一声:“我要是有女儿,严不严格不确定,不过我们一定是个很好的老师,绝不会把孩子丢给别人管。”说罢,沈卓凡直接点名苏澜,“你说是不是,苏老师。”
苏澜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到。
一旁的余新成见怪不怪,神色自若地吃他的饭,喝他的汤。两姐弟打嘴炮不关他的事。
“啧,话可别说得太早了,有些人女朋友都还没着落,有没有女儿还不一定呢。”沈卓凡立即拆台。
沈卓卉话音刚落,周素茵便斥她口无遮拦,“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越说越没谱了。”
母亲不高兴,沈卓卉撇了撇嘴便不再说话。
余新成连忙出来打圆场,“你也老大不小了,结婚生子迟早的事,我们先把藐儿给你带带,以后等你有孩子了,带起孩子来就更得心应手了不是?”
把自己没空带孩子这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只有这对不要脸的夫妻了。
沈卓凡嗤笑一声,没有搭话。
“新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的生日宴邀请了不少年轻女孩儿参加,你到时候上点心。”老爷子突然发话。
一桌子的人默契地安静下来,都在看沈卓凡的反应。
沈卓凡往后一靠,瞥了眼双眼盯着饭碗的苏澜,懒懒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原来沈家这么兴师动众办老爷子的寿宴,真正的目的是给沈卓凡选妻子。
苏澜顿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