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流总算抽出时间来了医院,还带了他那弟弟。
何念跟冉时的关系并不能算多好,他整天跟个花蝴蝶一样和谁都是好朋友,但回过头又忘了。
这次跟过来纯属是震惊于冉时的身份。
“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天才,结果你告诉我其实你跟我不是一个级别的?我为了能摸出你脑子的运转方式甚至选修了和你一样的课程,结果你告诉我你比我多学好几年?”
冉时被他BB机一样的输出方式搞得头疼,“我以前是学法的,你要想的话也可以。”
“那怎么行!”
何念激动得站起,“我在意的是你学的什么吗,我在意的是我竟然以为你是同龄人还想着为什么那些知识对于你就那么轻松,结果你……算了我不说这个。对了,劝人学法,千刀万剐,你不知道吗?”
“……”倒也不至于。
他在手机上找出一篇以前写的东西划过,“其实学久了也挺有意思的,这是我大一的期末论文,当时写的时候还闹了不少笑话。嗯……而且学这个有用,就比如你哥,还有这位程学长,只要有嘴,杀/人犯都给你洗成当庭释放。”
“真的?”何念背后一寒,“那社会上是不是很多宣布无罪的人——”
“假的。”程雨生本来在和何流瞎唠,听见这句立马反驳,“瞎说什么,有罪的当然不会放过,被冤枉的再难也要还他清白啊。”
冉时笑了笑,对发愣的人说:“所以懂了?”
何念点点头,跟个小机器人似的,“哦哦,所以你们不会干这事吧?”
“吓小孩呢这是。”何流随手拿起一个苹果擦了擦就往嘴里送,“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呸,这什么东西?”
他吐掉嘴里又苦又涩的果肉,看清了手上那个发皱的苹果,那恰好是冉时挑出来的坏掉的一个,旁边口袋里都是个大饱满的。
“要我给你重新洗一个吗?”冉时问。
何流赶紧退开摆手,动作行云流水,“别,别,冉哥,我还叫你哥,你别这么温柔,我特别不习惯。”
“可冉时其实一直都挺温柔的啊。”程雨生在旁边插话。
“这叫旁观者清。”
何流扔掉坏掉的苹果又灌了一大口水,起身就要离开。
“哥你来是干什么的,这就走了?”
何流总觉得嘴里还有那股怪味,一点也不想搭理人,“还不走我今天要死这。走了,淼淼该下课了。”
“我来就是看看你俩。”
何流回头说,“郊区那场火灾都上新闻了,不来看看实在不放心。前段时间被老师拉着走不开,今天不就来了吗,人还活着就行。”
何念见他哥真走了自己也打算紧随其后,不过走前他还提醒了冉时一句:“虽然我现在知道你其实算我学长,但就目前情况而言你也需要参加期末考试吧?”
“……所以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件事吗?”
“也不是,就是来看看我哥的朋友。”何念笑道,“他……总之谢谢你们拉了他。听说你俩受伤他这几天好像也不怎么在状态,确认没事了才好点。他就是有点不太会表达自己,不是嫌麻烦才走的。”
程雨生开口:“我们其实也没做什么。”
“是你。”冉时提醒他。
“好吧我没做什么。”程雨生不计较这个,“何流是个挺好的人,其实跟你也蛮像的。替我谢谢他吧,另外你这话是不是还需要给任淼说说?别忘了她在改变何流这方面做的才是最多的。对了,他是不是带了花?”
空气里一直有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但谁也没说。
何念看了眼桌上摆着的那束花,“是矢车菊,现在可以拍个照留下,以后再看也行。”
冉时将它拍下,又听何念说:“别忘了期末。”
“……你还走不走?”
“走啊,拜!”
冉时摆弄着花瓣,说:“何流这个朋友,的确值得交。”
“嗯,你不在那几年他听了我不少牢骚,也没把我踹走。”
“程学长,别翻旧账了,给我留点面子。”
冉时笑骂他,这段经历能被玩笑似的提起那说明程雨生也许真的不怎么在意了。
那自己又何必还去想呢,他们的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程雨生摸到他旁边,一手去碰那些花,“我还只在网上见过矢车菊呢,没想到第一次摸竟然看不见。”
“那你可以现在碰,之后再看,而且我也能买。”
“噗……”程雨生摸到冉时手上跟他十指相扣,“我就说你一直很温柔,刚刚说的话我爱听。”
冉时轻声笑着,“我总不能对伤员阴阳怪气吧。”
“嗯,那趁着这段时间我还要好好享受。”
程雨生朝着窗户的方向,眼前能感觉到一片柔和的光亮,“说起来,应该快立春了。”
冉时只记得今天是几月几,对于立春这种节气离了手机他完全不知道,不过的确暖了。
“在立春前你眼睛就可以看见了。”
程雨生问:“你还有事情没跟我说吧?刘笙的事你好像没说全。”
沉默一会儿,冉时无奈,“我这个法学半吊子竟然还想跟你玩心眼……其实也不算大事吧,就是现在刘笙已经不见了,你能,懂吗?”
程雨生点头,但这点是确认前面的话,“你的意思是你还要为这事负责?”
“当然。”冉时这次没怎么回避,“我在跟他交换的当天他就出意外了,换个说法就是我和他身亡也有关系,所以我还有的忙。不过念在我有伤,这事正式审理推迟到了三个月后。”
“还要证明你是清白的?这怎么像‘证明四边形是四边形’,无厘头又透露着一丝合理……”
冉时一手摸上他头顶,不甚在意,“那我就拜托你当我的辩护律师吧,毕竟你也说要帮我争取之前的身份,首先要把这场官司打完。”
程雨生拍拍胸脯,跟个随口打包票的小孩一样,“保证完成。”
几天后,作为凌亦一案的被害人及旁系亲属,冉时到看守所见了凌亦。
人活着,但也只是活着。
凌亦的事差不多就要结案了,毕竟证据确凿,接下来只是挖出更多罢了。
冉时只留了句“好自为之”。
同一时刻,悯仁医院通知了冉九江现在唯一具有独立民事行为能力的亲属冉时,那个人跳楼了,毫无预兆地。
据说是看了一则关于轩庭的新闻之后提出想去顶楼的大露台看雪,然后突然就挣开护工从护栏处翻了下去。
冉时对于这个父亲没什么感情,毕竟冉九江之于他不过是流着相似的血。
他只是觉得有些讽刺,当年曲纤被逼得跳楼身亡,冉九江自己竟然也是以这种方式结尾。
冉时大概也清楚他突然要寻死的原因,无非就是一切都没有了,他苦心经营的商业帝国就这么垮掉了。
程雨生听闻之后想安慰又感觉不合适,难不成说“都过去了”?可死的是人家爹,虽然是个禽兽爹……
那说“节哀”?可冉时眼里并没有“哀”。
“怎么想?”程雨生捏住他的手搓了搓起汗的手心。
冉时往旁边一倒,贴到程雨生身上,但害怕压着他哪儿又赶紧往身后的床上倒去。
“烦死了……我一天自己的事都没忙完还多出一堆事。”
一会儿后他又说:“明天吧,明天得去看看,人摔得稀烂,为难入殓师了。他是一跳了之,但有些事情并不会因此烟消云散。”
“我会想,如果不是他,曲纤会怎样,凌心和曲衡会怎样,我又会不会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不过这些我选择不了,也改变不了。我现在也不能怨天尤人,毕竟还侥幸遇到了你。”
程雨生握住他的手,语气温和,“我听过一个假说,如果两个人注定要在一起,那么开局再平行后面还是会相交在一起。”
“这是你编的吧。”
“不清楚。”程雨生糊弄着,“反正我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第二天一大早,冉时回了他那小公寓,虽然行动不便但他也不想太颓废地过去。
进门冉时注意到了之前拿给佐岛用的烟灰缸,上次没发现,它下面压着半张纸。
内容非常简洁明了:家中有事,再会。
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外公会对亲孙子说的话。
冉时没太在意,左右也不可能真被扔海里喂鱼。
之前跟佐岛相处时间不长,他说的话却还挺多,冉时虽然感觉得出话里有故意的部分,却也发觉了几分可信。
总之,佐岛应该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换好一身合适的黑色衣服,冉时还对着镜子仔细刮了最近冒出来的胡茬,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些。
殡仪馆内,工作人员絮絮叨叨一阵后掀开了盖着遗体的白布。
“整容师和化妆师尽全力了,您看满意了就可以进行接下来的火化流程。”
冉时纠结一瞬去瞥了眼,遗体脸上还有隐约的针脚痕迹。
冉九江跳楼后是什么情况他一概不清楚,现在看起来倒还有点像自然死亡。
“就这样吧。”
工作人员将白布拉上,又开始推广业务,“冉先生,我们有专门的墓园,价格可能比其他地方稍贵一些,但胜在风水好,并且有人员定期维护,特殊日子如果家里人不方便祭拜我们也会安排人。这些花销都是公开透明的,您看?”
冉时对于他推的那些殡葬套餐没有兴趣,随口道:“你们看着办就好。”
工作人员有些拿不准,这个坐轮椅的年轻男人不像很有钱的样子。
但再一看打扮低调却不俗的气质,以及那时不时露出来的名贵腕表,他愉快地选择了“豪华版”。
火化前工作人员又拿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枚男士戒指,戒身已经□□透的血迹包裹。
冉时确定那是冉九江戴的戒指。
冉九江这人很奇怪,把人绑在身边百般折辱,对凌心也没有表现过一丝“爱”,这枚戒指他却一直戴着。
也不知道他在和自己那些情人厮混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冉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这个,“待会儿放盒子里,其他的你们看着安排,我以后不会来了。”
他拿出一张卡,“里面的钱够之后几十年的费用了,当然,如果我死了没人交钱了另说。”
出了殡仪馆,他竟然还见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阮湘楠。
不过阮湘楠对于见到他可不只是意外了,四目相对的一瞬她先是后退几步,眼神又往冉时那个位置的地面看去。
应该在确认他有没有影子。
“你,你叫什么?”
冉时大概知道她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了,“你愿意叫什么?”
“我……”似乎这语气让她确定了,这个坐着轮椅的人是几年前短暂相处过的那个。
“冉时?”
“嗯。”
“你没死?不是我是说,呸呸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拍拍胸口为自己顺了口气,“那个……我是阮湘楠,你还记得我吧?”
冉时点头,“记得,但你来这做什么?”
殡仪馆今天只有冉九江这一位顾客,预约火化的名单最近一个都是前天。
阮湘楠苦着脸,“其实我也不想来,但是就,你应该还记得吧……我俩还有个有名无实的婚约。虽然你,呃……别人都说你已经那什么了,但我爸觉得我毕竟是小辈,冉伯伯突然就没了,他以为没人管才让我来的。”
“真没人管肯定不能被拉倒殡仪馆来。”
冉时自言自语,随后想起来几年前那次莫名其妙的“订婚”,“那个婚约,我人都死了,估计也没了吧?”
大概没想到冉时那么直接地说自己死了,阮湘楠还有些瞠目。
但她很快又解释起目前的情况来,“早没了,不是我说,那些大人真就想一出是一出呗,总之自从你出事了就顺理成章地取消了。不过话说你现在怎么又……活了?”
阮湘楠不是个有点心机但不多的人,这点冉时通过那短暂的相处就能看出来。
她只是要为了自己那方的利益做出选择,但本质还是一个普通女孩。
“事情总不能都是表面那样。”他说,“你回去吧,女孩子一个人往这边来不怕吗?”
“不怕啊,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阮湘楠对他露出笑,这才是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样子,“我家司机在外面,要不载你一程吧,看你现在也不方便。”
冉时早摇着他的轮椅慢悠悠离开了,“不需要,我也有人接。”
接他的人是徐洋。
非常,意外。
比看到阮湘楠还超出他的想象。
原本以为徐洋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想着这样也挺好,毕竟徐洋现在那叫一个成功人士,和自己这个无业游民混不到一块。
结果刚到殡仪馆停车场就恰好碰到同时下车的人。
冉时以为徐洋要跟他寒暄两句,没想到人直接抱着他哭,还不停地骂“没良心”。
那一刻,冉时觉得前段时间见到的冷酷无情版徐洋是假的。
“都好了?”
“大概吧。”冉时远远地就冲他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也要去看呢,结果就留在这了。”
徐洋撇了撇嘴,“拜托,我是真的怕这些……本来今天是我爸亲自来的,结果他临时被叫到新加坡去了,可恶。”
冉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合着之前那个成熟男人是你装的啊?”
“我真操了,就想着这么久不见,离开前你还说那么伤人心的话,我就想着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不行吗?”
反正早哭过了,徐洋也不继续他的冷酷大佬人设。
“我本来也不想搭理你,结果出差回来就听到你们出事的消息,刚刚第一眼看到你坐轮椅我连你意外截肢下半身瘫痪的画面都——”
“你还是别想了。”
冉时并不是很想听下去,“什么时候有时间?喊上宁辞他俩聚一次吧。”
徐洋有点意外,“你不是……”
他反应过来,改了口,“行,现在总算还是以前那个人了吧。”
视线又朝着冉时来的方向看过去,徐洋补了句,“也不对,准确说小冉儿现在是自己了。”
冉时笑出声,“老徐你这几年学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