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程雨生好一会儿才把视线转向亮起的屏幕。
上面是他特意备注的“**用户”四个字。
“下午好。”
这是程雨生下意识接了电话后迅速想到的可以用于任何人的一句开场白,但是说完这话也就相对无言了。
听筒贴近耳朵,里面只有一些很小的杂音。
冉时似乎低笑了声,透过手机传过来程雨生竟然觉得耳朵有些痒意。
“我还以为你不会接呢。”
“会接。”程雨生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很平和,“毕竟你的联系方式还是我要的……而且我觉得我们可以——”
“不用做朋友。”冉时料想到他会说这个,先一步打断,“很没意思,我们也都不喜欢这样。”
程雨生松了口气。
他也就随口一说,的确没真想着做朋友,一但结束一段尴尬的关系,没可能回到最开始的。
又是好半天没有一句对话,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冉时微不可察地“嘶”了声。
程雨生忍不住问:“猫?”
“嗯,刚刚可能弄疼了,得哄。”
冉时用手指戳了戳睡在自己腿上的猫,继续说:“就是想采访一下,感觉怎么样?”
当然是在说那场庭审。
冉时的语气有些忐忑,程雨生立马又把不久前听到的事和他联系到一块。
他觉得冉时输给自己是顾及自己的面子,但之后该怎么做就不是他的事了。
程雨生内心总在想一些更坏的想法,良久他违心道:“挺好的。”
“我知道你没说真话,但是——”
“想说什么?打电话又是因为什么?你又……怎么会出现?”
程雨生本来什么也问不出,但隔着手机,他的胆子大了些。
尤其冉时刚刚那无奈的语气无端地让他更加烦躁了,一连串的问题止也止不住地被抛了出来。
通话界面的数字一直在计时,对面就像消失了一样又一次一言不发。
直到他想按掉挂断界面时冉时才像知道他在干什么一样出声:“别。”
程雨生笑了笑。
人家把你的习惯都摸得清清楚楚,你还什么都不清楚,这场名为“恋爱”的游戏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是公平的。
程雨生一直以来都好像是被动的那个人。
“你现在在哪?”
程雨生不答,冉时继续说:“可以见面聊吗?”
“不……”
“好吧。”冉时唏嘘一声,“那我一个个回答吧,就三句。我不太想分手,但讨论这个没有意义了。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是什么感觉。我没事干,你就当我无聊。至于最后一个……我没想到会遇见你。”
“我帮那个公司的原因你估计也猜得七七八八,毕竟也是轩庭的产业,试试看能不能挽救呗。”
冉时的声音弱了下去,他知道这种结果不是程雨生想要的。
“你没有白忙活,你真的……很厉害,真的。”
“谢谢你告诉我。”
程雨生挂断了电话,抬头静静看着天空。
说什么没白忙活,不过还是顾及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罢了。
程雨生就是茫茫人海里渺小一粟,总要屈服于一些有权有势的人,他翻不出什么花。
蓟城的冬日还是熟悉的冷。
冉时看着手机息屏,好一会儿才把冷得有些僵的手靠到猫身上去,稍微暖和些了他才跑去把暖气开上。
他有些累,给猫添好食水他想去休息一会儿。
一看手机已经到了上课时间,何念给他发私信问老师点名了他怎么还不到。
不想去,他现在真的只想安静地睡一会儿。
钻进被子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冉时闭上眼开始捋最近发生的事情,什么也想不明白。
好不容易决定跨出一步,结果命运并不眷顾自己。
他这一步走错了,满盘皆输。
原本活着就一个念想,查清曲纤的事情,然后代替她多活几年多看看这个世界。
可是知道曲纤其实对自己更多的是恨意之后,后者冉时做不到。
兜转几年后他又想留住刘笙存在的痕迹,但他因为程雨生违背了自己的选择。
明明这样就很好了,但程雨生却突然不需要了。
不要了……也好。
他可以不用再兼顾两头,上次他去了医院之后就清楚,凌亦迟早会找他的。
这大概是冉时第一次觉得,自己承担所有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一点,先暂时帮着凌亦,毕竟现在自己无权无势的。
但凌亦似乎还挺欣赏他,说暂时不想对他怎么样,只希望冉时可以帮着他。
好歹冉时也是冉九江的儿子,曾经也经手过公司的大小事,他知道的不算少。
原本冉时早就对这些钱权无欲无求,凌亦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程雨生。
两人现在也算互不相欠了,还是别再惹麻烦的好。
再者,凌亦不是什么善茬,他现在有话语权一天,冉时就不可能真正心安地活着。
如果有天凌亦把自己的身份曝出去,上热搜肯定都是小事,冉九江的事也一定会被重新提起。
到时候一堆麻烦缠身,他要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将其抹杀。
当初让凌亦代替冉九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现在看来还得再来一次。
冉九江缔造的这个人人趋之若鹜的商业帝国不能存在。
翻了个身,意识终于沉入深渊。
恍惚间冉时又觉得自己踩在云间,脚底软绵绵的怎么都不踏实。
入眼一片混沌,所有的景象如同坏掉的放映机运作,一连串胶片被飞速拉扯着。
他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虽然看不清脸但那是程雨生没错。
画面里,他一副少年模样,簌簌的风把他穿的宽松白衬衫吹得摆动起来。
然后他开口道:“你还骗了我多少呢?冉时?”
感情是假的,信任是假的,还有什么呢。
随后一阵风,程雨生踩在一片草地上短暂地一笑,接着纵身扑向云雾。
梦境陡然褪色,回过神来的冉时慌乱地向前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有。
程雨生,你回来……
他茫然地看向前方,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手上连根发丝也没有。
他站起身,朝着相同的方向追逐一样跳了下去——
睁眼是一片漆黑。
然后冉时隐隐约约听见了外面猫在刨猫砂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一身汗,想起来却不太使得上力。
这时候冉时才发觉自己右手似乎握着什么微凉的东西。
渐渐的意识回笼,他听见了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冉时脑袋有些重,他想着自己应该是感冒了,可能那会儿没把暖气开上。
他慢慢抽出手去摸床头的开关,刺眼的灯光洒下,他终于看清了人。
这人左手都被自己捏红了还睡着。
因为思维混乱,冉时暂时没想那么多。
他拖着绵软的身子下床后翻出了两包感冒颗粒,然后撕开干吃。
感冒颗粒里面有薄荷成分,吃完后他觉得脑子清醒不少。
回头一看人还趴在床边睡,冉时走过去推了他一把,“程雨生?”
程雨生一下子抬起头差点撞到冉时下巴。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倏地一下站起来,他揉揉有些浮肿的眼睛,说:“我……有事过来。”
“嗯。”冉时低头看了眼他背到背后的手,开口道:“谢谢。”
至少没把我推开。
程雨生轻轻踢走自己身后的小凳子,“何流他弟弟找你,你不接电话,然后辗转就到了我这里……刚好你落了把钥匙在我这,我顺便来还你。”
冉时很累,他拉过椅子坐上去撑着椅背消化了一会儿这串话。
他想了想,钥匙明明是程雨生自己要的,现在怎么不承认呢。
“你扔了吧,我准备换锁。”
程雨生刚拿出手的钥匙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
他捏着早就温热的钥匙,踌躇开口:“行……你,发烧了,记得去医院。”
“好。”
幸好只有这一个字,冉时觉得自己再说话就会忍不住暴露突然的鼻音。
程雨生这人,还真是一点也不绝情。
他是个好人,还知道来还那把钥匙,对着自己这个刚分手的前男友还能关心一句。
等程雨生离开后,冉时又倒进被窝。
身上的衣服没换,汗湿地贴在身上,醒来一会儿已经开始发冷。
可能是感冒药的原因,他眼皮沉得很,但脑子还算清醒。
对着白炽灯,冉时举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
本想再睡一会,冉时又想起程雨生说何念找人都找他那边去了。
一看,手机锁屏上显示着五六个未接来电以及一大串信息,而自己睡太死,手机又是静音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一想到何念那堆碎碎念冉时就头疼,但人家打这么多电话关爱他这个病患,冉时还是打了回去。
对面就跟盯着接打界面一样秒接:“哥哥哥!您老可算接电话了,哎我一天容易么我……”
比他哥吵多了。
“……说——啊啾!”
冉时本来想冷酷地回一句,这一喷嚏给他人设崩完了,他想挂电话。
何念也愣了一瞬。
大概冉时平时气场太冷,这一放在其他人身上再正常不过的行为突然发生在冉时身上,就变得怪异起来了。
“啊……没事没事,一声想二声念,有人想你呢。没感冒吧,最近好多同学都在咳嗽。”
有事,他经营好的酷哥人设就这么没了。
“没,你有什么事?”
何念松了口气,说了点有的没的。大概就是他今天运气非常不好地被上课点名记旷课了。
以及打电话来还比较重要的事,“班长抓壮丁,系上篮球赛,好像是迎新杯?我说这都冬天了,人都快成老生了……”
“男生这边好像不太够,所以我想问问你去吗?当然不去也没啥,我就看你人也挺长得还不错,不会打给咱当吉祥物也可以。”
“就这?”
听着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何念还是硬着头皮说:“嗯……就这。”
冉时翻了个身把脸掩进被子里,说了句“去”就火速挂断电话。
之前大一的时候程雨生去参加过,好像打得还不错,反正他是在一堆尖叫里麻木了。
当时冉时没去,事实上他参加的集体活动除了那种必须要去的之外比程雨生的还少。
程雨生的人气不低。
凭心而论,程雨生的长相安全可以归为“帅哥”这类。
再加上以前那有点“中央空调”的性格,他人缘不错,打完球送慰问品的不少。
冉时手上的水是在自己班级区域那拿的,他一直站在阴凉处根本没喝。
球赛结束后他原本是想去看看比分,手上被闷热天蒸热的水就被程雨生抽走了。
“谢啦,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那天很热,操场旁的树林里,聒噪的蝉声阵阵,周围是激情过后的汗水与欢声。
冉时看着程雨生露出他那极具欺骗性的笑,想着,心动这个词,或许不是那一刹那的专有。
反正,记得没错的话,第二天的球赛他没再坐在阴凉处,站在最前面看完了整场。
去到学校,班长声泪俱下地感谢了冉时的挺身而出,没让他们班为凑不出一队男篮而丢脸。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文学院的女生一定比较多,我最担心的事差点就发生了呜呜呜……”
班长是个女孩,即使人缘好到爆炸,她也没把篮球队首发凑齐。
冉时跟着她去领球服,路上班长给他讲班里的麻烦事,吐槽自己做了这个班长后已经影响到日常生活了。
比如某天凌晨她正准备睡觉,导员一个电话就来。
“要不你们赔我点钱吧,今天也是不想干的一天!唉我觉着你看起来靠谱,干脆推荐你去好了。”
冉时眼皮跳了跳,“看起来而已。”
班长根本没当回事,“好啦我懂我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一定好好当这驴。”
“也没——嗯…这?”
冉时看了看手上明显是旧的球服,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班长还在翻,闻言回头问:“怎么了,不合身吗?”
球服散发这一股陈旧的味道,冉时还是有些挑剔的。
他抖散衣服看了看,“班长……你别告诉我咱班买不起。”
班长明白过来,抓过他的衣服给人比了比,“能穿就行,年轻人别太挑。再说了,衣服的事可是我们经过民主投票决定不买新的,你虽然刚好不在,但少数也要服从多数。”
冉时依然不太情愿,“但是你真的觉得这个好看吗……?”
球服是亮眼的紫色配柠檬黄。
班长为难一瞬,但很快还是说:“不穿几次的,没事没事,我相信我们刘笙大帅哥肯定能穿好看。”
看着她坚毅的眼神以及那个加油的手势,冉时不忍再扫兴,还是把衣服团巴团巴收进怀里。
她立马捧起笑脸,“别板着脸嘛,大家都这样穿,你不会很吸睛的。”
拿完衣服,班长又被通知去开会。
她赶紧说:“你这声音,唉——生病了就要吃药,强撑怎么行,万一别人说我虐待怎么办啊。球赛不急。我一会儿拉群,群里都是你的队友,记得好好磨合,看你平时好像也不跟谁玩……”
“好,知道了。那个,你是叫黄……抱歉我好像记混了。”
或许是这个对于自己来说不太熟悉的班长看出自己生病还口头关心了几句,或许是她唠叨得实在有点多但又不烦,冉时没忍住笑了下。
不过班长根本不为这小事生气,拍拍胸脯:“黄清苑。我说你怎么回事,都几个月了。”
“下次不会忘了。”冉时笑着跑开,然后笑容渐渐淡下来。
他还是不喜欢和人相处,以前觉得所有人都是有所图,所以他会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可是遇到的人好像都很好。
冉时低头看了看那件亮丽的球衣,想着黄清苑刚刚热情地跟自己碎碎念,摇了摇头。
这些原本都应该是刘笙的,不是他的。
清醒点,一眼望不到头的枯燥生活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