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问,你们俩……”
何流没看程雨生离开的方向,“什么,关系?”
冉时看他一眼,随后道:“谈恋爱。”
何流的脸色变了个赤橙黄绿青蓝紫。
他搓搓自己的脸试图保持清醒,但还是震惊不已。
程雨生什么时候成渣男了?!不是,他真玩替身梗啊?!
好一会儿,他看向对面安静坐着的人,“你,刘笙,你知道……程雨生谈过一次恋爱的,吧?”
他其实不想打搅别人的感情生活,但随便揪一个认识冉时的人来看,这俩都是长得几乎一样吧?
程雨生冉时这俩的关系,以前半个学校都知道个七七八八,虽说过去了两三年,但学校肯定还有人谈起。
如果刘笙真的不知道,何流就比较为难了。
程雨生是他朋友,按理说他应该向着自己人,但如果程雨生真搞替身这回事,他也向不了……
“知道啊。”只听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而且我还知道——”
果然啊。
何流一时有些慌,脑子里还想着替身这一狗血情节发生在现实生活里应该怎么处理,结果一看受害者一脸若无其事。
好家伙,两人不会都玩心机吧。
“我和他前男友长得,非常——像。”
话一说完,何流简直要跳起来了。
不是像啊,是一模一样!
他干巴巴地接话:“那什么,他其实——”
“没事,我知道他喜欢的是我。”
刚才程雨生表情很不对,冉时其实很想找过去,但看他似乎不太愿意说。
他低头给程雨生发了个消息,随后目光转向何流。
三年而已,何流从一个有些胆怯的少年变得独当一面。
当然,后面是听程雨生说的。入学以来除了隔着老远看过两眼,这次算第一次再见。
何流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纠结半天也只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你认识何念啊……”
冉时短暂地回想了一些关于何念的片段,“同班。他……和你不太一样。”
“哈哈……那肯定的,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小孩嘛。”他埋头扒饭,丝毫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按说冉时和他第一次见,是没法跟一个几乎天天见的人来比的,但何流压根没意识到这点。
见何流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冉时看着自己面前没动一口的饭,决定把它放回打饭窗口当请工作人员吃算了。
刚一起身,何流抬头忙道:“其实我还有件事。”
“什么?”
“就是吧……”何流戳了戳自己的饭,想想还是说:“你能不能和他……也不是,就是你俩好好的呗,尽量别,分了吧……”
他后面说得很小声,但冉时还是听清楚了。
可是刚才程雨生那态度,冉时总有种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感觉。
他无意识摇摇头,这可把何流吓到了。
“我知道这样要求别人有点无理,我也不该为朋友的感情做主,但是……程雨生他可能不太承受得住。”
冉时的眼神有些闪躲,还是坐下默默动起了筷子,“程雨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简直荒谬。
程雨生给自己穿了一层层画皮,真正接触到真实的人除了冉时自己好像没有别人。
但他缺席了两年多,这段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了。
何流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说,但看冉时似乎并没太放在心上,刚刚好像也只是随口一问。
“他和以前不一样。”
……果然啊,或许自己不该走的,他太自负了。
当初下决心同意和刘笙“交换人生”并且离开这里时,他实在无力面对自己的存在会给程雨生带来的危险。
他以为只要自己走了一切就都会回到原点。
可是存在过的东西如何消除自己的痕迹呢?他在程雨生身上花费的精力把这个人塑造成了另一个样子。
冉时镇定道:“怎么说?”
或许是因为“刘笙”和冉时长得一模一样,何流不再有顾虑该说的都说了。
何流扯着嘴角笑笑,虽然那个动作确实不能叫做“笑”,“他就这样,问什么都这样笑。”
冉时愣了愣,他不觉得。
从回来再见到程雨生,他每一次笑都像以前一样,即使在被自己拒绝过后下一次他又像毫无负担一样。
“的确,他看起来没心没肺的,随便来个人多跟他说两句话就能清楚,他对所有人都尽心尽力得不行。但同时又想着快点结束然后再去做下一件事,对所有事又一点不在乎。”
“每天忙不完的事情,兼职、比赛、活动,哦对了,还天天看书呢!你不知道,他以前总说浪费时间,后来挤着时间看,还全是专业书籍,一口一个摆烂实际上卷得不行……扯远了扯远了。反正吧,他对那些事没有兴趣,可他怎么说来着,与其闲着不如多劳多得,说什么为下辈子积攒功德……”
冉时有些难受,何流就好像在描述一个陌生人一样,这些他都不清楚。
程雨生应该很懒散,有人找他那就是看情况吧,自己也有事;有比赛的话先看看奖品有没有钱,要不要挣一把;各种活动几乎不在意,大二了连班上策划这些的人是谁都还会搞错。
然后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
何流说:“他是一个会认真对待生活的人,我不希望他这样下去。”
这点冉时一直都知道,他这个所谓的“乐天派”,注重“仪式感”,怎么看也是会认真过每一天的人。
“那个,刘……学弟,你有在听我说吗?”
冉时回过神,短暂地“啊”了声,“算了你,叫不习惯就别叫,我也没指望你真的是傻子。”
“……谢谢,我先走了。”
何流脑子一下短路,消化了几秒冉时的话后他反应过来。
他叫住人,语气也不再客气着,“你是真在玩啊?他以前什么样你比谁都清楚,现在这样你满意了?”
冉时看着他,半晌开口:“对不起。”
“我不会需要这个。”
何流摆摆手,“以前,我真的很想成为你这种人,可我错了,你真的是个很……差劲的人。”
他又拧起眉,“算了,我也不知道你们俩脑子都怎么转的,都这样了……”
冉时笑起来,“嗯,骂得没错。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大家应该都在往前走。”
何流还在原地,心中有口郁闷气始终发不出来。
程雨生给了他很大帮助,何流很清楚,如果没遇到这人,大学期间何流会把自己搞成自闭症患者也不一定。
这么一个对所有人都温暖的人怎么偏偏就撞这里了?
他打开手机划到聊天界面,思考了半天要不要给程雨生发消息。
但程雨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那刚刚他离开又是什么情况?
以及冉时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在早就被宣告死亡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除了不解还有愤怒。
冉时这么精明一个人,每走一步都在算,他会把程雨生变成什么样他自己不清楚吗?
纠结之下何流还是关掉了手机。
毕竟……程雨生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冉时去了程雨生那个小区,一路上打过去的电话一直是正在通话中,很明显是被故意摁断。
消息也不回,律所找不到人,那只能是在租房那儿。毕竟明天他该返校上课,不可能玩失踪。
敲门敲了好一会儿,冉时才听到里面趿着拖鞋的声响,“外卖放门口。”
冉时想起程雨生离开的时候饭其实没怎么吃,他有些懊悔为什么没在路上打包点吃的。
“是我。”
“……”程雨生停住了,随后说:“我要睡了。”
还不到五点,即使已经冬天也黑不到这么快。
冉时摆好的笑容耷拉下来,准备再敲两下的手也顿住。
他没想到程雨生会这么直接地把他拒之门外。
他看向空洞的猫眼,然后放软声音说:“天冷了。”
沉寂了三分钟,冉时以为他真的不会开门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门还是开了。
程雨生和在餐厅时一样的西装扮相,鼻梁上还架着副应该是新的无框眼镜,他看起来很疲惫,但怎么也不是要睡的样子。
冉时嘴角抽了抽,程雨生太不会撒谎了,连扯谎的理由都找得烂。
“好了你,别堵着,让我进去。”
冉时一边像个小学生一样嘟喃着一边推他,进去关上门他才发现程雨生把窗帘拉上了。
这屋子采光本就一般,窗帘又遮光。
里面唯一的光源出自小沙发上的电脑,借着这点亮度,冉时发现旁边还放了几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纸。
纸上压着手机和还没理顺的有线耳机。
程雨生并没有订外卖吧,他刚刚一定想假装没听到。
程雨生绕过冉时继续着刚才心不在焉做着的事情,纸张间摩擦的声音在这时变得异常清晰。
他全程刻意无视了冉时,冉时当然要不依不饶,他在程雨生旁边蹲下看了一会儿,小声问:“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冷吗?”
“哦,我是说天冷了。”他坦率道,然后起身把灯打开了。
一时的光亮让人短暂地睁不开眼睛,但也只是一会儿。
冉时踱到程雨生身边,指着一页纸上的一段文字,“这段无关紧要的可以删掉,你也可以轻松一点儿。”
程雨生一直在敲键盘的手指停了一会儿,然后“啪”一声扣上了电脑。
“你来做什么?”
本来冉时是想说“没事还不能来吗”,但看程雨生的眼神此时陌生得不像平时,这句玩笑话便没出口。
“这个问题好像……不需要回答吧?”
“为什么不需要?”
转过头,他对上冉时的视线,突然有些自嘲。
冉时总是这样,不按照自己的逻辑发展,自己也从来没弄懂过这个人。
或许程洺的诊断是对的,他就是无法理解身边的人都在想什么,自己又该以什么样的正确方式去回应。
更何况是对于这样一个按理说各方面都要优于自己且他还无论如何无法企及的人。
程雨生出生于一个并不算完美的家里,生活不说富裕但至少是高于绝大多数人的,他的出生也是个意外。
有记忆的时候他就算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城里带着程然生,他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村里小学因为招不到人关掉了,他这才跟着父母一起生活。
家里关系一直不温不火的,对他的态度不坏但也说不上上心。
程然生以大他五岁的年龄成功地在这段时间里成为了程雨生眼里不可一世的哥哥,所以程雨生对他一开始是仰慕。
也就是这样,他在情绪感知方面是完全地野蛮生长。
后来有天放学他被留堂,抄近路回家的时候好死不死被最近上过新闻的一恋/童癖逮上了,还是他哥看人一直没回家才出门去找。
后来警察说那人有精神病,因此处罚力度也不大。
但程雨生当时亲眼见着自己的哥哥身上被划了好几道,鲜血把自己的衣服也浸染得如同天边火红的云。
父母俩在这事之后终于反过来开始关心程雨生。但一年两年,慢慢发现其实程雨生早就不需要了。
童年那件事他虽然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但至少改变了程然生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他哥哥怎么会讨厌他呢……
如果验证一个人是否真的在意自己需要这么惨烈的代价,他宁愿不要。
从一开始就由自己来维持表面的关系就够了.
对于冉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就信任这个人。
过程中毫无隐瞒地把自己完全剖开展示在他面前,只希望自己先迈出这一步能换一个好的结果,最后却发现自己好像一开始就错了。
那么曾经的回忆此刻就像巴掌一样打在自己脸上,嘲笑着他的自以为是。
程雨生有些悲哀地笑了,他不是什么“乐天派”,只是太会伪装,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冉时,你其实一直觉得我挺没用的,烦我很久了,对吧?”
问出来了。
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出口后反而痛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