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凉,冉时发现学校年龄最大的那颗梧桐树也秃得差不多了。
写完手上的句子,冉时满意地丢掉了手里的颜料刷。
学校让办主题月刊板报,他们作为新生自然首当其冲被提上去使。而冉时因为会写英文花体字被全班合力推上去参与书写工程,他一个人说不过三十来人,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写呗。
“好看,改天教我写呗。”
冉时不管他,走到一边去洗手,“网上一大堆教程,你想学还能不会?”
自从被冉时吐槽好几次以后,程雨生就不往冉时下课的教室门口站了,而是待在他的必经之路。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认识自己,程雨生再往他们那边一站,必定引来一堆吃瓜群众。
另一边冉时洗好了手,边甩着水边无奈道:“晚上我在逸夫楼309……”
“我知道啊,但你不是让我别去吗?”
冉时撇过头,不想和揣着明白的人多说,“反正我下课就走,爱来不来。”
冉时现在还有课,但写完那些东西后他不回去也没事,毕竟也是请了假,此时他还是回去了,就当是保持好学生作风。
晚上,程雨生掐着点到了距离309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等着。
想着平时冉时几乎是准点出来,他也就没玩手机,安静在那等着,但直到人越来越少,旁边教室人几乎都走了也没见着冉时。
程雨生觉得冉时可能先走了,但还是打算先去教室看看。
越往前他发现人要多些,不算安静的教室传出一阵子争吵声,“哗啦”几声后又彻底安静。
刚走到门口,程雨生就看到了教室里的人。
这间教室不作为公用,至少这学期只有他们班会在里面上晚课,因此冉时在常坐的位置放了几本书。
此时那些书全部散落在地,桌子也一片狼藉,如果桌椅重量不够,估计它们也会被波及到……
此时门口站了两三个人张望着往里看,看起来想去劝架又有点怂。
程雨生看到一个熟人,是何念。
他直接拉过来就问:“里面什么情况?”
何念仿佛看见救世主一样,“哥你可算来了,他俩打起来了!晚课没老师,那个,就是你不认识的那位,就和别人聊了点……不太好的东西,然后就被刘笙听见了……”
冉时对于闲话一般都是直接忽略或者冷嘲热讽,能动手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麻烦让让,谢谢。”
他一边往里走着,一边弯腰捡起脚边较近的书,扉页还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上面写的字都有些模糊。
程雨生见里面两人并没有再继续动手,冉时也只是安静地在一边整理自己的书。
他用手指轻轻划过手上书页的一行“apart from tears”,走上前把它放下。
正要开口,和冉时起冲突的那人似乎有些艰难地撑着凳子从地上坐起。
他看了眼程雨生,准备破口大骂时程雨生冷着脸制止他,“先闭嘴。”
程雨生蹲着打算把周围的书捡起,一手刚碰上最近的一本,冉时说:“让他来捡。”
程雨生抬起头,另外那个男生便再也忍不住了,“你他妈有病就去治行吗!刚刚谁像发疯一样到处扔,是我拉着你让你扔吗,我捡你妈!”
“哗啦——”一声,程雨生刚站起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一本书就贴着自己飞出去打在了男生脸上,于是又是一阵咒骂。
冉时贴着身后的讲桌站立,他微微一抬下巴,声音明显压抑着愤怒,“嘴臭就少说话,以后再遇到我这种人怎么办。”
“我操!”
男生梗着脖子气红了脸,他视线突然集中在程雨生脸上,眼里闪着诡异的笑,“我只是陈述了一件事,你旁边那位,全校都知道是个基/佬,我说你喜欢和男的——啊!”
“砰——”
这次砸过去的是一本很厚的英汉词典,不过冉时不是特别想惹事,只是砸到他肩膀,但那本书的分量的确不轻。
“你继续说。”冉时一手已经拿上另一本书,看样子随时都要再次扔出去,“我都听着。”
至此程雨生已经知道事情的大概缘由,“这位同学。”
他声音温和,但旁边的冉时听得出,这人即使一贯无害,这会儿也是有些生气了。
“你是新生,有些事情可能不是很清楚,我来告诉你。”
程雨生微不可查地看了眼冉时,接着说:“都好几年了,我的性取向,我谈过的男朋友,全校都知道。然后呢?你现在又想讲什么?”
大概没想到程雨生会这么坦然,男生有些不知所措,“那你都承认了,我也没乱说啊!和别人聊聊又怎么了,而且你们自己有什么事你们都清楚,我就说了,能少两块肉还是怎么样?他自己要和男的瞎搞关你什么事?”
程雨生打断他,“你爸妈没教过你造黄谣的那些人是最不要脸又下作的吗,没关系。”
他走近了些,似乎还带着笑,“我教你。”
他说完几乎完全不等对方反应,抬手带起一阵风猝不及防地就一巴掌打过去。
原本周围还有点声音,在这一巴掌后彻底安静了。
站在教室门口的人都闭了嘴,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平时一向温文尔雅的学长会突然打人。
那男生脸上火辣辣的疼,下意识摸了把脸颊后也不像刚才那样有点顾虑,“我操/你/妈死基/佬,你以为你自己谁啊还管起别人了!自己什么逼样还不让说了,死艾滋,我他妈就说了!怎么了,他乱搞就是带着你一块是不是——”
后面程雨生根本没再继续听下去,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又打了回去,一旁冉时使劲都拉不住他,期间自己还被误伤好几次。
一开始程雨生还有些顾虑学校的什么规章制度,觉得打了会被处分什么的有点不值得。
可现在他完全没理智,特别是打的时候男生还倔强地骂着。
混乱中冉时又拉了自己好几次,不知道谁说了句“主任来了”,他才勉强清醒过来,然后被人拦腰禁锢住。
又有人把地上挣扎的男生扶起带到凳子上坐起,这场闹剧才勉强结束。
程雨生被带到了办公室,面对主任的质问,他怎么也不肯说打人的原因。
“程雨生!你以为你是初中生吗?成年人了,难道就不能理性的思考吗?”主任简直口干舌燥,起身去接了第三杯水。
站在旁边的程雨生低垂着头,只是很轻地“嗯”了声。
这让赵主任更加恼火,“你都二十多了,同学之间有矛盾不知道调解吗,干什么一定要做个莽夫!而且人家是你学弟,你大度一点啊。还有,你没事去外语系那边做什么?人家哪招你了?”
这时有人敲了没关上的门,冉时便露出半张脸来,“主任,他找我。”
主任皱眉看着冉时,“有你什么事?”
突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惊讶道:“你不是……哦哦……刘笙对吧,刚刚你也在。”
“是。”
主任之所以对他有印象也不过是因为几年前那个叫“冉时”的学生而已。
他第一次看见刘笙的照片时还认错了,以为是同一个人。
忽然他看了眼程雨生,手上的杯子毫无预兆地落下,茶水洒了一地。
“你……你怎么不听啊!小年轻赶潮流也没什么,但你现在又干了什么啊,学什么不好搞这个……”
程雨生在这时忽然抬起头。
他不喜欢这个主任。
几年前他被迫全校出柜,主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一件事,让他们赶紧分开,后续事情他处理。
“王主任,那同学是我打的,和这些没有关系,什么处罚我都认。怎么,同/性恋是犯法吗?”
程雨生并不喜欢以“同/性恋”来定义自己的感情,就像很少有人会说自己是“异性恋”一样,不需要随时提醒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我从没说过我反对这些!只是你现在在学校一天,你不该为学校声誉着想吗?就算不,你自己呢,你不考虑吗?”
“主任。”
冉时从程雨生身后站出,正想说话时一阵电话铃响起,他赶紧示意冉时闭嘴然后转身出去接电话。
不过在他离开前,程雨生还是眼尖地发现来电的是自己现在跟的那位教授李乐康。
他出去后,冉时呼出一口气,问程雨生:“现在要走吗?”
程雨生不急不徐地点头,李教授知道自己的事,他清楚了这件事缘由后,大概率就没自己的事了。
他有些脱力地抹了把脸,再抬头时露出一个笑来,“你的书有哪些?”
冉时抬手摩挲过程雨生脸上一块红肿的皮肤,轻声道:“学长是要帮我买吗?”
“看你啊,不要的话我就送你。”
程雨生眨了眨眼,丝毫看不出他刚才还在挨训。
冉时笑了声,嘴角却很快平直,“你哪来这么多大男子主义,他说就说了,你打什么人?记过处分怎么办?奖学金评优都不想要了?动手之前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你在学生会里不都混成部门副会长了,这下怕是要直接滚蛋。”
他完全知道程雨生动手的原因。
那次被迫出柜他好像已经释怀,实际上一旦提起这事他还是会生气,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不能完全看开然后谈笑着说这事。
除了这点,还有就是因为自己。
“谁爱当谁当,本来我也不该继续待在里面了。”
门被打开,程雨生立刻收回了刚伸出的手。
来的是李教授,一位头发白了层但精神抖擞的小老头。
他一进来也没多说什么,让程雨生两人先去找个椅子坐下说会儿话走。
他模样和蔼,眼神却坚毅无比。见两人都规矩地坐下后,他说:“你昨天提交的论文我看了,思路独特,主要视角也不在‘法律’这层抽象概念上,而是更侧重于大众。那你应该很会想他人所想。”
程雨生的视线莫名被他轻轻扣桌子的手指吸引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说自己那篇《论赦免制度》。
“谢谢李教授……”
想了想,他还是把原因说出去了。眼前这位怎么看都是个和善至极的小老头很不一般,撒没撒谎哪能瞒得过。
李乐康听完了程雨生的陈述,点头道:“小程,你是法学生啊,那就该清楚,不管怎么样,你选择先动手的时候就输了。”
程雨生应了声,完全不像刚刚面对王主任那倔强的模样。
李乐康没一味地指责他,这倒让人松了口气。
李教授有分寸,程雨生也不打算再作一些拙劣的解释。
“这次是我没处理好,对不起……但是教授,我想‘赦免’这个词的的确确不该只用于‘有罪之人’。”
这句稀奇古怪的话李乐康没懂,视线一转看到程雨生后面安静坐着的人,他突然笑道:“那当然。”
好半天李乐康终于起身,离开时又对程雨生说:“你在这方面是个灵活的人,但有些东西是板上钉钉的,‘个人主义’的某些方面该抛弃就算了吧。”
办公室安静下来,饮水机重新加热发出响声,在这时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道理讲太多了。”冉时从椅子上跳起,“还以为要和我说点什么呢,结果我都快睡了。”
程雨生说:“就当歇息了,现在走吗?”
“当然。你明天还有课吗?”
“可以没有。”
“巧了,我也可以没有。”冉时冲他眨了眨眼。
程雨生紧跟在后面走,突然一个箭步把人抱得一趔趄。
然后他小声说:“你能不能不不要一副什么也不在意的样子啊,总是这样做出相反的动作。刚刚为什么要跟进来,还说什么我找你,真行。”
冉时叹了口气,然后把他的手解开,“学长,你过界了,慢慢来。”
路上程雨生说了很多,关于那位李教授,他说自己当初多么多么艰难才转到李教授门下,刚过去时一堆学长学姐争着说要给自己介绍对象。
程雨生很会搭话,却唯独避开了这两年多的感情空白。
冉时对于他这些零碎小事也只是听一耳朵完事,心里有想问的便顺口说了出来:“不如说说你这废材感情史?”
话音刚落他就在心里大骂自己,赶紧塞了一大口面前的白米饭。
程雨生正想开口时注意到手机消息,是他的处分通知。
也还好,警告加通报批评以及还有自己被学生会炒鱿鱼。
这中间绝对是有李教授偏心做了干预,不然就凭那男生的伤,自己少说也得挨个记过。
既然已经这样了,程雨生不能不识好歹,还是得听李教授的话去跟人赔礼道歉。
他夹起盘子里的糖醋里脊到冉时碗里,接着回答冉时的问题,“想他。”
冉时不动声色地吃掉里脊肉,决定下次不要坐程雨生对面了。
“不过他没心没肺的。”
“啪——”一声,筷子被冉时丢在桌上。
然后他拿出手机一副刚才没听的样子抬起头,“我吃好了,你快点。”
程雨生没忍住笑出了声,还是有点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