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答案那一瞬,程雨生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相信,随即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冉时心道你明明都决定好了,还要一副全看我的意思……
他笑一声,“朝城,去吗?”
即使打飞的,也要飞个几小时才到。
“你要去吗?可以下次,如果你还同意我的邀请的话。今天带你去一家店吃饭。”
冉时觉得程雨生就是故意的,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一些刚确认关系的小情侣,腻腻歪歪。
不过很快,冉时又摁断了这个想法,然后疯狂地告诉自己,现在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挑破最后一层关系而已,表面上有点交集就够了。
可是程雨生乐呵得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他嘴上不提“冉时”,但也不叫“刘笙”。
饭店位置很近,冉时几乎在走到这条街的时候就预感到程雨生会带他去哪家店。
“这家店要搬了,但想带你吃点这里的东西。"
冉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喝着白开水,面前玻璃桌板下压着一张带着时光意味的菜谱。
价格一点没变,甚至菜式都还是几年前那几样。
这是大一开学那天他们来的饭馆,如今其他店铺更新迭代,这家却在小角落里维持着过往的模样。
程雨生安的什么心,不言而喻。
“再加四瓶冰啤,谢谢。”
程雨生正在跟老板核对菜单,闻言抬头,又在酒水那一栏划上,不过他还是补了句:“叔,常温就好,别听他的,他胃不好。”
“诶好。两位小同学以前是不是也来过这儿,我肯定有印象。”
程雨生把勾选好的单子拿给他,“我刚大一的时候就来过,现在都读研了。您真的有印象?”
“那是哈哈哈,有些同学来几次我都能知道他什么时候毕业。不过过两天我也就走了,女儿想让我们去她那边住。”
待他离开,冉时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程雨生,内心虽然苦涩但还故作玩味的笑,“听说你酒量不好啊,学长?”
“哪听说的?”程雨生面上波澜不惊。
“校园论坛很多,学长您可是风云人物,谁看了都要讨论两句,都不需要在哪特意知道。你又哪听说我胃不好?”
程雨生轻笑一声,没说话。
一会儿后酒先上来,冉时开了一瓶就往杯子里到,等到漫出的泡沫缩回去后便问:“你要吗?”
程雨生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有点好奇你在日本做什么。”
“无业游民呗。”
他猛灌了一口酒,明明度数不怎么高,却让喉咙感觉到刺痛,冉时才记起这也算那次发烧后声带损伤的后遗症,医生有说让他不要喝酒的。
看了看桌上的玻璃瓶,度数很低,算了,那就放心喝吧。
程雨生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杯子,抬头就看见冉时旁若无人地在那不停倒酒。
杯子很小,但他反反复复也喝空了一瓶多。
冉时虽然看着特别有能耐,其实自己酒量高不到哪去,只是平时死不承认。
菜端上时,桌上四瓶酒已经空了两瓶。
程雨生直接把剩下的拿到自己那边,“还吃得下吗?”
冉时却不答,喝干净杯子里最后一点后放下手,直直地看着他,“程雨生……”
一愣,程雨生没再坚持把筷子递给他,都说酒是最好的自白剂,那……
冉时缓慢道:“飞机失事是真的,你当他会有多大几率可以毫发无伤出现在你面前。”
有些事情亦真亦假,掺在一起说出来,即使在脑袋不算清醒的酒后,它也是事实。
“我知道啊。”程雨生看着对方轻眯着的眼睛,声音沉了下来,“但这不是还有几率吗。”
而且万一冉时根本没上飞机呢。
这几年他都靠着这个猜测来安慰自己。
当年那件事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讨论,官方公布的结果也是无人生还,程雨生只能这么想。
上天还是眷顾自己的,这才两年半,一切不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吗?
小餐馆生意不算太好,老板忙完一阵又在旁边揭掉了广告牌。
“其实就算你一直不回来,我大概也不会忘。毕竟…太他妈深刻了。”
说到后面的时候,程雨生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好像时过境迁,曾经的亲密关系早已淡化,到现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面对面笑一句当年的轻狂。
“我说过——”
“嗯,我记得,你不是。”
程雨生喝掉面前一直没喝的酒,淡然道:“我喝多说胡话了。”
冉时抬起头,眼眶隐约有些湿润,他看着他一本正经地瞎扯,那语气跟哄人似的,“还是忘了吧,对谁都好。”
“真的这样吗。”
程雨生伸手想蹭他的眼角,却被躲开,他也不坚持,随口道:“他呢,怎么想?”
“很安心,这不是挺好的么。去结账。”
“……还没吃。”
“打包。”冉时撑着桌子起身,他用手轻敲了两下额头,觉得有点晕,“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明明是低度的酒,他却问了以前一直想知道但从来不敢问的事。
甚至在出口后的好几秒,他在期待答案。
程雨生这时就绕起弯子来了,“这个我想我更愿意和他本人说。”
冉时在心里“嘁”了声,但难免还是有点失落。他不再去看程雨生,转身往外边走了。
“生气了?”
程雨生付完款拿着打包好的东西追上去,顺手便牵上一只手。
还是和以前一样,骨节分明,除了过分分明。
他的视线朝冉时脖子处一瞥,没有任何挂饰。
情理之中。
冉时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回头看他一眼,手上却没有松开,甚至还微微反握一下。
这已经不是让程雨生意外了,他内心直接开始炸烟花。
如果一开始冉时就明白地说他俩结束了,分手吧,程雨生可能就不会牵上去。
但冉时在明明知道自己极其注重这些若有若无的形式的时候还没说开,他又想把人追回来。
人光要脸是行不通的。
只是在十指相扣那一瞬间,冉时又说:“根本没机会了,你不可能不懂……”
身旁有小孩子飞奔而过,附近的小学此时刚好放学,三两成群地追逐打闹,奔跑时他们带起一阵风。
衣摆和发丝轻微一动,程雨生忍不住抬手把冉时脸上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这次对方也没拒绝。
“在哪住?喝酒了也不舒服吧,下午请个假休息休息,我送你回去。”
一句话好像让冉时彻底清醒过来,他没回答程雨生的话,低头片刻后松开了手。
只是手上多少还有余温,“我走了。”
程雨生把手上的袋子拿给他,没挽留,“记得吃饭。"
随意地提起,冉时什么也不再看就跑开了,觉得够远时他在一棵树下停住,额头汗涔涔的,发着凉。
早上没吃,刚才又光顾着喝,此时他胃里翻江倒海,下一秒便撑着树干呕起来。
可惜胃里只有酒,好半天后除了喉咙干涩什么也没有。
冉时在那缓了一会儿,不多时还是捂着肚子往回走。
一进出租屋,他便快速地冲进厕所放水准备洗澡。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很快就被漫起的水蒸气模糊。
擦干水渍,冉时用手去抹了把镜子,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脑后,脸上已经变得正常起来。
一滴水顺着刘海发丝滑过脸颊至下巴,最后滴进洗手台里。
刚刚……都干了些什么……
躁动的心情逐渐平息,冉时察觉到了一丝凉意,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带换洗衣服,刚刚的扔进盆里已经被浸湿。
他只得光着身子往卧室钻,途中还打了个喷嚏。
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后,冉时再次不可抑制地考虑,要不要继续目前虚无的坚持呢。
他其实知道,如果刘笙还在,是绝不会希望有人因为自己而寄居在另一个壳子下的。
冉时想,如果一切真的顺其自然发展也挺好。
这种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每想到这点他又会因为过往而劝退。
更何况,他希望程雨生能变回以前的样子。
可是这么多天下来,冉时也看得出来,自己的离开并没有让程雨生释怀开始新生活。
他们都被困在过去,而唯一走出来的方法竟然是再次靠近……
果然,事情一旦有了开头就很难真正收场。
他不该去打扰程雨生的,刚见面那会儿就是。
明明程雨生就是一个根本不会真正在意一段感情的人。这是两人认识没多久时冉时就发现的问题。
自己从小就揣测人心,没道理会错的。
偏偏这边吃了瘪,程雨生还一点点完善了自己……
本来“爱”就没有确切的定义,它存在于一段真挚的情感中,带来的是相互吸引,无私的付出。在这中间,人一点点朝一个好的方面改变。
可惜谁也没注意到。
冉时想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在意,他觉得自己的确不应该太投入,虽然结局依旧是沉沦且享受。
闭上眼,周围的环境都变得嘈杂起来。
胃里没什么东西让他又开始觉得难受,不久之前一杯接一杯的酒似乎在此时又出现蹦跶了。
下午冉时直接请了好几天的假,一点是不想去学校继续面对程雨生。另外就是他真的又恶心想吐,浑身没什么力气,更别说去上并不想上的课了。
喝了几天白粥配咸菜身体才算彻底好过来,反观自己那猫,毛发光顺,肉成堆成堆地长,此时吃完了粮正悠哉游哉地舔着爪子。
把自己封闭了好几天,冉时按课表走到教室后才发现今天根本没课,他看成了上周的。
离开学校,冉时才发现来街道两边挂上了红旗,几乎所有店铺都贴着“庆国庆,迎中秋”的标语。
一看日历,今天已经是九月的最后一天,明天国庆。
那程雨生应该也回家了。
街上比往常还要热闹,大小店铺都播放着抓耳的流行乐。
这边有点陌生了,国庆假期很多人都已经回家,再加上他的归属感其实根本不强,此刻的人间烟火并不能让他开心起来。
有点不愿意承认,他还挺想程雨生的。
浓厚的节日气息让他倍感孤独,周围来往的人都有要去的地方,自己现在连目的地都想不出来。
冉时进了家早餐店打包一份馄饨,往回走的时候手机嗡嗡响起,竟然是许久不联系的小林太太。
电话接通了好半天对方才地说了句“早上好”。
冉时几乎立刻就笑了,“早啊,希真。”
对面一阵沉默,窸窸窣窣几声又换了人,“嗯,早上好,笙。”
冉时突如其来地觉得也没那么孤独了,这次电话大概是他回来之后最放松的一次相处。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小林太太切入了正题,“笙,中国是不是要过生日了呀?还有那个中秋节,是吧?”
“嗯?”
冉时此时已经到房门口,歪头夹着手机接听着,转动钥匙的时候屋里已经有猫叫了。
一听小林太太说起,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毕竟以前自己在那边的时候他不怎么说这边的事,对方也就没问。
“是这样的,你走的时候不是把相机留给希真了吗,她拍了很多照片,想着拿给你看 我又不好说你走了。所以就想着趁这次假期给你送点礼物,顺便捎上照片,方便说一下你现在的收货地址吗?”
“你给我寄东西干什么,挺麻烦的。”
“……是我寄。”
一句略微委委屈屈的声音传过来。
冉时一时还不确定这是那个话都不敢说的女孩,如今还抢话来了。
他赶紧笑着应和两下,最后还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言谈中,冉时其实也猜得到希真并不是纯真到连他走了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只是她的外壳还没彻底打开,也不愿意过多和这个世界交流,不过这也算大进步了。
挂断电话,冉时正收拾着冰箱,手机这时候又收到了消息。
是程雨生,发的很像系统生成的群发节日祝福。
【值此佳节,愿阖家欢乐中也有你的缩影,愿举目欢腾中也有你的笑语。国庆快乐,中秋团圆,感谢今年和你一起在一起的日子。】
程雨生看着这一行简短的字,手心都冒出了一些汗。
他有点想撤回,但那显得太欲盖弥彰了。
他对这段话加工了不下十次,最后确定不论谁看到都会觉得这是句“样板话”后才忐忑地发出去。
程雨生已经好几年没发过这种文字祝福了,或者说自从冉时那边出事后他就没那心思了。
很多时候程雨生也想不通,自己的生活无风无浪,很多人甚至都会羡慕他,可他就是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他坐着或站着,就像踩进了一个混沌空间,全身失重找不到方向。
恍神间,又是母亲电话打过来,问他怎么国庆不回家,他撒谎说买票太晚没了。
其实也不算假,现在的确买不到了。
今年对自己来说还算特殊,他更想和久别重逢的人一起。
虽然不太现实。
孙盈又问了他一大堆事,最后问道:“有喜欢的人吗?”
程雨生在那删改自己被打回来的论文,闻言只是敷衍了“嗯”了声。
他知道孙盈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他也没有让孙盈相信自己的能力,干脆什么也不说。
“这么久了,有些事就算了,我问你大哥了,人说这样不好。”
程雨生接着搪塞,心里却默默反驳。
一会儿后,程雨生挂断电话,无心再改那不成样子的论文。
他不想搁置父母的期望,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像样,想离开这些是是非非,但莫名其妙地又会对这些感到愧疚。
不止是对于父母,几乎身边所有人,他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打开手机点进联系人,程雨生看着那段陌生的号码,心里一阵阵难受。
手一抖,他把电话打了过去。
简直是一瞬间的事,程雨生都没来得及挂断,对方就接了。
不仅接了,还问候了一句“午好”。
程雨生直接把“循序渐进”从计划表里踢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