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上到一半,程雨生讲好就先让学生自己试着解。
他刚转身去拿其他的资料,桌上的手机就亮屏弹出消息。没太在意,他还在理一沓纸,忽然想起什么立马头。
果然,小男生正看着他手机,见状又给他推过去,“程老师。”
程雨生收回手机,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壁纸是和冉时一张比较亲密的照片,男生今年初三,一定也看出了什么。
“先做题吧。”
他声音有些抖,还有点心有余悸,毕竟没几个家长会允许自己孩子和一个同/性/恋有关系吧。
程雨生想着,今天结束后应该就得去找他家长辞职了,有了引线随时都有着火的可能,他实在不想花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面。
做题的男生顿住笔,抬头问:“小程老师,你要走吗?”
程雨生没回答他,只是整理着本来打算之后再发给他的试题。
程雨生不愿丢这份工作,租房很贵,他的存款撑不了多久,这家给的酬劳很高,两百一小时。
他还去线上平台兼职法律咨询以及法律援助项目,时间都是严格划分的,要是缺点一块,他又不知道干什么了。
补习结束后程雨生才去看消息,是群里通知去几个同学打扫某间教室,晚上有活动,以及说月末有场辩论赛,请同学们踊跃报名。
程雨生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站在路边敲下“收到”,这才进了地铁站。
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可他现在什么也没憧憬了。虽然都说要学会忘记,懂得放弃,可他心里总有缺口。
程雨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那样,可他又没落下任何一件事,那现在应该也挺好的。
不过他这样连轴转可苦了何流这个临时老妈子。
因为时间排得挤,中间时不时出来个突发情况,何流便自告奋勇帮着顶。
以及同学间偶尔传的闲话让他头疼。
无非就是说,程雨生以前从来都是一股乐呵劲,现在却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木着脸装逼。
然后就有人说,他以前那叫营造人设,就跟一些流量明星一样,作出大家都喜欢的样子,现在发现没好处了装不动了。
这些人其实只是随口一谈,权当消遣解闷,何流却能梗着脖子跟他们理论一堆,虽然多数时候会被群嘲。
“啊呀,说白了就是虚伪呗,都散了散了。”
何流并不想和这些蠢蛋说话,程雨生现在那叫一个热心肠,谁有事都能找他,合着这群蠢蛋把他当冤大头。
偏偏程雨生本人并不在意,还劝何流别气,又不是在说他。
程雨生是真的不在意。
他以前常常会留心周围人的评价,一旦有人哪里抱怨一声,他就情不自禁想到自己是不是还差点什么。
这时候又有人开着玩笑“这点很好看出来啊,以前他谈恋爱你们忘啦?后来人没了,这叫精神式殉情哈哈哈哈哈……”
就这一句,程雨生虽然没把人打进住院部,但是也起了负面影响。
辅导员教育了良久,按着程雨生给那位同学道歉并且负责他的医药费才算平息下来。
何流说,他现在给那个同学道歉,是不情不愿的,以后他做出点大名堂,物理意义地狠狠把人踩脚底下,到时候就不道歉,反正自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程雨生少有地笑了下。
快毕业时,班里杨桦突然退学,据说是被举报顶替身份。
在这之前,他听张尧黎说,池玗也走了。
程雨生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把时间均匀而又密布地划分好,春来冬去,似乎早已经脱离了快被人们忘掉的那则新闻。
大概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现在是褪去了一切朴实地生活,还是堆砌了另一副面具继续过日子。
在日本看过几场大雪,某天冉时发现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了。
他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初春来到这边,在这个闷热的夏末秋至时又该回去了。
不过冉时真没想到自己能收到录取通知书。
几个月前他回国,非常稀里糊涂又顺利地考了试,现在严谨的机器竟然通过了他的信息让他顺利进考场。
这几年冉时做过一定的准备,但也清楚要完全置换两人的身份不太可能。
起初他以为是一方死亡时间过了快三年,数据难免错误,没想到他还真顺利报上名拿到了通知书。
对于这点,冉时只觉得一定是有人在帮忙,但他想不出谁会干这种事。
下意识一摇头,浇下的开水立马错开杯子淋上了手,冉时根本来不及再想什么,身体就先行扔掉了热水壶和杯子。
叮铃哐啷几声,热水壶砸到了墙角,保温杯弹一下又一骨碌滚到了床底,地上满是水渍。
冉时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啧”了声便踩着水去厕所。后知后觉的疼痛缓缓涌出,冉时只觉得他左手的皮都被烫没了,那可是刚烧好的水……
他打开冷水将手放过去冲,好一会儿还是一股灼烧感,手背到小臂一大块都成了胡萝卜色,隐隐约约肿起来。
现在是晚上,人们还几乎都去参加附近的一个什么火祭,方圆几里找不出一家开门的药店。
冉时只觉今日诸事不宜,更不宜烧开水。
冲了快半小时,手离开凉水还是火燎一样,自己也没备烫伤药,他干脆收拾收拾把自己卷进了被窝,这回连药都不想吃了,闭不闭眼手上都钻心地痛。
迷迷糊糊躺了许久,睁眼时天已经黑下。冉时看了眼手,肿了,起了些水泡,部分地方甚至看起来红白相间。
他开始计划明天去医院,但潜意识里又不愿意进去。
为什么呢?
冉时不觉得自己会对医院产生抗拒,即使是当年冉纤跳下去之后,他也只是对警笛声印象深刻。
冉时起身打算去做点吃的,毕竟如今也不能作践自己。
在这边两年多,他没怎么拿自己当刘笙来看,但再过几天就得回去了,他还得保持一个勉强好点的状态。
走出卧室,冉时看着一地水,想着要不还是作吧……
最终他老老实实地清理了地板,捡起热水壶和保温杯洗好放回原位。
冰箱里的东西少得可怜,两颗鸡蛋和半截火腿以及焉掉的青菜。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摆烂的想法,而是一边打着鸡蛋一边计划着明天。
鸡蛋搅好后冉时便熟练地打火热锅,等锅里的水渍干了再倒油,但由于左手实在疼得抖,一个不稳倒出好几天的量……
毁灭吧。
冉时只觉得今天,真的,诸事不宜。
最后盛出部分油,终于煎好蛋,淋上沙拉酱,盖上几片火腿和残存的菜叶后卷起,做的东西也还不赖。
虽然淋了酱,但冉时还是尝出他没放盐,不过算了,卖相还可以。
小事情就释然吧,毕竟现在又不能无理取闹地怪谁。
第二天冉时几乎跟着太阳一起起床,手上的伤口恨不得直接离开本体带着皮肉远行,凌晨痛到连他的药都压不下去。
在镜子面前第一眼,冉时险些被吓到——他好几天没出门,这些天可能又因为回国的日子将近,他比之前焦虑得多。
长到肩膀处的头发凌乱地散着,刘海乱飞,眼睛乌青,胡子拉碴,睡乱的衣服领口斜敞着,整个人就是“颓废”的代名词。
撑着镜子眨了眨眼,冉时忽然想,他现在和以前应该是一点不像了。
快速洗脸刮胡子,他去换了身衣服,看时间差不多就往附近的医院去,刚好赶上开门。
那医生一看他这一大片显然“待机”了一晚的烫伤就忍不住骂,不过他说话带点口音,冉时只能勉强听懂,因此只能一遍遍附和点头。
走出小诊所的时候冉时还顺带买了些家庭常备药品和几卷绷带,之后也方便自己换药。
接下来就是去便利店,乡村里人流量不大,这种时候除了一些去上班的人会来买早餐之外基本没多少人,刚好也方便冉时悠哉地购物。
他买了一大堆东西,甚至还有野营用的帐篷和睡袋,最终只有些食物用在自己身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在回去前就一路分给了邻居。
回去后刚好见到小林太太,她正在给希真扎头发,见冉时大清早起床还去购物,整个人都觉得稀奇。
冉时给她们拿了些东西,并且告知小林太太自己过几天就要走了。
回房间后冉时觉得累,但又不是身体上的。听着歌,冉时盯着那一行行歌词,思绪又开始浮想联翩。
程雨生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的呢?
答案无从知晓,冉时也只当这是个无趣的问题。
他订了五天后的机票,直接飞蓟城,打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重新查一些事情,到时间了就去学校报道。
算下来程雨生今年应该都工作了,他以前说不考研,累几个月万一考不上那不就白干了?
第四天冉时便准备收拾行李,下楼的时候发现今天太阳格外刺眼。
退了房,想了想冉时又登上那个因为时不时发风景照积累了快一万粉的微博账号看了眼,最后没舍得注销,只是删掉了软件。
小林太太拿了钥匙后特地来帮他收拾家当,虽然冉时说自己忙得过来。
“该带的都带上,别漏了。”
冉时一笑,“我带不上,你看一下,有用的就留着,以后房子也好租,没用的话我一会儿去丢掉。”
“以后也不租了,你也知道,这间本来是客房,但你来了,还救了希真,总要让你有个落脚的地方。”
“……那以后我如果还来这,就给我留着咯?”
冉时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更何况他之后大概率也不会来了,回去后他那便宜舅舅多半会找上门。
但小林太太却说:“当然,我就有这打算!看你住了快三年也没说什么,我还以为你要一直住下呢。”
“要回去上学,前段时间我不是回国考试了吗。”
在这里遇见这家人,大概也是很幸运的事了吧。以后不管时间多长,他应该也不会忘记这几年。
一听,小林太太颇有几分惊讶,“天呐,我以为你已经毕业好久了,你们上学时间这么长吗?”
“不清楚,我很年轻好吗,怎么会这么快毕业。”
“是是,希真前两天还说你快十八岁呢呢。”她说着一转身,瞧见桌上有一个绒面小盒,“这个……”
“小林太太!”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的手慌忙收回,然后不停地道歉解释,“对不起,我觉得有点眼熟,想起希真有个一样的才……”
“没事。”冉时伸手拿过盒子,手指在上面轻轻摸索,轻叹一声道:“嗯,那个是我给的,付款时没注意买成了两个,就干脆给她玩了。也没什么,你别紧张。”
她这才放心下来,“笙,谢谢你这几年陪她,希真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也肯听我话了。”
“那很好啊,以后有时间我一定来看你们。”
“好。”
收拾好行李已经中午,小林太太一路把他送到候车点。天气太热,冉时掏出根小皮筋随手将头发扎起。
小林太太突然疑惑道:“笙,你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眼角。
冉时这才想起自己左眼眼角到耳根的一道浅红色印记。
他解释说:“胎记,一直都有,你平时太忙可能没注意到吧。”
其实就是他根据记忆画的刘笙脸上原本有的胎记,然后定制的纹身贴纸。
刘笙的胎记一直被头发遮着,想来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这玩意儿贴上的一个作用是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回去后就算见到了程雨生也要装傻,他现在可不是那个能放肆的“冉时”。
另一个原因也是欺骗自己罢了,他现在有另一个身份,样貌气质几乎都变了,“冉时”早就死在了两年半前,所以那就不能做“冉时”。
更何况之前出现了坠机事件,知道他的人都从新闻里看到了,谁会相信一个被判定死亡了的人突然就冒出来,容貌相像的人又不是不存在。
反正他现在哪怕是当一个并不很像的刘笙,也不能是冉时。
如果当年自己态度坚决点,不为了自己的便利而同意那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也许现在他真的能进入自己喜欢的学校。
而冉时就是这样一个人,习惯性地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然后想方法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