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父母打电话过来,三两句话不离让他照顾好自己。
程雨生猜他们一定是看到新闻了,因为连他哥他准嫂嫂都开始一日一问候甚至还以打零花钱为目的投喂了一大笔让他请个假去旅游也行。
程雨生看着余额数字变大,心里矛盾到了极点。以前他用各种方式攒钱,总是固执地觉得,自己和冉时的这段关系让家里很累。
学校的饭菜并不贵,奖学金是稳定的,出去做家教人家一听名牌大学,一小时起码也能开两百以上。
程雨生看着聊天界面家里人的嘘寒问暖,觉得自己的确不该这样消沉下去了,还有这么多人在……
即使他清楚和父母的关系不可能变得亲密起来了,哥哥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作为朋友的何流其实比自己还不会安慰人,但至少他们还在。
日子还在照常过,天气越来越暖,程雨生渐渐习惯了整天被逮进会议室开毫无意义的会。
他甚至还作死地挤进了两个社团,但现在不是招新季,因此只有一些退了人的社团把他补进去。
何流只觉得他疯了……程雨生变得有些沉默寡言,接物倒是比以前勤快不止一倍。
这几天校外的烤啡屋老板回来了,程雨生某次恰好看见宁辞在里面擦着杯子。
他忐忑地走进去,还没说上话就被宁辞哭着赶了出来。
宁辞不太清楚大致事情,他只知道冉时那边出了点事。而程雨生,这个冉时将他视作例外的人,不仅没有保护好他,冉时甚至丢了命。即使他也清楚后者并不是程雨生的错。
“阿泽说得对,你就是个花瓶,没用,我他妈真想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赞成你俩,我也想不明白阿时究竟看上你哪了!以后别来我这儿,我见一次骂一次!”
程雨生站在门外想那段话,是啊,冉时为什么能看上他这个花瓶,他什么也做不了。
浑浑噩噩好几周,程雨生最终也没能接受现实。
倒不是多爱幻想,他只单纯地相信,冉时这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就不见了。
要说的话程雨生也算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这次他不相信。
下过几场小雨后,灰蒙蒙的云慢慢爬过天际,夏天第一缕风送来了好闻的花香。
以往程雨生是无比期望夏天到来的,这个季节好像适合任何事,清晨的露水,正午的太阳,夜间的热风,一切都生机勃勃。
从会议室走出来,程雨生又被音乐社社长叫走,原因是有场露天小音乐会缺个工具人。
社长张尧黎并不是音专,但全能。学校音乐社在网络上小有名气,出的网络原创曲里,她的名字要出现很多次。
音乐会的地点很随意,在操场草坪摆两台音响,加上简陋的打光设备就算布置完成。
而程雨生的职责就是搬运器材。
程雨生入社时面试,张尧黎问他能干什么,程雨生就唱歌,社长脸黑了。
以为没他事了,结果第二天社长本人亲自给他送了社员证书。
程雨生欣然接下,虽然只是后勤人员。
天黑下来,操场上人渐多,他们的演唱会也正式开始。
张尧黎去简单主持一遍,程雨生就和另一个同学搬着乐器过去。
开场是小提琴独奏,起始旋律沉郁顿挫,很快音程跳跃,拉琴的人力度增加,节奏快了不少,又慢慢回落,最后音符间距拉长。
张尧黎问:“怎么样?”
“好听。”程雨生不懂音乐,此时也只有单薄的词话。
张尧棣笑着,语气都是骄傲,“是吧。夏夏小提琴从小练到大,叔叔阿姨就是搞音乐的,本来以为她也是走这条路,不过她学的物理,这叫什么,文艺科学双天才。”
程雨生忽然想起,一开始他想报哲学专业,但家里亲戚一听纷纷咋舌,说学这个是要干什么?难不成以后去当讲师传授人生大道理?那不和洗/脑传/销一样了?
他们在一旁指指点点,觉得这个孩子应该有他们口中更好的未来。
有人说当老师铁饭碗,下一代也不愁教育;有说医生也不错,说不定还能开个小诊所;另外的又说当律师,大城市里的律师干几年就能买房买车。
最后程雨生连填报网站都没摸上,直接被填了法学,然后稀里糊涂地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他有些不适应地接话,“嗯,曲子不错。”
张尧黎混不在意,又说起其他的,“这首是她作曲的,我打算做个填词版。你知道你顶了谁的位置进来的吗?我们卑微小社团的作词负责人!”
曲子结束,人群爆发一阵喝彩,张尧黎连忙过去安排,走前还忙不迭道:“试试呗,跟着感觉走!”
程雨生想了下,社团一百多人也不卑微吧?
但又不想拒绝,毕竟把思绪用在一件事情上总好过无聊到胡思乱想。
张尧黎很快又过来,得到肯定回答后掏出手机给他发了音频,“不用太赶,这首曲子很久了,要填词的事也没说过,你就看着感觉来。反正也快暑假了,我们争取下学期,或者国庆后把歌做出来。”
要暑假了……?时间好快。
程雨生低头看了眼自己右手手心,像梦一样,只是这场梦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冉时什么时候回来。
他点头应道:“好。”
如果是国庆后,他还能把歌词当做礼物。
今年北方的夏比往年热,暑假也如期而至。
程雨生不想回家,就跟着何流去找实习,闲暇时间他塞着耳机反复听那首音乐,一段文字初稿写出来后又删删改改,勉强押韵了又改下一句。
暑假结束,他去眼镜店配了副隐形眼镜,原本的那副被仔细收好放进了柜子里。
九月,新生开学季,程雨生迎来了新室友,依旧只有一位。
巧的是杨桦在帮着搬行李。
迎新会有志愿者帮忙,他们一般都穿着学校发的马甲戴着帽子,但杨桦没有。
程雨生打开门,恍惚间梦回某个晚上,自己匆忙去开门,对上冉时的眼神。
他看了眼杨桦,对方把行李箱放下去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倒是他的新室友先开口:“学长好,我叫池玗,艺术系的。”
艺术系?程雨生看他背后背着的琴盒,想着自己那份快改完的歌词,觉得他或许能给点建议。
要是往常他可能就直接问了,但是今天他只觉得难受——空了几个月的位置有其他人了,而前一个人没多少人记得。
他侧身让出位置,“程雨生。要帮忙吗?”
池玗笑道:“不了,谢谢。”
他长相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纯真感,但此时进门放下背后的琴盒,再站起时程雨生发现他个子跟自己差不多。
没自己的事,程雨生也不能闲,毕竟还得准备毕业论文。
另一边池玗就窸窸窣窣地铺床,全程还哼着歌。
程雨生实在想不明白他一个大一新生干嘛要住这,学校选宿舍模式跟网上订电影票一样,一般新生要么选没人的,要么提前熟悉新同学跟谁选同一间,怎么还有钻空子的……
背后池玗还在走来走去,程雨生确定了选题,暂时不想继续碰下去了。
他便拿过耳机打算继续放循环几个月的歌,沉浸了两分半钟。
直到池玗忽然在身后问:“写歌?”
程雨生摘下耳机,这才发现压根没插上,外放了一阵子。
他有些尴尬,说:“嗯……算吧,你要不——”
“不要。”池玗转身继续去拿自己的东西去,并且说:“刚才态度也不好,我不帮忙。”
……不是这是谁家小孩,他的新室友根本就和长相不符。
程雨生说了句“抱歉”,起身想帮他做点什么,却被对方制止,“刚才说了不用,学长你就忙你的吧。”
“……有事叫我。”
说完程雨生有些气地坐回去,把写完的歌词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错别字就打算发给张尧黎。
张尧黎不久前也说了具体时间,差不多国庆收假,拿到歌词再花时间录歌,时间刚好。
曲名“时光吟诵”是拉琴的戚夏取好的,程雨生听着纯音乐贴着写的歌词,一开始的轻柔,中间以及末尾的**,他脑海里都卷着一幅幅画面。
[心还彷徨在原地
过分地小心翼翼
名字藏在扉页记得寻觅
翻书时的墨香掺了私意]
不得不说,写的时候没注意,回看全是私心。
“挺好的,清澈的愚蠢。”
程雨生无力跟他抗争,“哦。”
池玗眨眨眼,“好吧,我给个中肯的评价,如果真的要写你这种酸□□恋的话,歌词很合格,虽然有些矫揉造作但很有青涩恋爱感。”
程雨生低声一笑,看,他和他的故事也挺好的。
以前程雨生玩过填词,不过都是即兴发挥一两句,没什么营养的口水词,这次还能得到一个算得上专业人士的评价,也挺好。
把歌词打包发过去,程雨生一看时间也不早了,便问:“你要去食堂吗?给你指个路。”
池玗从手机中抬起头,撇嘴不满,“不去,难吃。”
程雨生在心里吐槽他挑嘴还乱说,学校好几个食堂他一个新生吃过什么啊,虽然有些时候的菜式创意过于超前,但多数情况下都挺正常。
回复了几条张尧黎的消息,他刚准备去食堂,池玗也恰好拿着琴盒出门,等到要关门时才注意到差点被关住的程雨生。
他连忙放下门把,“我下次会注意,对了,这两天我暂时不回,但不是死外面了。”
不等程雨生这边回应,池玗已经去敲斜对面杨桦寝了。
打了饭,程雨生挑了个位置坐下,没一会儿旁边就坐了另一个人,是同班同学。
“还有其他人吗?”程雨生问。
“啊……?”同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没没没,就我一个,我来找你的。”
程雨生让开了一点,“嗯,有事你就说。”
“其实也没什么哈哈……就是,你不是进学生会了吗,我有点喜欢你部门那个卷发女孩子,帮我要一下联系方式呗?”
虽然程雨生对这位同窗几乎没有印象,但他现在完全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委托,好像无论自己行不行,接下再说,事后又怎么样他也不在乎。
“我尽量。”
男生立马高兴起来,又补了句:“别说是帮我要的,谢谢谢谢,改天请你吃饭!”
程雨生并不想继续把天聊下去,正想开口对方又说:“你肯定对我没多大印象,当然也正常,我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嘛……但是我们之前一起做过一回小组作业,当时我觉得你这人挺乐呵的,今天是不是不高——”
“没有。你的事我会尽力。”
程雨生不想去思考以前和现在。
他不知道哪个才算是自己,他以前大度豁达,因为所有人都希望他那样,装久了,自己也习惯了。
然后冉时突然出现,又离开,他也没有装下去的力气了。
明明从小到大他都是别人家的小孩,怎么如今好像一无所有了……
怎么才算是完美的,标答又是什么,程雨生从来没想过。带着骄傲走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然只有表面意思。